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织年的话确实很长。
他先是从他和沈冬凌两人翻墙出榧王府开始讲起，连一路上吃了什么东西都说得事无巨细。
中间还夹杂了些诸如沈冬凌一开始因为卖相拒绝胡辣汤，后来只尝了一口就两眼放光这样的事情。
好在是郡主此时心情尚好，他的叙说也有几分街头说书的味道，让武秋瞳听得有些入神。
她趴在楚织年身上，双臂撑起托住脸颊，时不时问一句：“然后呢？”
“再然后嘛，就是我和冬凌进了鬼市。我找了个黑医替她验伤，结果伤势验出来了我们也被人袭击了。关键时刻还是我出手救下了冬凌，之后我们沿着鬼市渡船人的密道逃了出来，出口就在这上林坊里。”
“好，我讲完了。离宵禁还有很长时间，秋瞳你回去的路上还能顺道买点小麻花，我就不送了。”
骤然加快的车速让秋瞳郡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还在等着听重头戏，结果这重头戏的戏份还没沈冬凌的一碗胡辣汤多。
刚才楚织年说起沈冬凌一碗不够又羞于开口叫第二碗的为难模样时，可是花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安排了个详细描写。
也不怕自己吃醋。
秋瞳郡主杏眼圆瞪，咚地给楚织年胸口来了一拳。
“好好说！”
楚织年又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啊，我哪敢对明察秋毫的秋瞳郡主隐瞒什么。”
看他模样，武秋瞳知道他是铁了心不让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情。
这才是最让她生气的地方。
她往前一扑，淡桃红的裙裾和衣袖如同花瓣倾倒一样把楚织年淹没在了里面。秋瞳和先前一样把楚织年压到下面，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来问。”
“要是敢骗我，你知道下场的吧。”
面对郡主一双清亮眼眸，楚织年只能无奈地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鬼市？”
寻常洛阳百姓只知道有个地方藏污纳垢，里面齐聚了洛阳几乎全部的黑道势力，但很少有人能说出鬼市这个名字，更遑论像楚织年这样轻松进入鬼市。
楚织年毫无停顿，回答道：“我不知道。”
秋瞳双眼泛起危险的光芒。
“我，我失忆了啊。”楚织年连忙挥舞双手，补充道。
楚织年到洛阳一个多月，郡主认识他也差不多月余时间。平常楚织年对失忆这件事都不怎么提，搞得郡主也差点忘了他是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偶尔从记忆深处想起什么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么便利的理由当然不能说服秋瞳郡主，她脸上写满怀疑，又问道：“意思是失忆前的你本来就知道鬼市？”
“应该是这样的，但我只记得联络鬼市渡船人的方法和鬼市里的一些规矩。至于真的进去鬼市，带上这次也只有两次。”
楚织年眼神诚恳，试图感化秋瞳。
郡主在心底里默默给楚织年记下了一笔账，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要冒险带她去鬼市验伤？城防司多少医者，那都是长年和刀剑伤打交道的老手，实在不行我重新召回吴御医也可以啊。”
......其实我就是去找他的。
楚织年暗自心想。
但是他要的是身为黑医的吴鸣，自然不能依靠武秋瞳去找。
“因为我要验的不是外伤，也不是寻常内伤，而是导致沈冬凌至今无法恢复的暗伤。这种伤只有黑医才可能辨认出来。”
“有结果了吗？”
“有。”
楚织年压低声音说道：“地煞入体，五脏俱损。从外表和内腑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句话寻常人听来重点应在地煞二字，但武秋瞳却对后半句相当在意。
她想起了自己最早交给楚织年的那个任务。
连城防司仵作都找不到死因的四具尸体。
武秋瞳终于明白楚织年不告而别的理由了。
“你是不是怀疑榧王府？”武秋瞳问道。
楚织年缄默不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他和沈冬凌去城防司验尸，廖明治人马来得恰到好处，那时他就已经怀疑榧王府有人走漏了风声。大批人马可不是仓促之间就能点齐的，对方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去城防司。
他并不想武秋瞳知道自己的想法，但是武秋瞳敏锐地察觉到了。
“我只是对王府里其他人......我意思我没有怀疑......”
