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沃缓慢地睁开眼,他知道自己又睡迟了。但是,当你肚子上挨了一刀而且方圆十里内无药可救,那么不管你的心眼有多大,也不可能无视疼痛然后安然入睡。
他整理好自己的斗篷,调整了几下肩膀革带的松紧,就听到珍妮的声音:“所以,她跑了?”
“我跟倾向于溜走这个词,看,她甚至都有意掩盖脚步。”琴冷静的声音回答着。
“现在不是上野外求生课的时候,女童子军!”珍妮有些不耐烦地说,“现在清点一下行李,我从来不相信这些野人!”
“三天份的干粮和水,外加一匹马,其他就没有丢了。”伊文从外面走进来,如实报告。
“该死,抱歉,请允许我斤斤计较一下,那不是丢,是被偷!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帮助那个野人?按计划我们那天应该就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而不是挤在山洞里,被偷东西!”珍妮显然有些气得过头了,“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她瞟了一眼洛伊。
洛伊咳嗽了几下,然后盯着自己的铁护手调整,说:“没人知道她是否是小偷,再说,她当时可是被夺心魔追赶着。”
“太对了!模范公民!没人知道她是否是小偷,下次在实施善意时先想清楚。我有必要在重申,我们的一趟旅行,容不得任何差错,光是要给我们的小贼找医生就已经耗费太多时间了。”
科尔沃走近,说:“我也不是非要到至高森林。”
珍妮没有理会,而是转身走出山洞,丢下一句:“上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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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沃与洛伊背靠背坐在同一匹马上,洛伊拿着缰绳,科尔沃拿着银质匕首把玩。“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火。”科尔沃看似不经意地说。
“被骗,总是很糟糕。”洛伊简短地回答。
“我们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到至高森林?”
“快了。”伊文一边看着书,一边说。
科尔沃抬头,看着太阳,无数金黄的小圆球刺着他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那还没有发生,别瞎想。”洛伊打断他说。
我本不该来的。或者,我本来就改死在那地牢里。
“我总会死的,或早或晚,总会的。”科尔沃带着些许嘲讽的微笑。
“在我眼前?门都没有!”洛伊很坚定地说,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再说,科尔,我都记得的,我都知道的,欠的债总要还的。”
科尔沃很迷茫,他转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啊?”
“我一直都知道的,科尔,我知道的,虽然我不喜欢,但是,谢谢……”
“别多想!什么都没有,我们并不相欠,我们还是朋友。”科尔沃知道了,是啊,太明显了。他应该做得更干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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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前,就是洛伊还是安姆炎拳骑士团的一个士兵时,他的三位上司,三位被认可的,前程似锦的,光明磊落的圣骑士遭到谋杀。事后查明,那三人均涉嫌不同程度的犯罪:走私,受贿,贩卖麻药粉,其中之一甚至贩卖儿童。所有的罪证都被发现在他们的胸口上的羊皮纸上,用以书写的是他们自身的血。凶手至今都没找到,有人说杀死他们的是恶魔,也有人说是吸血鬼,因为现场没有一丝痕迹。所有的尸体的共同点只有一个:脖子两侧均有伤口,法医判定后是凶手将利器刺穿被害者喉咙后扭断脖子致死。
有大批政界极富影响力的政要前去询问安姆的地下世界,而安姆影贼只放出一条消息,他们对此事并不知晓,但还是说明,凶手极度危险,任何追查都是无意义且不明智的。
就这样,这一桩悬案成为了都市传说,人们把凶手称呼为“巴巴耶葛”,“夜魔”。一段时间后,都市传说褪去了原有的恐怖,但仍然是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社会安定和谐美好的假象得以恢复。
但世界上只有一人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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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想,洛伊,没什么事。”科尔沃捏住匕首,闭上眼。在腹部传来的疼痛中,他小心翼翼地控制呼吸,接着陷入自己记忆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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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怎么能不明白呢?也许他一开始就想向好友传达一则消息:他是受他保护的。科尔沃在接到上级命令后很快就查明了阿斯卡特拉下城区的毒品走私案,头目涉及三个炎拳高层。科尔沃知道这很棘手,因为他们的下属小队队长是洛伊。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让洛伊小队的成员发生意外:噎死、溺水、突发心脏病、被酒醉的马车夫撞死、在妓院纵情过度……最后,最复杂的部分:他将洛伊约出来,邀请他与自己去参加自己表亲根本不存在的婚礼。于是,在洛伊享受婚礼的红玫瑰与圣歌时,科尔沃去充当处刑人。
由于洛伊的品行与近乎苛刻的忠诚,他与此事立即撇清了关系。整个安姆都对各大骑士团进行了大规模的审查与肃反,而洛伊,则获得了他早应到来的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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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沃显然睡了过去,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路走的很急,一天只吃两顿,在到达下一个镇子前,他们显然没有多少口粮剩余。
此时科尔沃旁的已经变成了琴,一个对他显然没有太大好感的精灵。幸好不是树精或者木精灵,科尔沃不知为何地突然想到。
“打起点精神来吧,最多到明天,我们就到至高森林了。”她却瞥见科尔沃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嘴唇也有些发白。“你,还好吧?伊文!来看看。”
科尔沃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任何援助。“除非她们失忆,或者我换了一张脸,不然我真的死路一条。”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之前到底干了什么?”琴还是不解地问,然后又问珍妮:“老大,你应该调查过我们吧,他有什么案底吗?”
