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娅刚说要买钱夹的时候,安东尼斯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甚至是挖苦。
不过旋即他就想到多丽娅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不用买它,你喜欢就送你了。”安东尼斯把钱夹递给了多丽娅。
但是多丽娅却没有伸手去拿。
“你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送我东西。给我说个价格吧。”
安东尼斯知道也没必要非跟多丽娅说不要钱。
“好吧,那就一万五费尔尼卖给你了。”安东尼斯突然想逗逗多丽娅。
“可以。等下,我回去拿钱。”让安东尼斯诧异的是,多丽娅居然完全没有对这个明显极度不合理的价格提出任何意见。
“慢着慢着,我开玩笑的。这东西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但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这是莫格菲的赠品。你自己觉得多少钱合适,随便给我点就好了。”安东尼斯拦下了马上就要离开的多丽娅。
“我觉得两万合适。所以你如果卖我一万五,我觉得已经很便宜了。”多丽娅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也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等等,为什么你觉得这钱夹会值两万?莫格菲的鞋都没这么贵的啊。这东西明显是用制鞋的边角料做的,虽然是很精致,但也不可能值两万啊。”安东尼斯十分的迷惑。
“对我来说,它就是值两万。”多丽娅非常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安东尼斯太想知道原因了。
“我曾经有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钱夹,它对我很重要,但它丢了。这种式样的钱夹在南海现在完全买不到。我没有夸大它的价值,我的那个钱夹是用四枚南海金币买来的,当时金币的价值还挺低。但按照今天狼国的金价,这等同于两万三千费尔尼。因为你的这个钱夹的皮质应该比我以前的那个稍差,所以我给出了两万的估价。你愿意一万五卖给我,我觉得已经是很便宜了。”
多丽娅的话有点道理,但安东尼斯觉得套用南海的物价好像逻辑上有点问题。不过一想到拿到这些钱就可以不会耽误跟格蕊丝结婚,安东尼斯最终决定厚着脸皮做成这笔交易。
“好,成交。一万五千费尔尼。现在它已经属于你了,钱你可以日后再给我。”安东尼斯又一次把钱夹递给了多丽娅。
“我现在就回去取钱,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丽娅又一次拒绝接过钱夹。
多丽娅返回自己的房间拿钱去了,安东尼斯内心忐忑不安,而且还非常愧疚。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骗了这个小姑娘一笔钱。
但是,多丽娅是非常聪明且理性的,她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花一万多买个钱夹。她决定这么做,那也并不是被安东尼斯骗了。
而当安东尼斯拿到那十五张一千费尔尼钞票的时候,他一切的自责都瞬间消失了。他知道,这笔钱很有可能会立即让格蕊丝不再生气。
怀揣着巨款,安东尼斯直接去敲响了格蕊丝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艾尔莉。
安东尼斯略有些尴尬的问道:“格蕊丝在里面吧?”
“在的。进来吧。”艾尔莉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她一直在等着你呢。”
安东尼斯刚踏进屋门,艾尔莉就又对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的格蕊丝说道:“格蕊丝姐姐,我去艾蕾蒂娜那里一下。”
“哦。”格蕊丝头也不抬的随便回应了一声。
“一会见。”艾尔莉对安东尼斯调皮的笑了笑,然后就闪出了房门。
安东尼斯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房间比格蕊丝一个人住的时候整洁了不少。
看来艾尔莉也是收拾家的一把好手。
“你来干什么。”格蕊丝依然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笔。
