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斯原本以为四十六号大楼的大厅也会像前厅一样的陈旧空寂,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与想象大相径庭的景象。
这里完全是一个花里胡哨的自由市场。
狼国人崇尚精致简约的艺术风格,所以他们很少使用鲜艳的颜色;而组成眼前的这个“市场”的密密麻麻的铺子们却都有着刷着明亮纯色彩漆的顶棚。
不光是视觉上与狼国的传统明显不同,连这里的味道也完全跟狼国不搭。
狼国人喜欢淡雅的味道,无论是食物还是香氛;而这个市场所却笼罩在一种极为浓烈甚至刺鼻的混合气味当中。
这种气味,让安东尼斯想起了玛卡莫斯城里的“美窝”,然而“美窝”气味的复杂程度似乎也难以企及四十六号大厅里的这个自由市场。
不过,虽然视觉与嗅觉上的刺激非常强烈,这里却很安静。
没有什么顾客,而店家大多数都在打盹——此时已经是正午,大概人们都在睡午觉。
安东尼斯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他希望赶紧完成任务,然后回到正常的城区去吃顿安稳的午饭。
安东尼斯需要找到飞梯,因为歌莱朵实验室在十四层。
看样子,必须穿过这个市场才能到达飞梯所在的位置。
虽然一心想着尽快买到口红,安东尼斯还是饶有兴味的观察着这些铺子。
看上去,店主们似乎把整个克兰西亚大陆上的货物都搬来了。安东尼斯甚至看到了自己还是国王的时候在腾灵城大王宫里喝过的一种名为“雾音”的果酒。
这种酒按说应该是专供西海王室的,但居然会出现在封闭的狼国荒漠城市中,安东尼斯真是佩服这些商人的能力。
当然,也可能是伪造的。
继续往里走,更让安东尼斯惊讶的东西出现了。
有个杂货铺子里居然挂着一张幅面很大的安东尼斯国王与伊莎拉王后正装合影。
安东尼斯记得,这幅奥术图像是他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就拍摄的,然而在他“变”成现在这个金发少年之前,这张合影还没有公开在西海发行。
奥术图像上的伊莎拉几乎与真人一样等大,优雅而妩媚的微笑着,略侧着头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安东尼斯的心在不住的颤动。他犹豫了好半天之后,还是走进了这个铺子。
店主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在打盹,而是在认真的读着一本书。
“午安,先生。”安东尼斯打了声招呼。
“要买什么。”店主依然专注于手中的书,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幅挂画,多少钱?”安东尼斯指着他自己和伊莎拉的合影问道。
“哦,四百。”店主略瞟了安东尼斯一眼。
“那,我要了。”安东尼斯心想,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便宜。在狼国,吃喝穿用都非常的廉价,但只要跟艺术沾了边,那就非常贵了,更何况是这种来自于异国的印刷精美的巨幅奥术图像。
“哦。马上。”店主站起身来,眼神依旧没有离开手里的书。他走到一个架子跟前,准备去拿某一个长纸筒——很明显这里面装的就是挂画。
“诶?等会,你是要哪幅?”店主终于不再盯着书看了。
“这幅。”
“不卖!想什么呢,这看上去像是能卖的东西么?”店主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安东尼斯一下,又接着一脸狐疑的问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从哪来的?”
