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馆
正值深秋,浑厚的天吹出寒意。
新城被冷得抖了抖身子。
茶馆里的人在东扯西扯,说着是是非非。
有一身穿破絮长衫的老者走进来,伸出肮脏的两个手指,对掌台的小二说,温两两黄酒。
小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敲敲桌子, “孔老二你上次欠的酒钱还没还呢。”
孔老二摇摇头,脸色近乎哀求。
“再记一账,最后一账。”
小二撇撇嘴,懒洋洋地起身去打酒。
“砰!”
孔老二忽然被一脚踹翻在地,随后有旧伤的脸紧接着就被狠狠的一脚践踏在生冷的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高瘦男子咬着牙,脚用力地揉着孔老二的脸。
“孔老二,我说了不要让我见到你,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被踩着的孔老二嘴里说着什么,但因为脸被脚踩着,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茶馆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好几声窃窃私语。
众人都在看着柜台这边,但是站出来帮孔老二的,却一个也没有。
有坐在靠窗位位置的温润男子,扫了一眼这边后,便又拿筷子夹了一颗花生,送到斜对面年方三四岁、扎着可爱马尾辫的小女孩嘴上。
他对面有个长相姣好的女子,眉头皱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继续喝茶。
“张梁哥哥,老爷爷他……呜呜~~”
“嘘——”
小女孩刚挥动着手想要说什么,就被女子拿手捂住了嘴巴。女子瞪了她一眼,小女孩就不敢吱声了。大大的眼睛噙着泪水,往张梁这边看。
张梁温柔地笑了笑,摇摇头,给对面的女子夹了颗花生送到她嘴边。
颜冬竹愣了愣,脸微红、有些不自然地撇了过去。
娘亲告诫过自己,这个男人祸害娘家妇女无数,最是信不过。而且这张家,就没出过一个好东西。
张梁无奈笑笑,只好自己吃了花生。
小女孩趁机溜下来,抱住了张梁,害怕地不敢看颜冬竹。
他们的后方,有个星眉剑目、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
旁边有个面色阴柔的男人不断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也只是微微点头。
他没有看向柜台。
他在看向窗外。
他每次来新城,都要来这酒馆。
他来这酒馆,就一定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今天竟然被前面的一男二女抢了,这不免让他有些许恼火。不过这毕竟是新城,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能随便发火。
“来人,把这老不死的腿打断,我看他以后还怎么来!”
高瘦男子一声令下,其余客人哗然,有恶仆带粗棍上前。
“……喂,小伙子,有酒不?”
窗外忽然有一披头散发、满脸醉意的中年人伸头进来。
“……”
张梁看了看四周,确定这中年人是和自己说话后,摇头。
“先生,我不能喝酒。”
“去去去,拿着这剑,叫小二给我来碗酒。”
“砰!”
一把剑紧接着被扔在了温润男子桌上,打翻了一杯茶水,颜冬竹皱皱眉,有些不悦。
“先生,这……”
“这是剑。”
“呵,先生我当然知道这是剑……”
“这是不平剑。”
“……”
男子不说话了。
后方坐着的阴柔男子却忍不住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
“现在这天下,真是什么剑都敢叫自己不平剑了。”
“阴阳怪,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不平剑。”
“你!!!”
“去去去,老子不想和你讲话,嗝~”
中年人很没礼貌地打了个酒嗝。
“年轻人,去叫那小二给我半斤青稞。”
“砰。”
被激怒的阴柔男子拍桌而起,狠狠问道。
“你这当真是不平剑?!”
“自然是不平剑。”
“你这破破烂烂的玩意儿,是一剑落神木、退四仙,秦朝以城换不得的不平剑?!”
“一剑落神木太夸张了。”
中年人眯了眯眼睛,像是回想着什么。
“一剑半吧。”
“你!”
阴柔男子怒极反笑。
“先生。”
张梁抬头看着倚在窗边的男人。
“我听说这不平剑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平的铜钱被一削,能生角;平的石块被一刻,能出痕;甚至硬平的地被一斩,也要分两半。再平的东西遇上不平剑,也要变不平,所以此剑唤做不平剑对吗?”
“对。”
“不是这样的吧?”
“不是哪样?”
“先生用不平剑,不过是为了换太平。”
“……”
男人眼神忽然有一丝清明闪过,随后仍是醉醺醺地摆摆手。
“先生,听说此剑秦朝曾经用一座城来换?”
“对。”
“先生不卖?”
“不卖。”
“为什么不卖?”
“因为要换酒钱。”
“……”
中年男人仰天大笑起来,唾沫横飞。
“去去去,不想和你废话了,给老子来半斤青稞,这剑就归你了。”
“好,先生你在这等一等……”
“滚!”
颜冬竹子看着眼前沾上口水的茶杯,终于忍不住怒视了男子一眼。
“你自己没脚啊。”
“诶,你这小女娃……”
“拿走你这破剑,自己去换酒!”
颜冬竹将剑硬生生地塞回男人手里,顺便把窗户放下。
“真是的,吃个饭也不得安稳。”
“……”
张梁目瞪口呆,小女孩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想说什么,但是却又什么话都不敢说。
颜姐姐生起气来,谁敢惹啊?
“……这可是不平剑啊。”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有意见?”
“没、没有。”
张梁赶紧摇摇头,继续吃着饭,窗外黑影闪过,男人似乎已走。
客栈的人目光都被孔老二的事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这里。
张梁低头喝着水,心头在滴血,这可是十三把剑中的不平剑啊。
要是能换来给阿弟,别说是半斤青稞酒,就算是半副身家自己也舍得去换的。
“心疼?”
“不心疼。”
张梁挤出难看的笑容。
“……”
颜冬竹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声道。
“不平剑换不来太平。”
“那要如何换太平?”
“没有不平剑,方能换天下太平。”
“……”
“呼——”
窗外秋风吹过,天色全暗。
茶馆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哀嚎,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出。
孔老二的腿被打断了。
腰佩不平剑的男人醉醺醺地往前走,打了个酒嗝,手随意地拍了一下腰旁的不平剑。
一道寒芒飞出,直插入茶馆,随后带着血丝无情地重回破烂剑鞘。
男人伸了个懒腰,没有回头,带着酒气胡言乱语。
“路不平自有闲人铲,事不平自有高人管……”
不平剑,不换天下太平,却能换一寸太平。
“先生接酒!”
酒馆忽然有一葫芦飞出。
男人哈哈大笑,反手接酒,仰头灌酒。
温酒烫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