“道歉啊。”
“你道什么歉。不是该我向你道歉么,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格蕊丝的声音没有温度,听上去既不像是在说反话却也一点都不诚恳。
安东尼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了格蕊丝身旁。
他发现格蕊丝一直在写的居然是婚礼策划。
“真是辛苦你了,要为我们结婚考虑这么多事。”安东尼斯颇有些感动的说道。
“嗤,谁说我一定就是要跟你结婚。你自己不把这当回事,我可不想一头热。”格蕊丝还是没有停笔。
“你肯定是要跟我结婚的啊,我可一点都没耽误。我不用拿薪水去堵团里的经费漏洞了,我这有笔钱正好够。”安东尼斯掏出了那一万五千费尔尼,
“啊?”格蕊丝终于抬起了头来,看着那一叠钞票她的瞳孔都放大了一些。
“钱哪来的?偷的还是抢的?”格蕊丝的语气充满讥讽。
“我把你不要的那个礼物卖掉了,换来了一万五。”安东尼斯把钱放在了格蕊丝的面前。
“卖给哪个傻瓜了?那玩意值一万五?”格蕊丝盯着钞票极为惊诧的问道。
“不是傻瓜,是多丽娅。”安东尼斯接着就把多丽娅的话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她挣得不少,又没地方花钱,还是个贵族大小姐,拿个一两万寻个乐子也正常,人家以前可都是过的直接拿金币买东西的日子。好了,我刚才还担心你是用什么歪门邪道弄来的钱,现在放心了。你不用把钱放我这,明天一早拿去给莎尔娜,让她放进歌舞团的金库去。”
“那……你不生气了吧?这下可不能说我不把结婚当回事了吧?”安东尼斯必须要得到个让人安心的答案才离开。
“你啰嗦不啰嗦啊,没看我这写东西呢么。暂时不举行圣婚仪式,不代表就不举行婚礼;倒是也可以雇人来安排婚礼,但那要花不少钱,我们还是能省就省。但是呢,也不能太简陋,毕竟我觉得婚礼一辈子还是只有一次。唉,又体面又节约的婚礼还是真不好弄呢。”格蕊丝微皱着眉头,轻轻咬着笔杆尖。
“要不我也帮忙想想点子?”安东尼斯知道这个建议多半不会被采纳。
果然,格蕊丝毫不犹豫的就一口回绝了:“别添乱了,你才不懂女人多么看重自己的婚礼。如果不找专业的团队,那还是亲自策划最好。听旁人——包括自己未婚夫——的意见来办婚礼,我可能要后悔一辈子。所以,你赶紧回去吧,今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那你承认是在策划你跟我而不是别人的婚礼咯?”安东尼斯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哎呀,你这人……”格蕊丝站起来看着安东尼斯,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不是跟你的婚礼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非要我哄着你呀。”格蕊丝的语气终于开始恢复往日的亲密了。
“我这不是怕么。面对你这么完美的女孩,我怎么可能有绝对的自信我犯了什么错误你都会原谅我依然愿意跟我结婚啊。唉,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挺有自信的,但你也得让我知道我的自信不是单纯的脸皮厚啊。”安东尼斯其实的确觉得自己有时候脸皮挺厚的。
“哎呀,干嘛还给我灌这种迷魂汤呀,我都已经是你的了。好啦,亲爱的,我真心给你道个歉,刚才不该说那么伤人的话。我就这性格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快回去休息吧,再跟我说下去,我的思路都要没了呢。乖,等有空了我好好补偿你。”格蕊丝踮起脚尖在安东尼斯脸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唇印。
“好,那我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拼,你其实比我累。”安东尼斯知道再赖下去可能格蕊丝又要生气了,于是赶紧把钱装进背袋里准备离开。
“我会照顾自己的。放心吧。明天见,爱你。”格蕊丝说完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走出格蕊丝的房间,安东尼斯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缸蜜酒——甜到极致,醉到恍惚。
虽然之前闹了不愉快,但刚才是这么久以来格蕊丝第一次用“爱你”做告别词。
安东尼斯有些奇怪,按说真正的自己已经过了会被一句小儿女的情话儿撩拨的神魂颠倒的年龄了,但怎么现在的感觉还跟少年时的初恋一样。难道是这具躯壳反而在影响着他的灵魂?
