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存在，让旧都周边的地下势力有了一个完美的避风港。只是鬼市里盘根错节的势力多了，冲突也就多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但都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死。
这就是鬼市，江湖的阴暗角落。
而那些也不知道究竟是运气好或是不好的，能够从仇杀中捡回一条性命的人，他们自然不敢去日光下寻找郎中大夫，只能求助鬼市中特有的一种职业人——黑医。
这些黑医不问缘由，不怕惹祸，只要你出的金钱足够多，或者有其他能打动他们的酬劳，他们就会帮助你，哪怕追杀你的是天王老子真武大帝什么的。
吴鸣就是这样的一个黑医。
“老东西你要是再敢趁机拿老子做实验，老子就——”一个男人痛骂道。他躺在床上，浑身血淋淋的，一条两寸宽的刀伤从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胸前，森然白骨露在外面。
木床摆在房间正中，唯一的油灯点在木床上方，勉强让床上情况看的更清楚一点。房间里其余的地方就只能靠流过木房下面的暗河所照出的反光来照亮了。随着暗河流淌，房间里波光摇动，甚至显得比无光处更加诡异。
他的后半句威胁没能说出口，站在床前的一个老者吹灭蜡烛，伸手一刀割开了他的伤口。本就难以忍受的疼痛因为老人手中那把火燎过的短刃而变得更加酷烈。
老人听着男人的惨叫，空下来的左手掐住男人的咽喉让他发不出声，然后又是一刀。这刀划得更深，自然也就更痛。
男人伤口上的肉被老人一刀一刀切了下来落在托盘上，在纯银托盘的映照下泛出令人恶心的粉色。
不知已经过去了几刀，在男人几乎已经想要放弃救治自己的时候，老人手里的刀终于停下了。
“行了，剩下的你自己就能解决，就别麻烦老夫了。”老人把刀丢进水盆，盆中瞬间满是血红。
“......该死的老东西......”男人慢慢缓过劲，喃喃咒骂道。
“你他妈是不是不懂尊老，下次再他妈得罪魔境的人别来找老子，等着他妈的全身化脓死吧，绝对比割刀子死得舒服。”老人转身痛骂男人，借着天顶不知何处透下来的微光，一张皱纹满布但精神矍铄的脸出现在男人面前。黑医吴鸣白发白须，面慈目善，看上去很让人联想到贺画中的南极仙翁。
只是哪家的南极仙翁也没似这等口吐芬芳的。
“魔境？”听到这两个字，男人连跟吴鸣吵下去的心情也没了，惊讶地问道。
吴鸣把金疮药绷带止血散之类的东西给男人塞了一堆，一脚把他从床上踢下去，没好气地答道：“这毒可是绝毒，鬼市里除了魔境来的那女人还有谁能搞到？那种女人，长那么祸国殃民还敢一个人来鬼市，凭你也配？”
吴鸣一声嗤笑，又是一脚踹到男人屁股上。男人还重伤着，被他这一踹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吗？也至于？”吴鸣靠着医馆大门，对男人失魂落魄的背影不屑道。
吴鸣的医馆建在鬼市上层，算是边缘地带。当初吴鸣选的这个位置其实是为了逃跑方便，虽然积年行医吴鸣也没遇到过几次真的要跑路的情况。
然而天意弄人。
远处三条人影出现，走在最前的那人看见吴鸣朝向这边，十分友善地挥舞起手臂，仿佛看见了旧友一般喜悦。
吴鸣扭头就往屋里跑。
里屋里有他很早以前设置的，专门用来遁逃的暗门，吴鸣一边在杂物堆里翻找着，一边低声暗骂。
骂的是纪律性太差，关键时刻找不到入口的自己，和那个每次出现都没好事，煞星一般的家伙。
终于吴鸣在一块陈年茶饼下面看到了入口，那是一扇铁环连接的暗门。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铁环，暗门却自己打开了。两扇门板猛然掀开，不偏不倚撞在吴鸣的胸口上，把他撞得一仰，眼看就要往后摔倒。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凭空响起，先前刀伤男人躺过的木床从背后滑动着逼近吴鸣。床板的高度恰好撞到吴鸣腿窝处，吴鸣双膝一软，四仰八叉地翻倒在木床上。
吴鸣捂住胸口，忍着闷疼睁开眼，一个笑得和煦的少年正附身看着他，束成一股的黑发从他肩侧滑下来拂过吴鸣的脸。少年气态超然，只是不知为何脸上有一片通红的巴掌印。
“吴御医，别来无恙啊？”
楚织年亲切地问候道，身后是沈冬凌和老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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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黑医们的个性千奇百怪，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脾气很差。毕竟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鬼市手握生杀大权的人。
