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冬凌终于停止挣扎，楚织年才直起身子。
两人唇分，牵出相连的一缕银丝。
此刻的沈冬凌仿佛浑身骨头都被抽掉，软软地倚靠着墙壁，要不是楚织年还压着她，她早就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剑出无影的杀手还在暗巷之中，境况可称危机四伏，但看着面色潮红气吐如兰的冰美人，楚织年心下涌起了极为不合时宜的冲动。
他的视线难以从沈冬凌湿润的樱唇上离开。
沈冬凌身上沾染了些幽阁熏香的味道，让她显得不那么刚硬，反而有些反差的媚意。伴随着她的体香，刚才唇间的温润触感，手中腕上羊脂白玉般的嫩滑，还有从她额间荡下的那缕黑发不住撩拨自己的心痒感觉，这会全都一股脑地冲进了少年的心海深处，把他本来计划好的一切都搅得支离破碎。
好在是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楚织年用力地咬破舌尖，一串血珠滚进了喉咙。
铁锈味入喉，翻涌的欲望一点点消退。
缓过劲来的楚织年心里后怕不已。
他是个惯于谋定而动的人，很少让自己陷入困境。如果刚才那个剑客找到两人，楚织年毫不怀疑他从旖旎幻梦里醒来之时就是剑客的剑贯穿自己的时候。
这个如果让他不由得心生埋怨。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大美人还一刻不停地往外挥洒她的诱人魅力。
唯一让楚织年感到庆幸的是他还有机会弥补他因失神而浪费掉的半刻时光。刚才撞倒沈冬凌时他就以玄微无相真气将两人包裹在一起，这不仅是为了护住两人，更重要的是这可以把撞击产生的声响最大程度地吸收掉。
这个小把戏很有效。
在徘徊于暗巷的剑客听来，就像是这胡同里多了一个黑洞，一男一女不是撞进巷子里而是直接消失了。
剑客无声地走出他藏身的角落。
今夜遍空云霞，被遮挡的月光只能趁着云间隙缝偶尔短暂地投下一片明亮。
这一瞬的光照亮了剑客的面目。
他的双眼上蒙着一条黑布。
剑客继续向前。这条暗巷是小厮们跑腿走的小道，不像外面大道那么平整，地上多有碎石和坑洼，但他的靴底踏在这样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是个没有重量的鬼影。
走过一条窄道，鬼影猛然拔剑。和他走路一样，他的剑出鞘的声音也微小到难以被人听到。剑声落，窄道两侧的砖墙上出现了一道平直的裂痕。裂痕逐渐扩大，接着整条砖墙轰然倒塌。
土石落在窄道两侧的水沟里，污水溅起，沾染到剑客的身上。
剑客没空顾及这些，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砖石倒塌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可辨，就连几条街外的人都听得到，剑客要听的自然不是这些声音。
他听不到的，是那两人的声音。凡是人都会紧张，当一个人在被追杀时，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让被追杀者有所警觉，继而做出反应。
不管是逃离声音来处，调整躲藏的位置，甚至只是简单的手握上剑柄引起的轻微响动，剑客都能听得到。
他就是依靠这个方法寻找被害人的。
很朴素，也很有效。
然而今天他失败了，他寻找的这两个人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在暗巷里根本听不到一丝他们发出的声音。
还有一种可能，剑客的手距离剑柄又近了一分。
那就是对方心境稳固到了极致，根本不将自己故意弄出的声音当成一回事。在剑客的刺杀生涯中，这样的对手无一例外都是至绝的高手。
剑客的神识沉寂了下来，耳中能听到的声音变得更多，连夜鸦羽翼的摩擦声都被他纳入了双耳。
另一边回过神的楚织年听到外面砖石破碎的声音，心里焦躁不定。
虽然作为权宜之计的嘴对嘴堵住沈冬凌不让她发出声音暂时取得了成效，外面的剑手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他们的迹象，但他没想到受了地煞影响的沈冬凌变得如此......娇软无力，被他一吻就整个失去了活动能力。
他身上经脉冲突还没解掉，沈冬凌又无力化了，除了祈祷截杀他们的剑客晚点发现之外楚织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至少在沈冬凌恢复过来以前是这样的。
也许是楚织年拼命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沈冬凌有了反应。
那双漂亮的瞳孔不再涣散，神识一点一滴地回到沈冬凌身上。她还没完全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眼见转机来了，楚织年大喜过望。他连忙捂住沈冬凌的嘴巴用唇语对她说道：“别出声。”
沈冬凌似懂非懂，轻点了下头。
楚织年继续说着：“听我说，现在外面那个是个瞎子，待会我带你出去。记住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不管做什么都不要出声。”