或许其实他之前所经历过的爱情还都没有跟格蕊丝这一段有点没头没脑的关系让他觉得有所触动。
安东尼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回想起今天中午在溪林区四十六号大楼里看到伊莎拉的奥术图像的时候自己内心的那种无法克制的悸动,安东尼斯突然开始强烈的自责。
虽然跟格蕊丝的婚姻来的很突然,但他真的希望可以心里只有她,但似乎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再说突然,那真正能结婚也是几个月以后了,安东尼斯决定现在也不要让这事完全占据自己的生活。
回到自己的房间,离睡觉还很有一段时间,安东尼斯翻出了藏在衣柜里的《克兰西亚大陆名人列传》,想要看看上面有没有记载今天乔泽提到的那些被现行的狼国历史书省略的杰出人物。
看完整个目录,他只发现了三个名字:柏克顿伯爵、蒂蒂雅兰女士以及海恩帝君——他的妻子薇朵蕾女皇却并没有传记。
其实整体来说,这本书上属于狼国的名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狼国戴勒斯大帝时代的柏克顿伯爵虽然是狼神极为忠实狂热的信徒,但他直到临死前才转化为狼人。而柏克顿伯爵死后没几年,通过祈祷会把人类狼神信徒转化为狼人的方法就失效了。他保持人类形象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容易的进入其他国家以及当时分裂的狼国境内被人类军阀占领的区域开展活动——传教或者收集情报。
当然,柏克顿伯爵的真正职业并不是传教士或间谍。他在整个大陆上最知名的成就是发明了奥术晶核放能法。在他之前,如果想要使用奥术能量做任何事情——小到点亮一盏灯大到把山炸个缺口,必须要一名或多名法师亲自施法才可以。使用奥术晶核储存能量,这早就可以做到的,但是释放这些能量必须要法师把自己的身体作为载体。能够熟练进行放能操作的法师本身数量就不是很多,而且终身干这一行还会对寿命有明显的影响,所以,长期以来,奥术能量的使用难以普及到日常生活当中去。在柏克顿之前的时代,常见的情况就是,人们离开了奥术灯火把黑夜照成白昼的国家或者贵族举办的庆典,回到自己家里,就只有昏暗的油灯。
柏克顿本身是一名放能法师,同时还钻研了机械学。经过很多年的实验,他发明了一种机器——被称为“柏克顿箱”——可以代替法师来释放奥术晶核里储存的能量。
“柏克顿箱”就是目前大陆各地——包括狼国——所使用的大多数家用奥术机器的基础。
柏克顿大力鼓吹奥术能量在生活中的普及,并预言未来高度发达的文明一定是建立在法术科学基础上的。但是他的发明在诞生之初却被普遍抵制。原因很简单,“柏克顿箱”抢了广大中低级别放能法师的饭碗。
由于机能的限制,“柏克顿箱”无法承载高等级的能量,但足够应付各种日常使用。高级放能法师直到现在都还有用武之地,而一旦“柏克顿箱”普及,中低级的放能法师就会完全失业了。当时在大陆各地,很多出身贫寒但有法术天赋的人,都会选择成为一名放能法师,因为放能法术学习起来很简单而且干这一行会让他们从有钱人和上流社会那里得来不菲的收入——他们愿意为此赔上十几年的寿命。
面对将要失业的命运,中低级放能法师们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在各地都极力游说他们的雇主——绝大多数都是权贵——从政策上扼杀“柏克顿箱”的使用。到了后来,有一个极端的法师公会还策划了针对柏克顿的刺杀。但是因为柏克顿长得太不起眼,刺客误杀了一位不相干的路人。
中低级放能法师的抵制起初起了一些作用,各国,包括狼国在内,都推出了限制甚至禁止“柏克顿箱”使用的法令,但后来,放能法师自己的问题给了“柏克顿箱”关键性的成功机会。
基于放能法师世代相传的规矩,干这一行的必须是男性而且终身不能结婚。没有家庭的束缚,收入颇高再加上短命,放能法师们一向沉溺享乐且男女关系混乱。而他们雇主的仆从甚至家眷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成为了他们最直接的猎物。
克兰西亚联合王国的一位年轻贵族家里爆出了放能法师跟他的母亲和多位女性长辈私通多年的丑闻,这震惊了整个大陆。长期雇用放能法师的权贵们原以为这些生活糜烂的“工具”只是跟女仆——或男仆——胡搞,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对雇主的家人下手。一时间,全大陆的贵族或有钱人都开始仔细的调查自己家的放能法师,结果发现联合王国的丑闻不是个例,这种事情其实一直在大量发生,甚至克兰西亚帝国的一名公爵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居然其实是放能法师的种,而这位法师同时还长期占有公爵的女儿。
