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久生很伤心地回家,又开始很伤心地看落叶,顺带很伤心地去找了柳木灵。
然而柳木灵不在,听内部消息说是柳家不想让这个女儿毁在三少手里,所以她爹带她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帅的男人去了。
这无疑让很伤心的张久生更伤心了。
翠花不在了,天天黏着自己的无尘也没了,还多了个见了自己就像见了坨粪便一样冷口冷面的徒孙。
张久生不止一次怀疑人生地走上摘星楼,找到墨玄先生问按照江湖话本发展,这李春秋不应该是看见自己天资非凡,然后死皮赖脸地求自己当徒弟,带着自己闯江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是?
然而每次一问,墨玄都只是淡淡摇头,然后让自己原地抄一遍看都看不懂的道德录。
天道犹如树结果,早一季青,晚一季黄,该来的总会来。
墨玄说话总是这般慢悠悠的,总给张久生一种天塌了也很正常的错觉。
发牢骚归发牢骚,张久生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把字写完,然后和墨玄一起坐着不说话。
他不知道这个老人望向楼外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他也不清楚这个从不下楼的老人为什么这么受张羽尊重。
他只依稀记得,从他来摘星楼的第一天起,墨玄就坐在那了。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这副麻衣草鞋模样。
老人家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后,对满脸愁容的张羽说了句不可惜,便招呼自己过去给他磨墨。
这一磨就是三年。
没有写过一个字的张久已经把所有字都认全。
然后墨玄手把手教自己写字,一直抄同一本书。
很多时候张久生不晓得写下的句子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问。
墨玄也不说,只是偶尔看到自己落笔太急,就拿一把戒尺敲敲自己的手。
过了三年,张久生才知道自己抄的书名唤归藏,什么都讲,但是什么也什么都不讲。
这时候墨玄就给他换了本书,名唤连山。
张久生依然看不懂,但是依然不问。
墨玄也依然不说。
很多年后,张久生走出了张府,才无意中听一个高手说起。
墨先生独坐危楼,是为垂钓大道。
张久生恍然大悟,心里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从始至终,张羽始终没有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女去拜墨玄为师。
墨玄也没有主动去收过任何一个弟子。
倒是每次江湖上出些大事情,就会有人来张家指名道姓要找墨玄。
这些人自然全被张羽全赶走了。
摘星楼给了墨玄想要的一片清净——前提是没有张久生这个烦人精。
“唉——”
“……”
“墨先生,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啊?”
“……”
“墨先生,如果明知要离别,你说还应不应该相遇?”
“……”
“墨先生,你说人的舌头为什么舔不到手肘?”
“……”
“诶?墨先生你怎么不想着拿舌头去试一试呢?哦,我知道了,等我走后你才会试对不对?”
“……好好抄道德录。”
“知道了。”
张久生点点头,依旧一笔一划地抄着道德录上的字。
从小跟着墨玄学字的他字依然写得连墨玄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是那股耐心劲儿却学了十成。
手腕轻挪,但是笔不离纸,
一撇一捺,自有周旋。
“墨先生。”
“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算一算,叶无尘和苏紫槐此番去江湖,能不能平安归来?”
“算不了。”
“为什么算不了?”
“邹衍的事你知道?”
“知道,天算子嘛,要不是他给我小时候算了一命,张羽现在也不用天天发愁了。”
“那是后面的事了。”
“诶?那前面呢?”
“邹衍出生在青城城角的一个小道观,十五岁入道门,
及冠即金丹,三十入无我,三十五岁半假神,机关算尽,整个江湖的人都在想着十年内十大高手要给他留一个位置,但是他却在半假神境兜兜转转,那一步怎么也踏不出去。江湖人又说他今生修为恐怕难再尽半寸。直到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他给你算了一命,斩青牛角入假神。,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也明白了命不可算尽。”
墨玄抬头看天,眼神波澜不惊。
“畏之天道无常。”
“……”
“你也不用担心,李春秋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叶无尘二人很难吃亏。”
“谢谢先生。”
“呵,狡猾。”
墨玄长年没有表情的脸难得地扯出了一丝笑意。
“你下楼罢,再不下楼,皇甫密要上来找你麻烦了。”
“是。”
张久生站起,向墨玄微微鞠了一躬,往楼下走去。
他压根就不相信天道无常。
他要的只是墨玄嘴里的平安二字。
从小就被命运捉弄的他知道,那些不信命的人不过是命好。
但是他不说。
墨玄知道他知道。
墨玄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