通常来说,除了身怀蛰龙眠奇法,可以不眠不休守在郡主身边的青岩,武秋瞳就是榧王府醒的最早的那个人。很多时候她醒来开始处理事务的时候,更夫们才刚刚睡下。这其中自然有阴魂不散的头痛症作祟,但是更多的还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当初榧王在先帝去世后的夺嫡之乱中侥幸存活下来,甚至还能受封旧都洛阳这样的封地,很多人都说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手段高超,而正相反是因为他是个废物,当今圣人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不愿再为除去一个废物来沾染兄弟的血。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证据,然而旧都的人们都愿意相信这样的话,因为当一个父亲只顾郊猎而让自己年轻的女儿代替自己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便坐实了废物这个罪名。
也许是上天为了弥补榧王,他的女儿,也就是武秋瞳,实在是一名极为优秀的统治者。在榧王不理政务的这数年间,武秋瞳已然成为了旧都洛阳不可或缺的人,声望上更是远超区区亲王之女。
因而对于武秋瞳来说,被冬日温吞的阳光晒醒是一种几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武秋瞳试图睁开眼,房间里已满是暖阳投下来的明亮,让她的眼前一晃,不由自主地又眯起了双眼,好似幼猫般慵懒娇媚,让人心底生出把她抱起来蹭的冲动。
一只手啪嗒啪嗒地在床头摸索着眼镜,武秋瞳的小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
冷不防,手没摸到眼镜,反而触到了什么别的东西。此物入手细腻温润,武秋瞳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摸上去煞是舒服,一时爱不释手。
“别摸了,会秃的。”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武秋瞳判断到,还很好听,还很熟悉。
这是谁的声音呢?
乍然一惊,武秋瞳的睡意几乎全数飞离身体。双眼猛地睁开,武秋瞳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楚织年带着眼底的淡淡黑色,笑着打招呼道:“早上好,秋瞳郡主。”回应他的是一声尖叫,和力道角度几近完美,刚好把他从床上踹下去的一脚。
楚织年连人带......人从床上飞了下去,咚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武秋瞳跪在床上,摸到眼镜戴上,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把青岩怎么了!你为什么在我床上!我,我有没有说梦话——”
连珠炮似的提问劈头盖脸地泼向楚织年,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等到秋瞳郡主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的,楚织年才能开口无奈地说道:“郡主,我觉得你该问问你自己。”
听了这话,武秋瞳如画柳眉紧紧皱成一团,努力地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你要是想不起来,我给你个提示。”楚织年扶着怀里的沈冬凌坐起身子,让她正对着武秋瞳。刚才楚织年被一脚踹下床,他身边的沈冬凌也被撞了下去,好在楚织年一夜没睡居然反应不差,给她当了肉垫。此时的沈冬凌还歪着头爆睡,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
看到她,武秋瞳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愤慨,又愤慨转为凝重,最后干脆捂住自己的整张脸不露出一点线索。
只是早已红透的耳根把白发郡主想要掩饰的东西完全展露给了楚织年。
楚织年坐在地上不敢说话,武秋瞳跪在床上不愿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沈冬凌细微娇憨的鼻音。
“......忘......”
“什么?”楚织年下意识地问道。
郡主又把声音抬高了一点点,“......求求你忘了吧。”声线柔软万分,几乎是哀求了。
忘什么?
是忘了昨天仪宾的事,还是吵架没赢过沈冬凌,还是没吵过还哭了,还是赌气抱住自己睡着,还是明明是她先动的手结果把自己踹下床?
楚织年觉得如果为了郡主的贤德声名着想,这些都不该记得,但是他又不敢去问郡主到底是想让自己忘掉什么。
最后只能体贴地点头。
武秋瞳得了承诺,总算不那么自闭了,她低头捻着盖过右眼的刘海,眼神游移不定地问道:“昨晚,你怎么样?”
“托郡主的福,都好,都好。”
“别骗我。”
也许是想要像平常那样强硬起来,但是又没能彻底把刚才乃至昨晚的事情抛在脑后,武秋瞳的语气半软不硬,颇为古怪。在楚织年看来,她的样子非但毫无威严,甚至更像是......撒娇。
面对这等萌物,楚织年还有什么选择,唯有老老实实地交待道:“昨晚确实都还好,就是青岩有些不合作。”
“不合作?”