“首先,别叫我老大,见鬼,我们不是强盗还是土匪什么的。其次,对,我调查过你们。但是在花了大价钱后,我们的小贼的档案仍然有一大条一大条的部分被涂黑了。但我知道一点,他不是通缉犯,起码在我们经过的地方不是。”
此刻,洛伊以最严肃的语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使她们陷入沉默:“科尔,你在这杀过人吗?”
仿佛空气被凝结了一样,周遭除了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与树林里不时传来的鸟叫外,是死一般的宁静。
科尔沃缓慢的点点头。
“有正当的理由吗?”洛伊审判道。
经过似乎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沉寂,科尔沃看着洛伊的眼睛,缓缓地点头。
“那你就不用再害怕了。”洛伊说着,又回身靠在护栏上。
但就在这时,洛伊看到了树林里有着闪动的身影。“等等!”他低吼道“树林里,有东西。”他将手按在自己的长剑上。
琴将一只箭搭在弓上,伊文伸出手做好施法准备。洛伊跳下车,科尔沃则抽出匕首短剑紧随其后。
更多的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两旁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一群精灵将他们包围。同城市精灵比起来,她们的穿着更倾向与皮质革质还有纤维质的衣服。所有精灵都拉弓搭箭,有点头戴用松鼠毛皮做的帽子,有的则披着深绿色的斗篷,但她们的脸上都涂着相同的金色装饰。
“是树精女王艾斯纳的标志,我们已经到至高森林的边界了。”伊文低声说。
洛伊将剑尖对着地,说:“我们好像在此不受欢迎。招待我们的不是面包和盐,而是弓箭。”
“那是因为我们并不属于任何人类王国。我们只遵循我们自己的律法,洛伊,遵照你们的习俗礼仪,我还是要称呼您为洛伊爵士。”如同银铃般的嗓音从精灵群中传来,精灵纷纷恭敬地让道,将弓箭放下,但仍然有几个树精的弓箭对着。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纯血精灵,她的长发就如同流动的金色一样在身后飘舞,身上穿着的护具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精灵特有的优美身姿,在那如同水泽仙女一样美丽的面庞上,却有着一条极其突兀的伤疤。她蓝色的双眼马上锁定了科尔沃,原先的冷静在脸上变成了可见的仇恨与愤怒。
她慢慢走上前,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我该奖励谁呢?是谁抓住了这个屠夫?是你吗,爵士?还是你,游侠?”
洛伊挡在她面前,剑仍然对着地,说:“没有人,没有人抓住他。我们是一起的。”
精灵突然恶毒地笑起来,模样就像小孩故事里的女巫:“十三个,十三精灵,十三笔血债!人类王国无法给予你审判并奖赏了你,但我们可不会!你居然还敢踏入这片土地,我可以保证,十三根白桦枝永远为你准备着!”
科尔沃推了推洛伊,说:“够了,洛伊。我有罪。”
洛伊没有动。
“我问心无愧。既然我有正当理由,你也不必害怕,对吧。”
洛伊站了几秒,然后缓缓让开。
科尔沃上前,丢掉了自己的武器,说:“好久不见,法兰茜丝卡。”
“是领主、女王法兰茜丝卡。”一个树精用着生硬的通用语纠正道。
“艾斯纳女士退居幕后,但仍然是我们的女王,”法兰茜丝卡说:“现在,你好像看着不舒服啊,混血儿?我在这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腐烂味,但愿你能撑到审判。可别浪费我亲手给你削的白桦枝。把他拷走!”
“等等!”珍妮大叫:“你们不能这么做!”