中低级放能法师这个群体瞬间就被社会抛弃了,有些国家甚至把曾经在贵族家里长期工作的放能法师全部关进了监狱,而用惯了强大且方便的奥术能量的权贵们只能选择他们曾经立法禁止的“柏克顿箱”。
因为价格低廉操作方便,“柏克顿箱”很快就普及到了普通人家里。但柏克顿本人却没有借此发大财,他周游各国,免费发放柏克顿箱的图纸。他的目标是全大陆的整体文明腾飞而不是个人的富贵。
柏克顿的老朋友狼国皇帝戴勒斯对柏克顿这种把图纸到处送的做法颇有微词,他担心这伟大的发明会被其他国家拿去用于军事。但是,因为柏克顿在瓦解狼国境内军阀势力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戴勒斯也不好意思强行阻止他。
在戴勒斯最终统一狼国之后,柏克顿曾一直拒绝封爵。直到他死前三天,他才接受了伯爵封号并同时转化为狼人。
“柏克顿箱”最早又大又重,而且只有三种固定输出功率的型号。后来的法术机械师们一直在进行改进,缩小了体积,并开发了适合各种情况使用的不同形状和尺寸且可变功率的“柏克顿箱”。
不过,在研究过程中,也有些专业人员对柏克顿的发明提出了质疑。他们发现,“柏克顿箱”的关键部分是被克兰西亚帝国开国皇帝普雷斯顿大帝禁止使用的奥术能量放大器。奥术能量放大器并不是柏克顿的创造,而且还是当年毁灭整个吉桑多城的罪魁祸首。这些专家认为,把基于前人所发明的能量放大器的柏克顿箱完全归功于柏克顿是不够严谨的,而且这种曾经毁灭了一个城市的放大器也有巨大的安全隐患。
不过,这种看法从来没有成为过主流,而“柏克顿箱”也从来没有酿成过一起恶性事故。但是,到了现在,由于早就开始大量普遍的生产,“柏克顿箱”这个名字也逐渐消失了,在各种奥术机器上,人们能看到的部件只是被简单的叫做“放能盒”。
对于非法术科学专业的人来说,柏克顿伯爵这个名字也很陌生了,尽管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使用着他的发明。
此外,柏克顿所预言的建立在法术科学基础上的极度发达未来也还没到来。各国——除了狼国以外——中型以上的机器还都在使用更加经济且输出功率更大的蒸汽技术;此外,大部分国家上流社会的座驾——魔法马车也并不是靠“柏克顿箱”提供能量。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国家成功的把“柏克顿箱”应用于武器开发。
看完柏克顿伯爵的传记,安东尼斯慨叹道,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柏克顿这样的才能叫做真正的伟人,而那些为了自己或他人的权柄奔忙一生的帝王将相无论做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政绩那也只能算是些自私的聪明人。
柏克顿伯爵的传记充斥着大量法术科学术语,安东尼斯看得有点累,但接下来蒂蒂雅兰女士的故事却让他直接笑出声来。
蒂蒂雅兰——上古克兰多语意为“哦,天哪!”——是个化名,而“她”的真名叫做伊洛特·德亚——是的,“她”是个男人。
准确的说,是名雄性纯血狼人。
伊洛特身材粗壮高大,但却有着两项绝技:惟妙惟肖的模仿女性狼人说话以及出神入化的烹饪技术。
凭着这两项绝技,就算穿上女装也依然看着不像女狼人的伊洛特化名蒂蒂雅兰与其他人类国家的颇多达官显贵建立了不一般的亲密关系。
当时女狼人如果去其他国家,都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张脸,而且极少有人类与女狼人一起生活过,所以人类对女狼人身体非常不熟悉。而蒂蒂雅兰就利用了这一点,让与“她”有过肉体关系的人误以为“她”的身体是女狼人的正常状态。
蒂蒂雅兰是狼国将军的独子,“她”年幼时父母都亡于军中。坐拥丰厚遗产的蒂蒂雅兰不满足于过普通狼国人的生活,开始策划如何拥有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生。
“她”先是跟随当时最著名的画家学习绘画,但并没有坚持很久就放弃了。后来又拜狼国一流的作家为师学习写作,但因为出版的两本散文集根本无人问津,“她”的作家梦也破灭了。最终,“她”迷上了旅行。