“呃……中央区,我是要去歌莱朵实验室买东西。”安东尼斯心想,果然四百费尔尼买不到自己的挂画。
“嗤,原来是有钱的城里人啊,你就别拿我们这些小破店寻开心了,赶紧去那什么实验室扔钱玩去吧。”店主一脸讥讽的下了逐客令。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走。您是西海人?”安东尼斯其实已经听出来了店主的西海口音。而且,店里高悬西海君主夫妇的图像,除了西海国民谁还会这么做。
“不关你事。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是故意在学西海口音。小伙子,想装西海人你得再多做做研究,西海只有贵族才像你这么说话,而你一个金发佬能是哪门子贵族。”店主说完直接伸手向外一指,面带厌恶的说道:“别再让我说第二遍,走,麻溜的该去哪去哪。”
安东尼斯只好灰溜溜的退出了这个杂货铺。
这里真的完全不像狼国,安东尼斯在伯伦奈斯其他地方遇到的任何生意人都是一副把顾客当做亲人的态度。
有了这样的经历,安东尼斯再也不想尝试大厅里的其他任何铺子了,而且他也发现,店主们只要没有在打盹,那必然会非常警觉的盯着他这个陌生的面孔。
安东尼斯路过了好几个卖饭的摊位。虽然他们售卖的食物一看就非常的粗糙,但那一闻就会让人急速分泌唾液的香气使得安东尼斯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吃饭,因为他觉得这些店主都未必乐意给他提供服务。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厅底部,安东尼斯却呆住了。
没有看到飞梯室的门。
那该怎么上楼呢?
安东尼斯不好意思问路,他仔仔细细的在这个自由市场般的大厅里又找一圈,在收获了无数不友好的冷眼之后,他最终确定,这栋大楼的确根本就没有飞梯,而只有两部位于传统位置的靠脚走的普通楼梯。
“好吧,不就十四层楼么,不算是个事。”安东尼斯对自己说道。
的确,对于这具年轻的身体来说,爬十四层楼虽然不能被称作不费吹灰之力,但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只是日常坐惯了飞梯,突然又要靠自己爬有些不适应。
不过饿着肚子干这个还真是折磨人。
楼梯间的天花板非常高,而台阶之间的距离也比普通的楼梯要大。虽然看上去很久没有维护过了,但台阶和扶手还没有任何的损坏,想来是使用了非常坚固的材料。
超过一半楼层的顶灯是坏的,而窗户又没有透进足够多的阳光,所以安东尼斯经常需要在近似摸黑的条件下向上爬。好几次他都险些踩空摔倒。
好不容易到了十四层,安东尼斯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响亮的抗议着。
走出楼梯间,安东尼斯原以为又会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他眼前的却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景象。
这种结构传统——或者说是古旧——的高楼,走出楼梯间之后就会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一个挨一个的房间。在克兰西亚大陆上的其他国家,目前主要的高层建筑还都是这个模式。
看来四十六号大楼也算是很有些年头了,安东尼斯去过的其他城区里的任何建筑都不再使用这种传统布局了。
面对着这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安东尼斯又开始犯愁了。
他手里写着歌莱朵实验室地址的卡片上根本没有注明是十四层的几号房间。
不过就算是注明了房间号,安东尼斯也不可能轻易找到自己的目的地,因为,就跟这座大楼本身一样,这些房间门上的编号也是残缺不全,有些甚至所有的数字都不知去向。
不过好在安东尼斯发现很多房间都挂着招牌,例如某某学校、某某事务所之类的。他在心中暗暗祈祷歌莱朵实验室也能有个招牌。
安东尼斯很幸运,歌莱朵实验室确实有招牌,而且还非常的明显。
“终于快要完事了。”安东尼斯兴奋的自言自语道。
一走到歌莱朵实验室的大门附近,安东尼斯就听到了屋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他敲了好半天门,最后不得不使劲砸了几拳,这才有一个晒得黝黑的肥胖中年妇人来把门打开。
“别砸嘞!你来干啥地?”中年妇人不耐烦的吼道。她有着很重的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口音。
“对不起,我怕你们听不见。我是来买口红的。”安东尼斯微笑着回答道。
“哪个店嘞?卟!”中年妇人把嘴里一直在嚼着的什么东西吐在了地上。
“店?不是店,我是替我们歌舞团来买的。”
“鸽窝坛?哪个店叫这噶傻名字。卟卟!”大概上一口没有吐干净,中年妇人又使劲朝地上啐了两口,这次险些把吐沫喷到安东尼斯的鞋上。
“不是店,大姐,我们是唱歌跳舞的歌舞团。歌舞团不是店的名字。”安东尼斯耐心的解释着。
“啥?不是店你来咱这干啥嘞?”中年妇人可能还觉得嘴里有东西,于是使劲的抠着牙缝。
“买口红啊?不是店里的人就不能来买口红么?”