“当然可以!我们是独立的王国。至于你们,艾斯纳女士则要亲自见你们,所以你们会得到应有的招待。”精灵女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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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精的样貌具有明显的欺骗性。树精女王比森林中的任何一根大树都还要古老,本人却如同一个娇小的女孩。翠绿色的皮肤,银色的长发,以及如同融化流动黄金一样的双眸,这就是至高森林的至高女王。她自然而然发出的威严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才是森林永远的统治者,而随时间变更的“女王”则更像是人类王国的摄政王。
“谢谢你,‘雏菊‘,现在去休息吧,我想单独与访客谈谈。关于另一位客人,请不要太为难他。”
“山谷雏菊”法兰茜丝卡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行礼,然后离开了这被花朵与花香充斥的宽大房间。
树精女王歪着头,微笑着,这让她更像一个没有成年的女孩:“欢迎来到至高森林。你们绕了很远的路啊。”
“事实上,这里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是来……”
珍妮还没有说完,艾斯纳便续道:“来寻求帮助,对吧?我们可以治疗科尔沃的伤,但对于你们,一群诚实的人,我必须说,这里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包括我们愤怒破相的‘雏菊‘。“
“那您,能够帮上什么吗?“洛伊问,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愚蠢,多么无礼,他起身,单膝弓着背跪在地上,让自己的头始终低于艾斯纳,说:”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是科尔的朋友,但我出于真心仍然相信他不会无意义地杀人。“
艾斯纳跳下自己的王座,长袍拖在花丛上,她扶起洛伊,说:“你们已经是客人了,礼数也不是很重要了。你们的友谊令我羡慕。他的确有正当理由,但他不懂方法。我拥有整个森林的尊敬,但我不能滥用我的权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干涉。“
珍妮抬头望着穹顶,那是一大块有各色花朵组成的画。“人民是一个王国的关键。统治者有着无上的权利,但根基来源与人民。换句话说,国王需要人民,但人民却不一定需要国王。处死科尔沃是你们的人心所向,对吗?“
树精女王点点头,说:“我可以招手让森林万物替我让道,但我无法改变人心。”
“那我可以请求比武审判吗?”
洛伊的话使所有人为之安静。
艾斯纳说:“你信仰你的神吗?”
“我是海姆忠实的仆从,我也相信这世上有着公正的审判。我也愿意证明他的清白。”洛伊看着树精女王,眼神坚毅。
“就像我说的,你们的友谊让我尊敬而又羡慕。这一点人情,我想人民还是会卖给我的。”艾斯纳说着,嘴角有着不易察觉的顽皮的微笑,像是一个小孩在大人面前做了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一样。
珍妮松了口气,但问道:“为什么你说我们绕了远路?为什么你说的好像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一样?”
“因为命运总会指示你们前往该去的地方。命运啊,真的很奇妙,不是吗?”艾斯纳看着珍妮,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命运”,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她脑子里想的是一个穿袍子的人,身背沉重的名为“命运”的巨石。她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但是她的脑中却好像挖去了一大块,有些东西变得模糊不清。太多细节变成了水雾。
“人是命运的奴隶。”她不自觉地说。
艾斯纳点头表示赞同。“你们的命运清晰无比。你的命运却不属于你,不单单属于你,珍妮,你和他共用一条。”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我也是。”
“至今为止,我对自己的命运仍然没有印象。我也不明白。”
树精女王,慢慢走到墙边,她一招手,组成墙面的枝条缓缓抽离,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被绿色簇拥的一眼清泉。她舀起一杯泉水,说:“这是命运之泉,喝下它的人看到的将会是自己模糊晦涩的命运。虽然晦涩,但对自己的未来有惊鸿一瞥,也算是恩赐了。”她回头,调皮地笑了笑,说:“谁想当第一个?”
不出所料,他们都定在那里。脸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忧愁的思索。
洛伊起身,走向树精女王,说:“请揭示我的命运吧,艾斯纳女士。”
“勇敢者当先。”艾斯纳递给了洛伊杯子。
伊文上前,说:“请让我不再迷茫!”
琴跟随其后:“我想看看,想看看真诚的愿望是否实现。”
最后是珍妮,她用只有艾斯纳察觉的声音说:“我,我想看到他……”
树精女王一一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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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的碰撞,撕心裂肺的厮杀。过程虽然痛苦难熬,但正义是存在的。正义不会伸张自己,但你可以效劳。正义是你的信仰,也是你的墓志铭。万般劝告也无法阻止你向必死的黑暗邪恶扑去。你确实挡下了黑暗,代价是可以老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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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的宿命无法逃避。无论你跑的多快,过去与曾经总会如同鬼魅一样找到你。接受的是恩赐,还是诅咒,见仁见智。真爱与鲜血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魔力,请相信这一点。你很幸福,至少你曾经爱过,也曾被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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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爱令人惋惜,你们的爱也坚如磐石,直至死亡将你们分离。抉择的危机前,他选择了你。真爱与鲜血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魔力,请相信这一点。你很幸福,至少你曾经爱过,也曾被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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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之剑有两条刃,你与他各占一边。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他心如冰冷的石头。他缝合了你的命运,那谁来缝合他的?他在吗?他在。不,他不再了。他在,但他不再。“是你让我的人生重新有了意义。我真的想救他们,真的。但我唯一能救的只有你了。你是我命运的延续。”再见……
再见……
……
不,等等,别走,我找到你了!
我不在这里,你知道的。这都在你的脑子里。
对,你不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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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醒来。他们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的一角。到底是恩赐还是负担?只有命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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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命运的奴隶,人不能逃离命运,但我们可以解放自己。牢记这一点,兰提斯。”
“我会的,埃尔德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