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细究沈冬凌对她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先生的感觉,其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十五年前落霞刀因卷入李氏谋逆被满门屠灭,那时还是个幼童的沈冬凌听不懂什么叫谋逆,也不知道何为诬告,只知道自己的家一夜之间没了,她成了无处可去的孤儿。所幸沈冬凌的父亲落霞刀一生磊落,他的追随者们从直属皇帝的卫队手下抢回了年幼的沈冬凌。
后来沈冬凌就跟着残存的“大侠”们走南闯北,他们经常会被朝廷发现,然后就被追剿,活下来的人们也越来越少。
像传奇故事中描写的那样,沈冬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显露出了自己非凡的刀法天赋。她学会了落霞刀的刀法,从被追杀时不拖后腿渐渐成长为能够以一己之力击退数名顶尖高手。
这是沈冬凌故事的真正开始,也是那些侠客们故事的终结。
在一场孤臣亲自出手的围剿中,侠客们都死了,没人能够抵挡住天下极武哪怕一剑。但沈冬凌被人救了下来,又一次。救她的人告诉她,他父亲的胞弟,她和那些侠客们的仇人廖明治,就在洛阳城。而且为了和亲王做交易,他将会在洛阳停留很久。
沈冬凌毫不犹豫地来到了洛阳。
这之后就是她和先生的相遇。
她并非没有受过人恩惠,要说的话在灭门那夜救她出来和用肉身挡住孤臣的那些人对她都是恩重如山。沈冬凌也清楚地知道这些恩情的由来,是自己的父亲曾帮助过他们。
但先生不一样,先生的恩情是毫无来由的,就像他本人一样。
他就这么凭空出现,救了沈冬凌,接着将她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沈冬凌也想过问他为什么帮助自己,可总是被他给带进了他的节奏中没法问出结果。
因为我想,所以我要帮助你。
这就是楚织年的节奏,也是他的逻辑。
这让一直活在江湖厮杀里的沈冬凌感到不自在,可先生本人却又带给她安心的感觉。
她从未想象过被某个人绑在床上还能睡得如此香甜,就如同她没有想过自己被那人叫老婆但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动摇。
她惧怕楚织年,但又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他。
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曳,照得少女手中长刀泛起一层动荡的辉光。
沈冬凌看着吕扬万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心中犹疑不定。
不久前楚织年才说过她很反常,就算他不说,沈冬凌自己也能感觉到。她想了太多关于楚织年的事情,甚至满脑子都是他,这让沈冬凌的刀钝了。
沈冬凌不明白很多东西,但她至少清楚一点,如果要杀死廖明治,她必须要让自己再锋利起来。
所以楚织年不能跟来。
只是事与愿违,她一心想摆脱的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如何?吕某觉得这张纸和吕某的人头,还是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一二的。”吕扬万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笑容,显得礼貌而冷淡。
沈冬凌沉默着,眉间皱起的峰峦把她的纠结写得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幕,吕扬万的心彻底放下了。
纠结就是想要,犹豫就是想买。
更何况吕扬万真正的商品并不是这张纸。
寒夜里,窗外响起一声孤零零的鸟鸣,十分突兀。
吕扬万笑了,他把那张纸慢慢地按在桌上,只用一根手指压着。随着他的手指用力,纸叠缓缓朝沈冬凌挪去。
沈冬凌右手纹丝不动,刀锋依然直指花魁背后的商人,左手移向了纸条。
就在她拿起纸条将其抖开的这一瞬间——
沈冬凌看向纸条,上面没有楚织年的信息,只有几个字——地煞已安置,幽泉香阁。
吕扬万把花魁推向沈冬凌,朝着门口扑去。
人们的惊叫声在背后窗外一条街外的地方爆开。
更重要的是沈冬凌自己的感应,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呼应着远处的惊叫跃动而起。
那是入体的地煞之力。
面前是仇人,身后是先生。
沈冬凌的决定下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甩手将刀掷向吕扬万,长刀穿入手臂将他死死钉在墙上,赤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半边墙壁。吕扬万痛得惨叫出声,而沈冬凌已经不在房间内了。
——
黑暗的巷子里,少女用尽全力奔跑。
吕扬万所在的楼子距离幽泉香阁只有一条街远,以沈冬凌的速度只需片刻就能赶到。
她已经能看到幽泉香阁的楼顶了。
那里的异常一眼便知。
青楼上空的夜空好像被什么人抹了一层油,星光散乱不定,照在幽阁顶上的皎白月光从旁边淌下来,给楼阁镀上了数道惨白。
随着沈冬凌越来越接近,她慢慢地能够看到整个幽泉香阁。
楼台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缓慢摇动着。院内光秃秃的树丫也伴着光影活动起来,如同在跳一曲残忍血腥的舞蹈。