“你在这噶等着!”中年妇人也没直接回答安东尼斯的问题,而是径直转身离开了。
安东尼斯也只能等着。
他面前的是一间宽敞的客厅,但摆放了很多张桌子,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大多数跟出来跟他说话的那位一样黝黑且粗壮。
她们抽着烟卷,大声的用南腔北调讲着低俗的笑话;她们的手倒也没闲着,在麻利的把一大堆橘黄色小柚木筒——歌莱朵实验室口红标志性的外壳——装进纸盒子里。
看样子这里并没有午休的习惯。不少妇人们的桌子上都扔着还留着食物残渣的油纸。她们应该是吃完午饭就直接开始继续工作了。
一想到午饭,安东尼斯的肚子响的更欢了,然而让他在这等候的那位妇人还没回来。又过了至少有十分之一个钟的时间,安东尼斯才等到了她。
“跟我走噶。卟!”妇人招呼着安东尼斯,然后顺便又使劲低头啐了一口。
他们穿过了一个廊子,安东尼斯看到两旁有着几个卸掉了大门的房间,而里面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在操作着机器生产一支支的口红。
廊子尽头的房间大门紧闭,上面贴着醒目的告示:非请勿进。
中年妇人毫不客气的直接把门推开,然后吼道:“他来嘞!”
这个房间还真的看上去像是个炼金实验室了,一屋子的瓶子管子里全都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而空气中弥漫着药品的味道。
在瓶子管子的簇拥下,坐着一位头发全白的高大老者。他毛发特别的浓密,穿着一身安东尼斯只在上了年头的奥术图像上见过的老式正装。
“我叫乔泽,是歌莱朵实验室的主人。我听说你是一家新店派来的?”老者说的倒是纯正的狼国官话。
安东尼斯真是哭笑不得。看来捣鼓了这么久,那位爱朝地上吐东西的中年妇人还是没说清楚他是哪来的。
“乔泽先生,你好,我叫安东尼斯。我们不是新店。我们是一个歌舞团。我们表演急需您实验室的口红,所以我就直接来买了。”
“哦?歌舞团?谁把我们的地址给你的?”乔泽摸着自己花白的络腮胡子说道。
“应该是代销你们产品的某家店吧。具体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团长就给了我一张写着地址的卡片让我来买口红。”
“胡闹!”乔泽使劲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大声说道:“给你们地址的那人该被拖到大街上揍到半死。我跟你说,不是店里派来的人,我不能卖给你东西。”
安东尼斯心里一下子腾起了怒火,费了这么多力气,居然还买不到东西,这天理何在。
不过,他表面的态度还是保持着温和。
“乔泽先生,请您再考虑一下,我们大老远来的,而且,我们是用现金,崭新的费尔尼票子买你的口红。”安东尼斯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很诚恳。
一听到“现金”这个词,乔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你说真的?现金?不是银行筹码?”乔泽盯着安东尼斯问道。
“确实是现金。我们不嫌钞票重,没有兑换筹码的习惯。”其实不兑换筹码是因为格蕊丝怕麻烦,如果想要兑换她必须要带着艾尔莉或者莱拉这样有着道德证书的狼国人一起去银行。
“呵呵,那,你既然已经来了,我就破例卖给你口红吧。你要多少?”