沈冬凌点头，但是看上去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来不及深究这个利落的姑娘怎么就突然痴呆了，楚织年松开手，把她抱了起来。这个过程被楚织年用真气牢牢控制住，没有外泄出去一点声音。
接着只要偷爬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楚织年可没有顶着一脑袋负面效果和对方打架的习惯。
“我们走。”
正说着，一双藕臂从两边揽住楚织年的脖子，把他的头按了下来。楚织年顾着全神操纵真气，对沈冬凌的动作毫无准备。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出乎他的意料，沈冬凌双臂用力，探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严格来说这甚至都算不上亲吻，只是拙劣的嘴唇相触。
楚织年浑身上下最早做出反应的不是大脑而是心脏，他看着刚刚献上突如其来的一吻，闭上双眼粉颊含羞的沈冬凌，心脏狂跳不止，甚至比之前他吻上沈冬凌时还要更加狂暴。
这究竟是出于惊吓还是因为这吻里本身的什么东西。
只有楚织年自己知道。
但现在他没空管这些，一记直刺从他背后悄然逼近。
剑客的剑直指楚织年的心脏，背后是被他破开的数层墙壁。
这是剑客早就开始蓄势的一剑。他不明白一个面对追杀淡然到可以完全不动的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紧张，紧张到连心跳声都被自己捕获，但这并不影响他递出这一剑。
剑术的强大有很多种展现方式，比如梦雨宫青衣宫主可以做到出一剑如出万剑，剑气足以充塞整个苍穹；又比如道门太易玄机一剑算尽对方所有退路，不管如何挣扎终究逃不过跌落蛛网的结局。
鬼影剑客的剑是与她们截然不同的强大。
他的剑，便是无。
这一剑刺出，从他的剑尖到楚织年的心脏，所有的阻碍都被撕裂，胡同里一人合抱的树木，无人的住宅，粗糙堆砌的砖墙，都在这笔直的一条线前豁然洞开。
单论威力，这并不稀罕，普通的入幽武者随意便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是撕裂这一切的同时保持静寂无声。
楚织年是在这一剑接近到他的外放真气时才反应过来的，在这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连杀气都没有。他只有半息时间能够躲开这一剑，这甚至不够他做出像样的闪避动作。
剑尖没入肌肤，而后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直线。
无声无息。
剑客从楚织年身边掠过，去势不停直直撞向对面的墙壁，接着他便消失了。楚织年顾不得肩膀的伤口，警觉地往后退去。他刚才只来得及拧转半身，用肩头挡下了这一剑。
警觉并没有用，楚织年后退的动作恰好迎上了剑客的剑锋。
第二道血痕破开，在楚织年的侧腹。
无影无踪。
这一剑重创了楚织年，他单膝跪地，看上去摇摇欲坠。
剑客再次消失又出现。只是一抹黑影闪过，楚织年的身上又添了一条新伤。紧接着一剑，再一剑，楚织年身上的剑伤越来越多。到最后，楚织年甚至已经分不清这漫天的剑光究竟哪一剑是刚才刺中自己的。
在这种情况下，反击二字根本不存在。
剑客不想距离楚织年过近，因而其中大多数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只是皮肉伤。但剑客斩出的实在是太多了，如此多的细小伤口，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也和开膛放血无异。
剑客仿佛不会停下，直到楚织年真的失血而死。
无尽无绝。
在楚织年侧腹伤口破开那时沈冬凌就完全清醒了，她还不明白为何先生会突然受伤，但她隐约感觉到，是自己害了先生。
血肉切裂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传进沈冬凌的耳朵里让她胸口痛得无法忍受。她在楚织年的怀里挣扎着，楚织年的双臂把她死死按在了怀中，让她无法脱身出来和她的先生一起面对这凌迟一般的剑雨。
她的哭叫似乎永远无法传到楚织年的耳中。
剑客仍在楚织年身上添着新伤，有的旧伤已经流尽了血开始走向愈合，但是更多的还向外冒着赤红的液体。
尽管如此，楚织年还没完全倒下，他还在等。
又一剑从他身侧擦过，带走了他一片血肉。黑影如同先前重复的百次千次那样从他背后折射回来，要再给他身上添上一笔。
剑客没见过身上破开这么多伤口还在坚持的，以往的对手早已在一刻以前就跪地求饶了。当然面对他求饶并没有什么用，最多也就是缩短痛苦的时间。
至于这个死都要护住怀里人的少年，剑客心想，下一剑就能结束他的痛苦。下一剑从胡同口连接到另一边，这条巨大的对角线将贯穿楚织年的咽喉，他一直保护着的，但现在暴露出来的要害。
就在黑光转向之时，楚织年双眼猛然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