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仲尼终究还是走了。
不过不是因为李春秋把他强行赶走的，而是一个叫子路的弟子匆匆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孔仲尼便大惊失色，站起身说了句下次再来，就匆匆下楼去了。
本来还对这倔强的老头有点好感的张久生，听到下次再来四个字后，一瞬间眉毛就耷拉下来。
这大道理听着是挺厉害，但是找个老头子天天在你面前念叨，这换谁都遭不住。
“咚咚咚——”
刚走了两步的孔仲尼忽然又急匆匆地上楼，吓得张久生又是正襟危坐，怕这老先生看见自己懒散的坐姿又念叨自己一番。
“李春秋，这是我三十年前和你说过要写的书。”
孔仲尼二话不说，干脆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
“之前说过的，你给取个名吧。”
“砰。”
竹简一放，孔仲尼又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走去。但刚要转角下楼，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就转头对张久生说道。
“三公子啊，不学礼无以立身，虽然你一看就是天生的粗鄙小人，但是只要你肯努力……”
“老师。”
“啊，来了来了。”
被弟子喊了一声，孔仲尼终究还是放过了张久生，快步下了楼。
“……”
“啧啧啧。”
李春秋喝着酒，一边随手翻着案上的竹简，眼神一亮，赞了一声好字，将书放下，吐出半口文化人的底气。
张久生有些好奇地往竹简上看去，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活像刚学会写字的孩子写出的蚯蚓一般，这样的字也算好字？
这满口之乎者也的孔仲尼，怎么写的字怎么比自己还不如啊？
“好字啊，好字。”
李春秋咂咂嘴，摸着纸上面的字，似乎和那书产生了文化人之间的共鸣。
“……这字哪里好了？”
“嗯。”
李春秋端起竹简，沉吟了半会儿，认真道。
“你来看这一撇一捺……”
“大爷，你书拿反了。”
“哦、哦，我知道。”
李春秋老脸不红，非常淡定地将竹简翻过来。
“你看这一划一划又一划的，怎么说，嗯……”
“大爷……”
看着横着拿竹简的李春秋，张久生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你认字吗？”
“你小子瞎说什么？！我李春秋可是文化人！你小子说谁不认字呢？！”
这么激动，看来确实是不认字了。
“哼，这书，我看就叫李春秋好了。”
“哈？！”
“哈什么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人家写的书，拿自己名字命名，这李春秋的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
“大爷，其实我觉得这书叫张久生也不错啊。”
“滚！”
“……”
“我说，小子啊，你最好可别小看这孔仲尼了。”
喝了几口酒，李春秋忍不住提醒眼前这暗暗腹诽自己的张久生一声
“这老家伙和我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一整天就爱把周礼什么的挂在嘴边。成天到处去游说君王，就希望有一个跟他一样的白痴采纳他的主张，然后他也能当上父母官，这一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结果没找到？”
“找到了。”
李春秋摇摇头。
“但是人家要的是他的名声，不是他的主张，他脾气倔，又走了。”
“……”
“这么多年，这孔仲尼到处碰壁，但是门下的弟子却是越来越多，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这培养人才的好手段，天下可是找不出第二家。”
“那鼎鼎大名的西河学院……”
“算个屁！”
“……”
“可惜了，孔仲尼不是乱世人，生不逢时啊。”
李春秋拿起书，又仔细地看了一眼。
“看他的字就知道了，一个真人境的高手，写出来的字半点杀气都没有。”
“这孔仲尼是真人境？！”
“怎么？有问题？”
“那是大大的有问题啊！”
张久生张大嘴巴，激动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话说这天下武功，有内外双修，外练武技，内修真气。
武技纷繁复杂，各家有各家的门路，不好分级，但是这真气，却是等级分得清清楚楚的。
从入门九段到一段，再到凝成金丹，是为一个重要的台阶，廉山芋天生三脉，不怎么修炼内功，自然而然地就到了二段，凝成金丹指日可待。
金丹之后，就到无我，无我之后到假神，假神之后，便是真人。
真人之后怎么办？
别问，问就是一堆什么飞升成仙、遁入地府、肉身成佛这样的虚话。
这么多年来，真人境就已经是内功的一个天花板，天下十大高手排名第一的刘寄奴也不过是真人境的巅峰修为。
内力等级之间差距十万八千里，平常人别说是修成真人境，就连当个一段高手都是千难万险。
至于像张久生这种没有内丹不能修内功还敢夸口说斩金丹的妖孽，遇上孔仲尼，也就是一巴掌就扇死的事。
我滴乖乖……
张久生被吓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刚刚乖乖坐着，没有和那迂腐的孔仲尼吵起来。
“哼，写书写书、写个屁书，写完之后还不是要被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读书人指着鼻子骂。”
李春秋颇觉无趣地喝了口酒，掀了几下，想了想后，手指终究还是轻轻地在竹简上划动。
“咔——”
刻痕在竹简上慢慢出现。
于此同时，方方正正且剑气逼人的春秋二字，也跟着浮现在了眼前。
“此书，以后就叫春秋吧。”
写完后，李春秋将书一放，不再看。
孤月当空，无星。
千年后那邮亭墙上，被人刻下一句“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的孔仲尼，此刻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往天空上瞄了一眼。
“老师，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孔仲尼摇了摇头，骑着马继续赶路。
孔丘曲笔写春秋，这不受时代欢迎的臭顽固老头往大江湖上扔了颗石子，千年后却成为了不朽的绝唱。
春秋曲笔写春秋。
孔夫子功在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