“二十支爱璐埃苏一号。”
“噢哟,还挺识货,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在城里一上市就被抢了个精光。”乔泽满面红光的搓着手说道:“一千一支,二十支给你打个折,给我一万九千五百就行了。”
“哈?”安东尼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临行前格蕊丝跟他说过爱璐埃苏一号三百一支,结果乔泽这里直接翻了三倍多。安东尼斯粗略的算了一下,这大概已经比金子贵了。
“一千一支,有什么问题么?”乔泽皱着眉头问道。
“我记得……店里只需要三百……”安东尼斯现在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没错,他们拿去卖的确标价三百,但是,我直接卖给你可是违反协议的,我要冒不小的风险,不开高价对我不公平。而且呢,上一批爱璐埃苏一号他们全都卖光了,而直到现在还没人来我这拿货,也就是说,全伯伦奈斯目前只有我这里有这口红。此外,如果不幸被他们知道我直接卖给过你口红,他们一听我要价一千一支,心里还能不那么生气。但如果我给你的价格跟他们店里的一样甚至更便宜,不光我,连你们都要惹大麻烦——你们会被怀疑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进行倒买倒卖。”乔拉语气听上去毫无商量的余地。
“真的不能便宜点?”安东尼斯其实并不抱希望。
“不能。如果觉得不合适,那请回吧。我正好也不是个爱冒险的人。”乔泽说完就坐回到了椅子上,戴上眼镜开始摆弄一个装着墨绿色液体的试管。
安东尼斯叹了口气,摘下背袋开始一张张的数着里面的钞票。
二十张崭崭新新的一千费尔尼,上面印着的图案是戎装的博尔德大帝。
亏了莎尔娜在出发前额外给了安东尼斯这么多钱,她嘱咐说:“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不要吝惜花钱。”
意外确实发生了,不过安东尼斯在把钱拿出背袋之前犹豫了一下。
空手而回或多花几倍的钱,两者哪个会让格蕊丝更生气呢?应该还是空手而回吧。
于是,再又仔细数过一次之后,安东尼斯把二十张钞票递到了乔泽面前。
“两万整。请查收。”虽然不是自己私人的钱,但安东尼斯还是觉得一阵肉疼。
“谢了。”乔泽接过钱来拿手捻了一下数都没数就直接扔进了一个抽屉里。然后,他从背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铁罐子,摸索了好半天,最后拿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安东尼斯。
“可能不止五百,不过无所谓了。你稍等我一下,我给你写个条子,你拿着去门口随便找谁领二十支口红就行了。”
乔泽的便条字迹极其潦草,安东尼斯几乎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他拿着便条刚想离开,乔泽却说道:“等等,先别急着走。”
安东尼斯心里一紧,难道交了钱还不行?这老头还有什么把戏要玩?
结果,乔泽却是邀请他共进午餐。
“你跟我说了多久话,你肚子就咕咕叫了多久。让大老远来的顾客饿着肚子回去,那可不是我乔泽能做的出来的。”
安东尼斯本想推辞,他怕在这奇怪的地方呆久了夜长梦多,然而他确实已经饿的发昏了。
最终饥饿战胜了疑虑,他答应留下吃午饭。
乔泽看上去很高兴,他把屋里一张桌子上的试管烧瓶推到一侧,用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擦了擦空出来的桌面,然后说道:“咱们这里吃的都很简单,但保证很饱肚子。”
的确很简单,一人一块跟成年人上臂一样大小的烤鹿腿肉,外加一大堆的厚饼和一罐子浓汤。
安东尼斯是真饿坏了,肉一端上来他迫不及待的就要下刀,但是乔泽拦住了他。
“嘿,别急,我怎么就忘了拿点好喝的东西来呢。你也算是贵客了,没有酒不像话。等我一下,酒来了咱们再开吃。”
安东尼斯只得咽下口水等着。
酒拿来了,安东尼斯一惊。
居然是“雾音”。
这难道已经成了四十六号大楼里常见的饮料了么。
“这东西据说是西海最好的果酒之一。我听你的口音像是西海人,你来品品,是不是真的。”乔泽给安东尼斯满满倒上了一杯。
“我的确是西海人,但我没法评判这酒,因为这是专供王室的,我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知道真的‘雾音’是什么味道的。”就算在一个完全的陌生人面前,安东尼斯也必须继续扮演这个出身卑微的金发少年——其实他对于“雾音”还是很熟悉的。
“那,管他的,干杯。”乔泽直接率先一口喝尽了杯中的淡蓝色酒浆。
安东尼斯可不敢真的干杯,他知道,真的“雾音”后劲很大,一口喝掉一杯很快就会变得迷迷糊糊。如果这酒恰巧是真的,像乔泽这样牛饮,他马上就会醉。
安东尼斯喝了一小口,品了品味道,惊讶的发现好像确实不是假货。真是奇怪了,西海的御酒是怎么可能在狼国随意买到的。
“安东尼斯,我没记错名字吧?你是西海人对吧。你来狼国是有担保人的吧?”酒劲还没上来,乔泽说话还很清楚。
“是的,有两位狼国公民为我们做担保。”
“那你运气可真好,要是没人担保,你就得跟楼里这些人一样了。”
“楼里都是外国人?”安东尼斯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完全不像狼国。
“溪林区的好几栋楼都跟这里一样,住的都是没有担保就入境的外国人。在拿到道德证书之前,他们不能离开溪林区——其实实际上连离开居住的大楼都很难,因为他们一走到大街上就会不停的被巡官刁难。”
原来之前被两位巡官拦下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您是狼国人?”安东尼斯实在是听不出乔泽有其他国家的口音。
“没错,我不但是狼国人,而且我还是真真正正的狼国人,可不是大瘟疫之后这些新一代的矫情的家伙。”“雾音”开始起作用了,乔泽的脸有些发红。
“您的意思是,您是大瘟疫之前出生的?”