想了无数种回答,甚至连楚织年立即开始盛赞自己的睡颜这种事情都想到了对应方法,可武秋瞳还是没料到他会从青岩开始说起,用词更是古怪。
“事情是这样的,我半夜醒过一次,青岩她呢把来龙去脉大致告诉我了,到这里我是很感激她的。”楚织年越说神色越悲戚,“但是后来她死活不肯答应我的请求。”
“你什么请求?”
总不能是把我叫醒吧,那青岩肯定不会答应啊。
武秋瞳心想。
“我求她把我手臂拧脱臼。”
“???”
白发郡主突然觉得自己的见识可能不够大人。
“你想啊,我左右两边——你,郡主大人,旧都洛阳的偶像,所有老太太都想要个你这样的孙女或者孙媳妇。她......挺漂亮的。”
楚织年说到沈冬凌的时候,战场本能让他省略了很多夸奖。看白发郡主的表情,这次他是赌对了。
“所以万一我要是睡迷糊了,一不小心翻个身,那是个什么场面?今天早上你醒过来看见这个场面,现在又会是什么场面?”
“所以!”楚织年语气骤然一沉。
“为了不出现那种场面以至于我被场面,我只能选择就算翻身也不至于影响到你们的场面,虽然会出现比较难看的场面。”
“停!停——”
楚织年暂停陈述。
“不许用场面这两个字了,我都快不知道这词什么意思了。”
“哦哦,总之就是我害怕睡着之后把你们两个其中一个当成抱枕,求青岩先把我手臂扭脱臼我好安心睡觉,但是她拒绝了。”
“所以呢?”
“所以我就一夜没睡......”
久被头痛失眠影响,武秋瞳对这种感觉深有体会。她身子前倾,一手捂在纯白色的睡衣前襟上,另一只手抚过楚织年的黑眼圈,语带安慰地说道:“辛苦你了。”
楚织年摆了摆手,大方答道:“不辛苦不辛苦,我昨晚上看了一夜郡主你的睡颜,超可爱,真要说起来还算是我占了大便宜,整个旧都都没比我再幸运的人了。要是有人知道——”
楚织年的话没能说完。武秋瞳又一次霞飞满面,几乎连纯色白发都被染红了。她双手猛地向前一伸,把楚织年和怀里的沈冬凌一起推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等到楚织年撑起身子,只能看到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露出一个正在冒烟的小脑袋的秋瞳郡主。
秋瞳郡主拿被团对着他,声音细微,伴着些许颤抖,“青岩,送客。”
神出鬼没的贴身近卫无声地出现在楚织年背后,一手楚织年一手沈冬凌,把两人拎了起来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也不见房门响动,青岩站在了武秋瞳面前。
“小姐,他们两个被安置在了寒松楼,就在暖阁西边。”
寒松楼不在湖边,但比起厢房要离暖阁近的多,差不多是王府内最接近暖阁的建筑了。
“不行。”武秋瞳的声音还未平静下来,“太,太近了,让他们住远些。”
青岩只是站着,毫无反应。短暂的停顿之后,从白发郡主的口中又传来了一道命令。
“算了,就这样吧,刚住进去要搬也太麻烦了,嗯就这样吧......”
真的麻烦吗?
但青岩是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她轻轻弯腰行礼,准备再次隐没自己。
“青岩。”武秋瞳突然叫住了她,在酝酿了很久之后才问出了后面的话,“你说,他睡着了,是喜欢往哪边侧身呢?”
从来没人见过青岩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可此时郡主的一问却让青岩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走到武秋瞳面前蹲下,看着混杂了羞怯喜悦愠怒少女怀春等各种情绪的郡主,极为僭越地答道:“那下次再有机会,小秋瞳自己去问他如何?”
“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当他的抱枕。”
又一股蒸汽噗地从郡主头顶冒出,在她恼羞成怒吵着要扣青岩的月俸之前,青岩已经笑眯眯地从房间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