往地上看,门缝下,墙洞里浓黑色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漫出来,在大道旁的渠中汇聚成一条小小血河。里面有些像是混了米浆的稠汁,有些又夹杂着棉絮般的筋膜。人们看着这诡异的护城河,那些脆弱的已经呕了出来,更不用提走进去看看情况了。
看到地上的血迹,沈冬凌心跳骤然加快,脚步也变得更急促。
只要出了这条暗巷,她就能去找那人。
那个被她落在幽阁里,不肯睡上床的人。
先生一定没事的。
这句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在向不知何人恳求。
暗巷的岔口里,陡然亮起了一道光。这光有些暗淡,但是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沈冬凌跟前。心里牵挂着楚织年,沈冬凌的反应比平常慢了一分,闪躲时被这道光撕去了半条衣袖。
袖口的布条飞到半空,莫名裂成了碎片。
这光是一道剑招,而且是极精湛的杀人剑,无声无息无缘无故。如果不是长年历战的好手,就算修为再高也未必讨得了好。
沈冬凌十几年来逃避朝廷追兵,对于这种剑术自是不惧。她站在暗巷正中气机外放,只要对方出手她便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然而这一剑过后,对方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不出剑。
沈冬凌一咬牙,只见她凌空一踏,身上淡青色的袍服迎风张开,眨眼间整个暗巷里都是她的身影,齐齐朝出口冲去。
暗中的剑客这才出手,又是冷光闪过,拦腰斩向其中一个影子。倏地笼罩暗巷的淡青色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被剑光逼退的沈冬凌。
没能冲出暗巷,沈冬凌的脸色越发难看。暗地里的剑客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阻止自己回到幽泉香阁,而她回不去,在幽阁里的楚织年也就......
心里想到这,沈冬凌只觉脑中焦躁难抑,冲着巷子深处大喊道:“廖明治不是要杀我吗!何必殃及其他人!”
巷子中一片死寂,她的声音如泥牛入海,换不来半点回应。
正心乱时,远处的街角处又爆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似乎是幽阁又发生了何事。听到这阵惊叫,沈冬凌再也止不住心底的急切,又纵起身法跃向出口。
剑光三度点亮,依然是精准地刺向真正的沈冬凌。
这次她不再后退,而是选择旋身避过这一剑,黑暗中一抹淡青和点滴赤红被剑光照亮。刚一落地,沈冬凌听得几声轻鸣响起,当即压低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过。数道剑光平直切过,只削去了她的几缕发丝。
剑光仿佛无穷无尽,这次是从正上方落下。沈冬凌身子压得极低,除了向后退却之外已没了闪躲的余地。
她一掌拍在地上,借反力在空中旋转身子,以手化刃和剑光一一交锋。
连绵不断的脆裂声后,剑光悉数熄灭。
此时距离暗巷出口只差几步路远。
隐藏在暗处的人一连斩出如此多道杀剑,尚需片刻回气,只能看着沈冬凌向前疾冲而去。
街道上的灯光越来越近,沈冬凌同时怀着欣喜和不安跨出了那最后一步。
就在此时暗巷尽头有人猛地扑了出来,拦腰将沈冬凌撞倒在一边。
见暗中的剑客不再出剑,沈冬凌确实有些松懈了,根本没料到来得如此突兀的一撞,被那人抱着腰身滚进了暗巷的角落中。
两人撞在墙上,沈冬凌忍住脊背上的疼痛挥手️向下斩去。抱住她的那人看也不看就举起左手,刚好攥住嫩白的手腕。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沈冬凌仍记挂着在幽阁的楚织年,心急如焚之下也想不了许多,抬起另一只手朝那人背上劈下。
结果又被握住手腕,向后按在了墙上。
两手都被锁住,沈冬凌提起膝盖准备继续挣扎,同时张嘴喝骂那人。
然而连第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抱住她的人探身向前,出其不意地贴了上来。
沈冬凌突然感觉到双唇被堵住了,被什么温热的东西。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是猜得出来自己是被人强吻了。
最后挣扎的膝撞也被那人算无遗策一般用腿按了下去。沈冬凌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能够反抗的地方,唇边温热的感觉半点没有消褪,反而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因为她的急躁从心底悄然生出来。
被那人死死吻住,沈冬凌觉得自己心底的炽热烧到了身子各处。这感觉并不难受,反而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舒畅。
冷然如刀的她惧怕这种舒畅,却在面对这感觉时完全失守,任由对方予取予求,在她的唇上轻咬细啄。
她渐渐感觉到这其中夹杂了什么额外的东西,在温热,舒畅之外还有些什么。
似乎是什么极端危险的东西,类似......情意?
“先生别......”
这是沈冬凌唯一能做出的抵抗,在这声轻微而含混不清的轻呼后她终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脑海都被唇上的感触占据,要说她还有什么能够感觉到的,那就只剩她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了。
楚织年看着眼前被吻成一滩,双目失神的冰美人,也有点心跳过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