蒂蒂雅兰从二十岁开始,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周游了大陆上所有的人类国家。“她”离开狼国的时候,正值薇朵蕾女皇“预登基”(被确定是女皇但因为年龄太小并没有正式加冕继位)的第二年,曾被视为蛮荒的狼国开始计划向整个大陆展示自己的文化与工业成就。
蒂蒂雅兰最早只是漫无目的的闲游,有时无聊了会去一些剧院参演短剧。
小城市的人类居民大多从来没见过狼人,所以只要有蒂蒂雅兰出场的短剧都会爆满。而逐渐的,蒂蒂雅兰发现自己有“说世”的天赋。
“说世”有点像是单人滑稽戏,但内容却没有滑稽戏那么浅薄粗陋。“说世”是在用幽默的语言给观众讲述和分析最近发生的国际国内社会事件。
“说世”最先只在底层百姓中流行,后来却变成了上流社会也喜爱的表演。
蒂蒂雅兰——当时还在用伊洛特这个真名——因为极为逗乐的讲述风格和深入浅出且角度新奇的分析很快得到了观众的青睐。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扮成女性走上“说世”的舞台。原本这么做是为了讽刺某些过度阴柔的贵族政治家,然而“她”却发现观众的反应异常热烈,同时,“她”也对自己男扮女装的形象着迷。
从那之后,“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改名蒂蒂雅兰,宣称自己是女性终日穿着女装。曾经有“她”的老观众认出蒂蒂雅兰就是伊洛特,但“她”说自己之前是女扮男装,现在才恢复了真正的形象。
“说世”表演风格同时包含优雅与野性并带有浓烈异国风情的蒂蒂雅兰女士在新兴的娱乐之城玛卡莫斯(当时还属于短暂存在的北绯色之地共和国)一炮走红,可以一周连开五个专场而且场场爆满。
在玛卡莫斯的成功没有让蒂蒂雅兰感到满足,“她”开始向更大的城市进军。“她”走遍了所有国家的主要都市,每到一处都收获了大批的死忠追捧者。
一开始各国的上流社会还对这样一个“外表奇异”的非人类及其母国心存芥蒂,他们从不去看蒂蒂雅兰的演出。然而在克兰西亚帝国首都金涛城举行的一次庆典上,一向喜欢打破传统的斯盖拉女皇出于好奇邀请了蒂蒂雅兰参加文艺汇演。
蒂蒂雅兰成功的把性格极度严肃的斯盖拉女皇逗笑了,而这是数十年来女皇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出笑容;并且在汇演过后的宴会上,蒂蒂雅兰毫无漏洞的贵族社交礼仪也给女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人分析说也许蒂蒂雅兰让斯盖拉女皇想起了她曾经的密友与宿敌,过世多年的狼人女王奥德李娅;而的确蒂蒂雅兰也曾经在“说世”表演时模仿过奥德李娅。据说斯盖拉曾在私下不止一次说过,当世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女性统治者只有奥德李娅。
虽然庆典过后斯盖拉再没有召见过蒂蒂雅兰,但她却一直公开表示对蒂蒂雅兰表演的欣赏。
有了大陆上最有声望的君主斯盖拉的背书,各国的贵族也就不再有顾忌了。
蒂蒂雅兰很快就变成了无数达官显贵的座上宾,并俘获了很多上流社会男性的心。
根据蒂蒂雅兰晚年所著的回忆录,“她”曾收到过来自一百四十七名贵族的情书。这些人的爵位从男爵到亲王,官职最高是某国的首相——当然蒂蒂雅兰从来没有披露过他们的真实姓名。
在那个时代,狼国还没有跟大多数国家建立正式外交关系,而游走于各国上流社会的蒂蒂雅兰几乎是在担当狼国非正式的外交官。“她”有意的在向这些人类国家展示狼国的文化——这并没有得到狼国官方的授意,纯粹是蒂蒂雅兰个人的决定。甚至,蒂蒂雅兰还是狼国的通缉犯,因为“她”把大量的贵金属随身带出了狼国——这在当时的狼国是重罪。
在蒂蒂雅兰的努力下,各国对于狼国和狼人的刻板印象——野蛮、嗜血、滥杀、无视社会规则——逐渐改变了。人们终于发现形似野兽的狼人其实也可以幽默可爱甚至优雅。
在作为克兰西亚大陆上最著名的“说世”演员的近十年当中,蒂蒂雅兰与至少二十位男性建立过“超越友情”的关系,而这其中有八位自称与蒂蒂雅兰有过肉体关系,而蒂蒂雅兰也没有否认过。有趣的是,这八人都坚称蒂蒂雅兰带给他们的欢愉大于之前他们所体验过的任何女人,而蒂蒂雅兰从未披露过“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蒂蒂雅兰周游列国的表演生涯的结束也是因为这众多的“亲密伙伴”(蒂蒂雅兰回忆录中的称呼)。