楚织年生涩地对武秋瞳解释道。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担忧起某件事。
然而他的担心落空了，对于这件事武秋瞳显得并不怎么在意。
“你不用解释，我爹再怎么名声不佳也是个亲王，王府里有探子我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找出来。”
“你想隐藏踪迹，这没有错。”
武秋瞳撇过脸不看楚织年，平淡地说道。
楚织年看着郡主，她的一缕鬓边白发绕过耳后，倔强地翘着，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从楚织年的角度看不到秋瞳的眼神，他只能看到她睫毛微动，时不时地紧闭双眼，好像在努力着什么。
武秋瞳仿佛料到了楚织年还要说什么，打断道：“不要再说这个了，继续说沈姑娘的暗伤吧。”
语气不重，但是很坚持。
楚织年只得继续说下去。
“虽然黑医不能作证，但我会去再调查城防司那四具尸体。一旦证实他们的死因和冬凌所受暗伤相同，竹月卫就失去了追捕冬凌的理由，那时他们要对付的就是廖明治了。”
“......你没有机会了。”武秋瞳说道，这次轮到她迟疑了。
不祥的预感涌上楚织年心头。
“就在今天，城防司的义庄被人纵火焚烧，里面存放的尸体全都化成灰烬。”
“算时间，正是你刚进入鬼市的那个时候。”
武秋瞳望向楚织年的眼神有些担心，担心他被人抢先一步打断了谋划，会不会铤而走险去干别的事情。
她的担心也落空了。
楚织年先是一愣，然后居然笑了出来。
“喂，喂，你是不是傻了啊。”武秋瞳有些慌乱，抬手准备先给楚织年两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别打，别打啊，我没事。”
楚织年赶紧攥住郡主纤细的手腕，解释道：“我笑是因为对方纵火焚尸恰恰说明了我的思路没错。虽然少了一条线索很可惜，但是可以腾出手全力从冬凌的暗伤往下查，这也不算亏。”
听到他的解释，武秋瞳先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人还没傻，接着异样的情感又像春笋般噌噌往外冒，压都压不住。
楚织年对榧王府的怀疑让她有些不开心，但是她比同龄人要早熟很多，还能够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也是正常的。
但对于楚织年后来的一番话，她没法置之不理。
不管是不告而别，还是进入鬼市，甚至听他说还有被人袭击的事情，这些都是他为了那个姓沈的女人做的。
还从自己这里要走了下个月的诊费，估计也花得差不多了。
这......这算什么嘛！
她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烦死了。”武秋瞳嘟囔道。
“啊？”楚织年没反应过来，郡主这突然烦的是什么。
没给他思考的余地，武秋瞳一指戳在楚织年额头上，把他按回了平躺的姿势。
“最后一件事。”
楚织年仰面朝天，眼前是秋瞳郡主粉润的俏脸。她鼓起双颊气呼呼地问道：“你说的这一串东西和我进门时看到的情形有什么关系？”
“.........”
“.........”
“你先别生气——”
“你再不说我现在立即马上原地生气给你看。”
这小妮子是来真的。
楚织年看着武秋瞳，默默认了个怂。
他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的熏香和武秋瞳甜甜的少女体香交缠在一起钻进鼻端，让他精神了少许。
“这件事要从我们遇袭说起。”见武秋瞳没什么反应，好似在等待自己说下去，楚织年这才大胆继续道：“大概就是冬凌她有危险，我为了救她又出手了。”
他在城防司晕倒的那天，武秋瞳听青岩说了他经脉冲突的事情。她不懂武学，只是明白楚织年只要打架，事后就必定昏厥。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你晕倒了，梦游的时候把别人按在下面，还......”
武秋瞳本想讥讽楚织年，但是说着说着想起了他和沈冬凌两个人衣冠不整的样子，突然羞得说不下去了。
“秋瞳你先别自爆，等我说完。”
唯恐秋瞳脑补过度，自己还没解释清楚又被她恼羞成怒暴打一顿，楚织年赶紧往下说。
“当时我们还没安全下来，我肯定不能就这样晕过去。所以我找了点毒药，用毒性来压制真气行进，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逃离鬼市。”
楚织年越说越快。
“但是那个老东——那个黑医给我的两味药是蓝妖草和折叶花，等我到了这里安顿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这两味药一起吃的确有剧毒，只是我忘了它们单独的效用。”
“什么效用？”秋瞳被勾起了好奇心，歪头问道。
楚织年后槽牙咬得死紧，仿佛说出这个答案需要极大的勇气。
终于在白发郡主明晃晃的威胁之下，楚织年才把答案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蓝妖草聚阳，折叶花壮气。”
不懂药理的秋瞳脑袋又歪了半分。
“意思是——”
楚织年双臂抱头，护住脸低声答道：“——这两味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