而作为黑医中的老字号，吴鸣吴御医的脾气在黑医里也称得上极差了。从楚织年飞起一床把吴御医撞倒在上面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吴鸣还是一言不发。
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理，只是吹着胡子瞪着楚织年，大有真男人目光杀人的架势。
楚织年挠着头，思索跟吴鸣开启对话的方法。他道了歉，求了饶，也把从武秋瞳那带来的银子都放在了桌上，可吴鸣就是不理，连当做再生父母的足斤官银都没看过一眼。
唉。
楚织年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吴御医你要再这样，我只能把你的事告诉秋瞳了。”
“当年皇帝派来旧都的御医路上被人截胡，一个胆大包天的鬼市黑医冒充御医在榧王府行医数十年，直到不久前才谎称不愿受辱辞官回乡，回到了熟悉的鬼市。你说这样的故事郡主会怎么想？”
吴鸣终于说话了，言辞针尖相对。
“而那个黑医回到鬼市的原因是为了避祸，一个自称失了忆的郎中来到榧王府，用世上少有的精纯道家真气治好了榧王郡主。不仅如此他还身怀至少两种互斥真元，他妈的这种人在身边，你说郡主又会怎么想？”
“好好说话，别骂人。”
“老子骂你怎么了嘛，你该不该骂？你第一次出现老子在王府的活没了，第二次出现，差点治死老子的病人。这是第三次，你是不是要气死老子？”
楚织年轻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早就想从榧王府抽身？”
好像是说中了点什么，吴鸣沉默片刻，接着站起身把桌上的银锭全部揽进怀里，对着楚织年说道：“先说好，帮不到的就是帮不到，我可不勉强自己。”
楚织年笑着道：“绝对不用勉强。”
“来，什么毛病？”吴鸣收好钱，理好衣服坐下，看上去还颇为正经，半点不像鬼市黑医。
“不是我，是她。”
楚织年侧过身，露出背后的沈冬凌。
沈冬凌此时低垂着脑袋，青丝垂下让吴鸣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双颊似是已经红透。
面对沈冬凌，吴鸣的态度显然是要好上不止一点，他招呼沈冬凌坐下，细细地问过沈冬凌的状况。沈冬凌嗫嚅着一一做出回答。
盏茶时间，吴鸣已经对沈冬凌的伤情了如指掌。他掏出笔杆正准备写药单，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织年拦住吴鸣，迎着吴鸣疑惑的眼神说道：“我不是要让你替她治伤，这些我会。”
虽然对楚织年本人颇有怨言，但作为黑医，吴鸣对他那种不循医理但是极为实用的手腕还是认同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吴鸣问道。
“我要你帮我替她验伤。”
楚织年轻声说道。
吴鸣脸色煞白。
黑医之所以能在鬼市立足，除了不问理由是人就治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条规矩——绝不验伤。
黑医们就算从伤口看出武学门路，甚至推断出是何人所为，也绝对不会告诉伤者。因为知道自己是因为何种事情而被何方势力下手，和知道自己是被谁直接下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面对的是势力，就算报仇也要从长计议，而后者，只消叫上几人，趁夜围杀上去便是。
更何况，动手的人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验伤，是黑医们为了保全自己，维护鬼市脆弱的秩序而形成的不成文规矩。
吴鸣沉默不语，之前告诉男人他中的毒出自魔境是看在那女人在鬼市立足未稳并无靠山的份上，已是十分大胆。可此时看楚织年的样子，只怕有八九成把握伤了这位漂亮姑娘的就是鬼市中人。
若是小帮小派也就罢了，想到盘踞在鬼市间接影响着整个旧都洛阳的庞然大物，吴鸣实在是不愿意点下这个头。
仿佛是看穿了吴鸣的犹豫，楚织年伸手按在桌上，接着缓缓收回手掌，一枚蓝色的印记慢慢出现在吴鸣眼前。
那是一种浓郁而清雅的蓝色，让人想起清冷月光透射过竹林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