克兰西亚联合王国的福伦柯伯爵狂热的爱上了蒂蒂雅兰,并发誓一定要娶到“她”。蒂蒂雅兰虽然擅长装作女性与男人周旋,但“她”完全没有信心跟人长期一起生活还能不露馅,所以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蒂蒂雅兰开始有意躲避福伦柯,“她”不敢在踏进联合王国,但是,福伦柯却锲而不舍,一路追随着蒂蒂雅兰的脚步,“她”到哪他就跟到哪。到了后来,丧失了耐心的福伦柯甚至雇了穆图佣兵想要把蒂蒂雅兰绑架回联合王国与他成亲。
因为蒂蒂雅兰有着机敏的狼人天性,绑架失败了。而感觉到被困扰到走投无路的蒂蒂雅兰决定返回狼国。“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有一个接一个的福伦柯出现,到时候“她”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蒂蒂雅兰一进入狼国就被抓捕,然而很快“她”就得到了薇朵蕾女皇的赦免,因为女皇的丈夫海恩早就听说了蒂蒂雅兰在国外为转变狼国形象所做的努力。
回到狼国之后,蒂蒂雅兰依然还是以女性自居,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身份,而几乎完全不懂如何作为男性生活了。
而此时福伦柯依然没有放弃,他很快打听到了蒂蒂雅兰已经返回母国。作为联合王国海军大臣的首席副官,他要求联合王国外务部正式给薇朵蕾女皇发了一封官方文书,恳求女皇把蒂蒂雅兰赐婚给他。
由于这封文书是关于联合王国高官和著名演员的,很快就见诸于其他国家的报纸。结果这引出来了福伦柯的一位竞争对手。兰多雷王国的考威尔领主埃多瓦伯爵——同时还是元老院议员——宣布向蒂蒂雅兰求婚,并同时也让兰多雷王国外交部给薇朵蕾女皇写信要求赐婚。埃多瓦宣称蒂蒂雅兰亲口对他说过愿意与他相伴终生。
眼看自己跟这些贵族荒谬的感情发展成了国际事件,蒂蒂雅兰不能躲着了。“她”写了一封公开信交给克兰西亚帝国的一家报社发表。在信中蒂蒂雅兰揭示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并向所有与“她”交往甚密的人们道歉。蒂蒂雅兰称自己伪装成女性仅仅是为了舞台效果, 从来无意用这种办法去欺骗他人感情。如果有人真的爱上了“她”,“她”对此深感抱歉。“她”希望“她”的“朋友们”可以冷静下来,不要把他们由于“猎奇心理”带来的一时兴起跟真正的爱情混淆,并避免把个人事务发展成国际纠纷。
蒂蒂雅兰的公开信在各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并不是对“她”男扮女装欺骗感情的口诛笔伐而是“她”的“朋友们”纷纷质疑公开信是蒂蒂雅兰在狼国官方的逼迫下写的,内容完全假的。甚至不少人还一口咬定是狼国帝君海恩想要占有蒂蒂雅兰才让“她”写了这封信拒绝所有追求者。
对于这种阴谋论,蒂蒂雅兰非常恐惧,“她”生怕薇朵蕾女皇因此惩罚“她”。但基于女皇对自己丈夫的信任,这流言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薇朵蕾也同时命令蒂蒂雅兰不得再对国外任何关于“她”的言论做出回应,也不准在狼国内公开谈论“她”在国外的经历。
薇朵蕾“禁言”蒂蒂雅兰的消息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蒂蒂雅兰的“朋友们”愤怒了,他们组织了“蒂蒂雅兰联合军”,发起了“为蒂蒂雅兰正名,解放蒂蒂雅兰”的运动。无数贵族站出来坚称蒂蒂雅兰的确是个真正的女狼人,尤其是那几位自称跟“她”有过肉体关系的,甚至不惜把他们欢爱的细节公之于众来证明蒂蒂雅兰的女性身份。
更为夸张的是,克兰西亚帝国有位以品行高尚著称的侯爵甚至把一个浑身长满毛的男孩带到了公众面前,称这个男孩是蒂蒂雅兰为他生下的“混血狼人”。而能生孩子,蒂蒂雅兰肯定毫无意外是真正的女性。
当然,好像蒂蒂雅兰不是女的也没关系,因为也有不少人表示就算蒂蒂雅兰公开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她”其实是男儿身,他们也依然会爱“她”。
这些消息都传到了蒂蒂雅兰耳朵里,“她”觉得哭笑不得,但因为薇朵蕾女皇的禁令,“她”不能去辟谣,只能眼看着“她”的朋友们的行为一天比一天的荒谬且滑稽。