“大瘟疫之前我老婆孩子都有了。”乔泽语气充满着骄傲,但脸上却闪过了一丝悲伤。
安东尼斯吓了一跳,他可看不出眼前这位声如洪钟的老人有一百多岁了。
“真是没想到……您看上去挺……年轻的……”
“哈哈哈哈哈。”乔泽夸张的大笑着说道:“看上去不那么老,不代表就可以说年轻。瘟疫前的混血狼人都跟我一样,可以强壮的活到一两百岁。可惜瘟疫后幸存的这帮家伙寿命跟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可悲。”
“的确,现在的狼国人看不出跟我们普通人类有任何区别。那么,您是从伯伦奈斯城建立之初就已经在这里了么?”安东尼斯突然对面前这位“真正的狼国人”产生了兴趣。
“从开挖第一铲土开始,我就站在这块地上。小伙子,你知道伯伦奈斯是谁么?”
“那是个人名?不是这附近的一个湖么?”
“湖也是因为这个人而得名。伯伦奈斯是大瘟疫前的著名法师,他把一个小水塘变成了一个湖,而就是因为有这个湖,才会产生伯伦奈斯城的原点——溪林绿洲。至于伯伦奈斯本人……”乔泽吞下一大口鹿肉之后才接着说道:“那是我老爹。”
“失敬失敬。”虽然安东尼斯从来没听说过伯伦奈斯这个人,但还是做出一副敬仰的模样说道:“真是太幸运了,还能亲眼见到名人的后代。”
“嗤。倒不必说这种恭维话。狼国人听到我说我是伯伦奈斯的儿子,都会觉得我不是疯子就是骗子。不过我的确长得像是个疯子。”乔泽一边大嚼鹿肉一边自嘲的说道。他已经有点大舌头了,“雾音”的作用越来越明显。
“啊?为什么?”安东尼斯现在对乔泽更感兴趣了,他肯定有着精彩的故事。
“嘿,为什么?因为,伯伦奈斯·马雷,狼国薇朵蕾女皇的法术导师,一直宣称自己为了钻研最高级的奥术魔法完全放弃了世俗生活,没有家庭,没有子女。甚至,后来为了消除国民对他跟女皇之间亲密关系的谣言,他干脆公开宣布因为长期被高强度奥术能量侵蚀,自己的那玩意已经不管用了——你信么?全都他娘的是谎话……咳,也许不都是谎话,他那玩意很可能确实在中年以后就不管用了,但是,在他还能行的时候,他让我妈怀上了我。我小的时候,每周我的‘舅舅’都来看望我,给我买很多好吃好玩的。后来‘舅舅’不来了,我妈告诉我他死了,但那不是舅舅,是爸爸。我那时候都十几岁了,跟大人没什么区别,很快我就搞清楚我这爸爸是大法师伯伦奈斯。你猜他怎么死的?就是因为造了这个伯伦奈斯湖。他给女皇夸下海口说可以凭一己之力把南部的荒漠全部变成绿洲,结果呢,就弄出了个大点的水塘自己就能量过载暴毙了——当然,最后生出的这个巴掌大的溪林绿洲也算是证明他当初吹的牛不完全是放屁。我呢,那个时候还年轻,听说了自己老爹的事迹之后还挺感动,然后就一心想着要完成他未尽的事业。但我这个身子骨学习法术是一点天赋都没有,所以很多年过去了,我除了找了个老婆生了个女儿之外啥也没做成。后来一听说内务部在招募年轻人去荒漠里建设一个全新的伯伦奈斯城,我就毫不犹豫的报了名把老婆孩子抛在脑后来到了这里。你知道么?当时的招募广告写的可诱人了,说什么有美丽的湖泊和富饶的绿洲,科学规划的伯伦奈斯城会变成狼国最宜居的城市。结果我一来,哈,就这几棵破树加一条河沟就叫富饶的绿洲了?不过我还是干劲十足的跟着贝蒙队长工作——完成父亲未尽的事业嘛,呵呵。我们一口气盖了几十栋高楼,又修了宽阔的大马路。就在我们期待第一批从乌多阿坎海姆来的移民入住时,吧嗒,你猜怎么着?”乔泽暂停了讲述,开始喝着浓汤。
“大瘟疫爆发了?”安东尼斯料想不会是其他的事件。
