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一片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看着夏定庵,眼神鄙夷严肃皆有之。
北蛮居赵国以北,十年前,赵王曾派有赵国使者前往拜访北蛮王,欲一试北蛮深浅。
使者归来,拱手喜曰,赵国北境无忧。
赵王问为何。
使者答,北蛮乃天弃之地,三步之内无人烟,十步之内,举目而望,尽野草,无屋舍。下不知礼,上不读书,一代蛮王,只识弯弓射大雕。
如此蛮荒之地,入主中原,岂非痴人说梦?!
赵王听罢,拊掌大笑,赏赐使者千两黄金,将北境大部分兵力调回,剑指中原。
时偶有披头散发、带环纹身的北蛮人来中原走商,常为中原人所笑。
心中愤然,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带商物低头而走。
天不眷北蛮!
朝寒夜冷,稻谷地不长,
天不顾北蛮!
百户人家,无人识诗书。
天已忘北蛮!
夏暑冬寒,百步之内,森森人骨化草肥。
如此恶劣的气候、如此荒蛮的地域,一个一到冬日茫茫黑夜就会将希望全部吞掉的部落,别说是赵国使者,随便一个中原人去看一眼,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此等蛮人会入主中原?
但是有半个中原人看到了。
当年张羽妻子元玄雨听完赵国使者的话,却不喜反愁。
肚子里还在怀着张婉儿,却立于屋檐下看雨,美眉不展。
张羽不解。
元玄雨摸了摸肚子,柔声问张羽:”相公可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谁么?“
张羽想了想,问:”那天下第一、三十年不逢敌手的刘寄奴如何?“
元玄雨摇头。
张羽又想了想:“那一书挂洛阳,引得天下读书人过西河而不返的西河老祖宗如何?“
元玄雨还是摇头。
张羽也开始皱眉了。
这天下一文一武,都不入自己娘子法眼,那天下还有谁能入她眼中,莫非——
“嘿嘿……”
张羽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玄雨你不要夸我了,被手下的人听去,又要打趣罢。”
“……”
元玄雨翻了翻白眼,肚子里的张婉儿也跟着踹了一脚,险些要动胎气。
张羽赶忙命人拿椅子过来,元玄雨摆手拒绝,指着对面一痞里痞气、咬着草根、披头散发的人说。
“这样的人最可怕。”
“这样的人为何最可怕?”
“因为他们无父无母,无家无根,落水浮萍,他们的命最是不值钱,却也最能换钱。”
“……”
“这样的人,对于高高在上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但是如果他们被逼急了,却也敢于用烂命去把皇帝拉下马,甚至好几个人一起去换另一个人的命,去挣一口饭,争那一口气。他们的命一文不值,你的命却金贵,对于你来说,他们难道不就是最可怕的人吗?”
“……我明白了。”
张羽点头,站在元玄雨旁边,与她一起看那下不完的雨。
两人站立良久,最后还是张羽先开口。
“娘子,按照你说,如果有一天北蛮能出一代雄主……”
“北蛮可兴,中原受扰。”
“如果有两代……”
“中原失鼎。”
“嗯?”
“中原失其鼎,北蛮共举之。”
元玄雨的话柔和得像是要融进雨水里面一般,但是却坚定地没给张羽留下一丝怀疑的余地。
而她当年在雨中说的话,在三年后也一语成谶。
当代北蛮王并不是什么省事的主。
他用十五年的时光,将整个北蛮大后方统一,同时养战马,屯军粮,彻底和中原边境撕破脸,隔三差五便带骑兵去劫掠边境。
当边境军要和他们对战的时候,他们却游而不击。
天生长在马背上的他们,配上自己筛选出来的汗血宝马,中原兵哪里抓得住?
况且当代北蛮王阴险狡猾,声张虚势、诱敌深入的套路用得炉火纯青,前去追捕的士兵,能有几个活着回来报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北蛮一乱,首当其冲的是和其接壤面积最广的赵国。
只是那时张羽已是新建伯,赵王派了廉东去击退北蛮人。
廉东去转了北境一圈,写信给张羽。
张羽将信一丢,问时年十六的张梁要怎么办?
张梁指着桌面上的地图说,可率骑兵五万、兵锋瀚海,使北蛮远遁,漠南无王庭。
张羽想了想,说“赵国无好马,五万骑兵至瀚海,更需八步兵供军粮,只怕赵国国库将空,要被它国趁虚而入,此法为盛世道,只可盛世为之。”
张梁耸肩点头。
张羽偏头,又问张婉儿该如何?
张婉儿答曰。
“巩固边防,守军只守不攻。纵使北蛮不灭,我方亦无大损,不失为乱世之策。”
张羽点头,说你和廉伯伯想到一块去了,然后转头,问张久生怎么办。
张久生歪了歪头,却问这北蛮为何不能和中原和平共处,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张羽不语,良久,摸摸张久生的头,摇头感慨。
“此为太平道,这里是人间。”
张久生似懂非懂,张羽转身,将子女三人的意见一并写入信内,寄予廉东。
次日,廉东修边防,禁赵国商人与北蛮往来,北蛮百般挑衅而不出。北蛮强入则使人搬城,北蛮入城三日,竟一无所得。
赵国边境百姓将得太平——如果那一天,北蛮不出夏定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