因为一直没有蒂蒂雅兰的消息,“联合军”的成员们让各自国家的外交部门给薇朵蕾女皇发了一封又一封的正式信函,谴责女皇对蒂蒂雅兰的“压迫”,要求女皇给与蒂蒂雅兰自由。好几个国家的内务部公开表示欢迎蒂蒂雅兰离开黑暗野蛮的狼国前来本国“避难”。
薇朵蕾女皇和狼国官方自然没有理会这些信,但“联合军”的这场运动却意外的打通了狼国外交的渠道。在这之前,各国都没有直通狼国的邮政服务,而现在为了递送来这雪片一般飞来的外交信函,大部分国家不得不设置了狼国专线,而这些专线日后被这些国家用来与狼国进行正式的官方信息交流。
蒂蒂雅兰害怕自己的余生会在持续不断的被信件骚扰中度过,然而,“联合军”的热忱只持续了两三年。蒂蒂雅兰的贵族“朋友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子,把“她”忘在了脑后。而向“她”公开求婚的福伦柯和埃多瓦两位伯爵都真的娶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带出狼国的真正女狼人。
风波平息,薇朵蕾女皇也取消了对蒂蒂雅兰绝大多数的限制——登台表演依然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一个雄性狼人公开装扮成雌性在狼国是极度有伤风化的行为。
蒂蒂雅兰迎来了平静的生活,但却遇到了经济问题。“她”继承的丰厚家产已经在早年的周游列国中消耗一空。虽然后来“她”凭借“说世”又赚了一大笔钱,但在进入狼国后被捕时,“她”所携带的金币被悉数没收,而留给“她”的外国纸币在狼国一钱不值。
其实蒂蒂雅兰所继承的乡下土地的出产足够应付“她”的基本花销,但习惯了上流社会生活的蒂蒂雅兰不可能长期过这种紧巴巴的生活,“她”需要在狼国也能赚到很多钱。
蒂蒂雅兰最擅长是表演,但这条路现在是堵死的,“她”只能另寻他法。思想已经非常成熟的蒂蒂雅兰很快就发现了当年自己出版散文集境况惨淡的原因:狼国人不喜欢阅读大量文字,能够热卖的书籍只有官方强制国民购买的历史、宗教类书籍以及各种赞颂帝王的诗集。
进一步,蒂蒂雅兰发现,在这些不得不购买的书籍当中,狼国人平时真正会拿来阅读的一般都是配有图片的那些。蒂蒂雅兰于是就创作了描述“她”周游各国见闻的小册子。“她”绘制了大量连续性的生动活泼的插图,又配上了极为浅显简单的幽默文字。
果然,这样的小册子一上市就引发了抢购。
蒂蒂雅兰的绘画水平称不上一流,但“她”的技术画插图绰绰有余;而且,因为在其他人类国家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蒂蒂雅兰的绘画风格在狼国独树一帜。
《蒂蒂雅兰女士的神奇游记》系列在二十多年中出版了有近五百本,蒂蒂雅兰成为了狼国最为著名的作家和画家,“她”的收入不必说自然非常丰厚。
蒂蒂雅兰的《神奇游记》系列不仅仅是给人拿来消遣的休闲读物,这些内容详实的小册子给很少接触到外国文化的狼国人普及了对于整个克兰西亚大陆的认知。甚至,狼国的外交部门也根据《神奇游记》中的内容制定与其他国家交往的策略。
蒂蒂雅兰曾经用“说世”让外面的世界了解狼国,而现在又通过《神奇游记》让狼国人不再对人类国家陌生。因此,蒂蒂雅兰曾经被称为“无冕的外交女王”。
此外,部分《神奇游记》还被商人带到了其他人类国家,直接催生了故事绘本这种艺术形式的出现与繁荣。
坐拥成功的蒂蒂雅兰在四十岁收养了一名人类孤女,此后“她”一直关注狼国的人类孤儿福利。
在五十岁时,蒂蒂雅兰公开表示,“她”将对自己的性别做一次真正的决断。狼国人都猜“她”要真正的把自己变成女性,因为这个时候狼国正好有法术医师发现了性别转换的方法。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蒂蒂雅兰居然是要彻底跟女性身份告别。他宣布此后再也不装扮成女狼人,恢复自己伊洛特·德亚的本名,以雄性狼人的身份生活至死。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还娶了妻子并生了两个儿子。
此时的狼国人就见识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场景:著名作家伊洛特·德亚先生携带全家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他的养女叫他母亲而他的儿子叫他父亲。
虽然此后的《神奇游记》和回忆录还都是用蒂蒂雅兰女士的名字出版,伊洛特却确实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保持着男性身份。