“没错,瘟疫爆发,各城市之间断了交通。我们被命令呆在当时除了楼和路其他什么都没有的伯伦奈斯城哪也不准去。好在我们的工人都是纯狼人和我这样的真正的混血狼人,我们靠捕食动物吃生肉一样活,所以没有补给没有支援无所谓。结果呢,有个混蛋因为担心自己在乌多的家人,不顾禁令偷偷跑回家看了一眼。你偷跑就偷跑吧,别又回来啊。但这家伙怕被贝蒙队长发现,连夜回了趟乌多之后又连夜跑了回来。结果这可好,瘟疫簇被这混蛋给带回来了。你也知道吧,狼人血统占的比例越大,人越容易死于瘟疫。我们这个队伍,很快就死的一干二净。我是运气太好了,被折腾的半条命都快没了之后,居然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怎么说呢,咱感谢一下我老爹的在天之灵保佑?也许还可能真是这样。我病好之后还是遵守着之前收到的命令哪也没去,就自己想尽办法在空无一人的伯伦奈斯城生存下去,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突然有军队出现——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外国人打进来了,因为那些军人看上去全是普通人类。结果他们告诉我,瘟疫已经结束很多年了,狼人——包括我们的女皇以及她的亲戚——都死光了,真正的混血狼人也没剩下几个,狼国的新时代开始了,领导人们想起来了荒漠中还有一个叫做伯伦奈斯的新城,然后他们就派军队来探查。我的出现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也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人活下来。他们慌慌张张的把我用个罩子罩起来然后扔到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反复拿什么探测仪扫描了我好半天之后,才把我放了出来。他们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伯伦奈斯的儿子和伯伦奈斯城的建设者,他们认为我是一个人呆久了精神出了问题。然后他们就把我丢在脑后开始接着盖楼。我问过他们我能不能回费尔尼斯城的老家去,他们说不行,我是潜在瘟疫携带者不能离开伯伦奈斯。行吧,我认了,我请他们替我打听我家人的情况,等了两年才得到消息——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我妈,我老婆,我女儿,都早已死于瘟疫。”
乔泽没再接着说下去,他眼神空空的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安东尼斯也沉默了,对于乔泽的家庭悲剧,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老头!巡官来嘞!”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把安东尼斯和陷入沉思的乔泽都吓了一大跳。
曾经接待过安东尼斯的那位妇人站在乔泽实验室的门口。
乔泽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慌你个鬼。巡官来干什么?”
“不知道噶。你去聊聊噶?卟!”妇人习惯性的又吐了口吐沫。
“聊聊就聊聊。小伙子,等我一会。”
乔泽把络腮胡子上挂着的肉渣擦了擦就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