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医馆的最后一间病人床在昨夜八点时分就已经被占用。偌大个房间里整齐地放着八张床，八个身上缠满了绷带的男人躺着，神色痛苦，脸上的肤色是可怕的紫红。
这里的药味比外面更浓烈，直教人皱眉。悄悄走进来的两人都保持了沉默，房间里平稳的呼吸声和偶尔的痛哼此起彼伏。
轻云把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人身上。他被绷带包裹的身体健壮而高大，刚毅的面容却流露出痛苦。他**在外的皮肤显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斑点。一件被泥水溅脏的破旧衣物被随意地丢在一旁。
“他们都是最先感染的患者，事发地点城东工坊区的工人。”医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噢……”少年抱着胸，目光定格在那白色的斑点上，望得出神。
《医理》所载一千多种病症中有一种“红肤症”和这发病症状相似，都是皮肤泛红，严重时会变紫，同样也会因为光照而受到伤害。但是，红肤症并不是传染病，而是因为身体和居住地方过于不洁而引起的病症，且发病也最多只是浑身瘙痒，并不至于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书到用时方恨少，就是形容现在的情况。倘若书房的书架上再多几本医术相关的书籍，或许凭借强大的记忆力便能一眼看出此时的病情到底缘由为何。可是复杂无比的古代术式已经足够让人苦恼了，没有必要再自找苦吃。
轻云转过头，医生自然垂下的手闪烁着鳞片的光辉，被少年的目光捕捉得清清楚楚。他和医生对视，放低声音道：“蛇族的神通【蛇衔百草】医生用过了吗？”
翰叹息一声，道：“当然用过。可是神通只能缓解病发作，不能根除。城东的蛇族医生只有我一个，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死了……”
医生把头低下来，白色的发丝遮住他的眼角。对于一名立志悬壶济世的男人而言，大概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难过的事情。
少年拍拍医生的肩，因为双方身高差距稍微有些大而显得他这个动作有些滑稽。“医生别伤心了，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考虑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
“你说得对。不过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就只能在此处静候佳音。”
“嗯，交给我们吧。”
告别了医生后，轻云离开了清心医馆。他兜里装着一份草稿，那是医生一整天的工作成果……如果把它交给学院里的某位同样是蛇族的学者，兴许解药很快就能被研制出来。
拯救病人只是处理这件事的其中一环。虽说轻云是【银月的大贤者】，但并不意味着他擅长医术。从听到艾说这件事到决定出发，他的第一目的都不是取得什么资料，而是前往事发地点调查事件的起因。不过……患者的病态和医生无力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暂时决定改变行程，先返回学院。
同日正午，当少年刚刚踏进学院的大门时，报时钟的声响正巧从远处传来，随后响起的还有学院的下课铃。
一群学生从教学楼蜂拥而出，通过结实的石质地面或空中走廊直奔食堂。学生之间的嘻哈声与脚踩在地板上的踢踏声混成一团。阳光照在他们整洁的蓝白色衣服上，反射出青春的光彩。
或许，太阳也不是那么公平的。同样普照大地，有人享受却有人因此而遭受痛苦。
轻云绕过人群，行至楼阁之间，踏着蜿蜒而上的阶梯。雕刻精致的石壁在左边，右方的飞檐下挂着长灯笼。到了高处，便更是觉得自己身处云端，不远处有蜿蜒至远方的空中楼阁和高楼，地面上学生奔跑的身影化作了蓝点。
最终他在一扇厚实而古朴的门前停下。黯淡的蓝光结成繁复的术阵，一直蜿蜒到这一层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其中隐隐透出磅礴的灵气。倘若有人硬闯，迎接他的必定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轻云敲了敲门。片刻后，一个男人打开了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透出颓然和一丝轻蔑，“——我们的贤者大人？”
对方那乱得像野外的杂草一样的头发、死灰般的目光以及又脏又皱的大衣实在让少年不得不注意，因此他撇过头，紧接着回答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来因了。”
“我只知道贤者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么你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呢？”男人依靠在门旁，倾斜着眼神。
“城东出事了，有人受到感染，目前事情有些严重，一位蛇族的医生说用神通也治不好。”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草稿递给对方，然后接着说道：“这是他对于病情的详细记录。”
“我就知道净是麻烦事。什么玩意？”男人不耐烦地一把抄过轻云手里的纸页，打开，死灰的眼眸不断移动。渐渐地，他的眉毛揉成一团，眼睛也稍稍有了深邃的光彩。
“真麻烦。贤者只会带来麻烦吗？”
对于男人的不耐烦和轻蔑的态度，少年后退一步，微微鞠躬：“麻烦你了。”
“啊……”
男人用一只手遮住了脸，似乎是竭力压制着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我就是讨厌你们这样，明明总是让别人烦躁，但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你们的行为。”
“如果我自己可以的话，我也不会来麻烦先生了。”
“赶紧滚吧！我不想看见你。”男人转身，门在他身后转动，发出“砰”的巨响关上了。
“……我不敢保证要多久才能完成，但解药我会尽快给你的。”风中残余他透过门板传来的声音。
轻云微微挑眉，嘴角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银月学院里不缺怪人，但没有任何人是一无所成的。这是轻云在三年前突然间从独属于贤者的书房里醒来时就已经得知的事实。如今，三年已经过去，如何在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和鼎鼎大名的贤者之间扮演好角色，他早已熟悉。
只不过，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总有人不喜欢，而这位白沂便是其中一个。
毕竟……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
轻云慢慢走下楼。几个学生正在前方的亭子里歇息，他们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糕点，吃得正香。
是时候吃饭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独自往食堂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