跟绝大多数纯血狼人一样,伊洛特——蒂蒂雅兰——寿命不算很长,在六十二岁就去世了。
伊洛特少年时就想有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生,他也的确做到了,而连他的死,也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伊洛特的遗体在下葬前一天消失了,次日“蒂蒂雅兰联合军”宣布对此负责。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由坚称蒂蒂雅兰是女性的贵族组成的组织早就不存在了,但没想到居然他们一直在伺机以待。
“联合军”同时在各国主要报纸上宣布,根据他们手中的遗体,蒂蒂雅兰确确实实是一名雌性狼人。但他们拒绝公布图片也不让任何第三方医生检查遗体,理由是那样是在侮辱蒂蒂雅兰。
狼国方面当然不可能认可这样的言论。伊洛特的遗孀倒是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伊洛特的全身裸照,男性特征非常明显。她谴责所谓的“联合军”偷盗侮辱遗体的行为,要求他们立即把伊洛特的遗体归还。
而“联合军”声称伊洛特遗孀的奥术图像是伪造的,而他们绝对不会把蒂蒂雅兰的遗体归还给用谎言压迫了“她”一辈子的狼国。
鉴于蒂蒂雅兰在狼国极高的声望和对狼国外交与文化事业的巨大贡献,薇朵蕾女皇亲自出面向各国君主和元首发表讲话,要求他们帮助狼国把伊洛特的遗体从“联合军”手里夺回来。
经过整整一年的谈判和威逼利诱,最终在克兰西亚帝国、兰多雷王国和迈恩自由民联盟的干预下,“联合军”同意归还遗体,但条件是狼国不得再对外宣称蒂蒂雅兰是男性。
伊洛特的遗孀接受了这个条件。装着遗体的棺材很快就在穆图佣兵的护送下被运到了狼国境内。伊洛特遗孀为了保险起见在下葬前打开棺材查验了一下,结果发现里面的遗体还没有腐烂,但是,这遗体却属于一位不知名的女狼人而不是伊洛特。
“联合军”赌咒发誓说从来没有调换过遗体,狼国试图调查,但始终毫无线索。而此时,在整个克兰西亚大陆各地都有人号称蒂蒂雅兰真正的遗体在自己手中,但他们谁也没有让其他人见过这所谓“真正的蒂蒂雅兰”。
伊洛特遗孀知道这肯定是一笔糊涂账,就干脆放弃寻找自己丈夫的遗体,把空棺材里装上伊洛特生前的衣物下葬了。
在葬礼举行半年多之后,新的流言又出现了。不少人认为蒂蒂雅兰是诈死,而偷走棺材的“联合军”是“她”安排好的。“她”一出狼国就钻出棺材投奔自己往日的爱人去了;而后来当其他国家也有性别转换法术医师时,蒂蒂雅兰彻底变成了女性并还跟爱人生了孩子。
由于这流言有着诸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六十多岁的蒂蒂雅兰不太可能还会生出孩子来,所以并没有被太多人相信,但却在很多地方的底层百姓中流传了很久。
蒂蒂雅兰女士的死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但却依然在促进着狼国的外交事业。在遗体被盗事件之前,狼国与其他国家发生纠纷或矛盾,无论大小,基本上就是直接武力解决;而这次薇朵蕾女皇觉得为了一个男女莫辨的老百姓出兵太丢面子,而且她的对手也不是任何具体的国家,于是就在海恩帝君的建议下采用谈判的方式去跟各国政府及“联合军”打交道。这次的经验,让薇朵蕾女皇体会到和平谈判虽然繁琐但有时候比打仗更加省时省力省钱。在这之后,狼国基本上就抛弃了一有纠纷就出兵的外交模式。
看完蒂蒂雅兰女士的传记,安东尼斯不由得觉得狼国其实一直是个很有趣的国家,而出自这个国家的名人都有着极为独特的人生。
那么,接下来的海恩传记是不是也会这么有趣呢?结果安东尼斯失望了。
海恩传记篇幅出人意料的长,几乎与斯盖拉女皇的部分等同,而且同样也是事无巨细的记录他从出生起的几乎所有事迹。
这就把安东尼斯看的索然无味了,而阅读这样的文章也极为催眠。不知不觉的,安东尼斯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具体几点——至少是很早的清晨,因为闹钟还没响——安东尼斯就被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吵醒了。
他本想继续翻身睡去,但突然却警醒的坐了起来。
这种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