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远…
好遥远…
每踏出一步都在消耗生命,但在模糊视线的前方,那与高耸城墙的距离却仿佛未能减少一点,仿佛是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一般,欧名感受着身体上那不断传来的撕裂感,一边向前…
殷红的血流从咬紧的牙关处溢出,并顺着嘴角不断的滴落在地面上。
逐渐暧昧的感觉让欧名已经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到底是如何,在用什么支撑着发力,已经找不到…那份全力的感觉。
所以他将手中握住的宝石放在了胸口的披风之下,好在自己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候,不至于会因为遗失这个面对妖来说最好的诱饵。
还在
祂还在
无处不在。
即便不用亲眼注视,不用亲耳聆听也能感受到。
那如同置身于风暴,雷鸣,山洪之前,不断的向前躲避着的人能感受到的,来自那深藏于脑海中的恐惧,此刻正跟随在自己的身后,随时随地…会将渺小的自己蚕食殆尽。
好痛。
好累。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明明没有能力,却偏要逞强。
让有能力,有才能的人去做不就好了,为什么自己非要去做这种事不可啊。
空间的扭曲再度呈现在的双目的余光之中。
再一次,有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在地面上滚动着,直到摩擦力抵消冲击,让这仿佛已经完全成为单纯肉块的躯体以诡异的姿势瘫倒在地。
再一次,从地面上爬起…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对于已经快要濒临死亡的欧名来说,被血染红的世界早已看不出别的色彩。
有的…只有在这绝望的炼狱中,迈开腿脚…向前迈步。
已经…麻木了。
拖着残破的躯体,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的少年的双瞳早已失去色彩。
要逃
逃去哪里?
不想死。
已经不想…再一次体会死亡的滋味了。
那一刻,仿佛能看到前世,在那昏暗的一天,在那肃穆的祠堂之中,漫天的白絮飞荡在天井下,伴随着风向着远方散去。
所有人都沉着脸,包涵着泪水,面对着那摆在正中央的…某人的相片。
那是自己…
从那一刻起,所有的虚幻都已化作了现实:
“原来我已经…去世了啊。”
由不甘,到悲痛,再到无可奈何,最后…
转过身,由释然之情,迎着那来自上天召唤:
烟消云散。
扭曲感。
再一次,将欧名击飞出去。
而伸出手的妖,却在原地垂下头,用那对空洞的双眸注视着自己那伸出的想要触碰欧名的那只手,仿佛在苦恼些什么一般,轻轻的歪头摆出思考的样子。
而另一侧,早已失去精神力的欧名也打算从地面上支撑起身躯,却持续几次,都再度瘫倒在地面上。
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体力,供他支撑这凡世的躯体了。
已经来到了,命运归零的状态。
生命的特征已经抵达了垂危,甚至连同右手上那奇异的符号,都开始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命运到达了尽头,那是作为一个存在于这方世界中的生命,开始消散的事实…
已经可以…放弃了吧。
自己已经足够努力的吧。
就算真的放弃,也不会有人对自己说什么了吧。
用着最后残留的感觉,欧名能听到大地的颤动,能听到远方的风的呼啸,能看到湛蓝天空上飞散逃窜的鸟群,略过那普照在自己身上,无比温暖的太阳光。
“不觉得…不甘吗?”
“我已经——不在乎了。”
失神的双眸闪过一丝流光。
“…你们还有未来,无论是被毁灭…亦或是活下去,那都是你们应该去面对的命运。”
微微张开的口腔,再度吸入空气,那番仿佛是在嘲弄,亦或是鼓励的话语,那一副仿佛早已看透一切智者的面容,都让欧名感到不爽。
明明就是一副脱手掌柜,摆出自暴自弃的人,却说着将未来托付给你们的这种大话。
承担未来这种庞大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个才能欠缺的来背负吧!
能感受到某种事物在燃烧,那逐步扩大的火苗,正在化作熊熊烈火。
欧名知道那是生命,那是自己已经抵达尽头的命运,再一次因为自己的选择而燃烧起来,而且将会是——最后一次燃烧。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看上去已经近在咫尺的城墙。
深吸一口气,欧名微微侧过面颊,看着身后那还站在原地,垂着头捏着双手,仿佛在测试着什么的妖。
会死吗?
那还用说。
他对自己那惨绝人寰的运气可是没有一丝一毫信任之情。
面对必死的危机却不逃的。
不是强者就是愚者。
而欧名与执法员们,就是直面命运…为了守护某件事物而甘愿赴死的愚者。
全身的力量都在爆发,好似在那一瞬间恢复到了全盛的状态,但欧名却知道这并可能,这只是对于愚者最后的馈赠,那来自生命最后的绽放。
踏出脚步,他的目标没有丝毫的改变。
向着城外,哪怕只是再拖延一秒都算是血赚,欧名的嘴角咧开,在布满汗珠与尘土的狼狈面孔上,显现出笑容。
还差一点。
周遭的建筑不断的向后倒退。
还差一点…
已经能看到城门内那用于停放马车卸下货物的空旷地带。
还差最后一点!
已经穿过了城门,穿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外侧已经人去楼空的聚落。
像是马拉松最后冲刺撞过了红线,抵达了终点,达到了目的。
但欧名却没有一点实感,有的只是那份骤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外的意识。
结束了。
没有…因为那份恐惧与压迫感,依旧萦绕在心头,那是肯定没有逃出天灾的手掌,那是肯定无法逃出天灾的手掌。
已然放下了还能活下去那份微小的可能性,欧名想要再跑的远一些,再让妖距离玄鹭城远一些,让生命的燃烧再变得有用些。
翩翩长衣。
但
那个身影,却让欧名站定在了原地,视线投射出去。
即便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欧名却依旧看的特别清晰。
墨蓝色的长发与洁白如纱的长衣随风而起,右手上握着一把青铜的长剑,仿佛出世的仙人一般,白皙面颊上的双眸洋溢着一份看淡生死的冷漠,而她此刻的视线…也正巧投射在城下欧名的身上。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还有人?
必须想办法告诉她要逃才行。
刚要张口的欧名却噤声,因为视线中,在她那握着的青铜剑上,那被被点亮的四瓣花朵的纹章,清清楚楚的刻在欧名的双眸之中。
除妖师…
倒计时——已经结束了。
感受到了那来自身后庞大的压迫感,却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没有空间的扭曲,没有随手就是毁灭的现状,那只出生不到半天的妖,没有造成任何周遭环境的破坏,来到了欧名的背后。
抬起的手,向前伸出…
那是血肉被撕开,骨架被折断的声响。
瞪大的双眸向下,欧名的视线中倒影而出的,是由自己胸口处伸出的手臂,那前方的手掌上…握着那块混沌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