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少女的排练就这么平淡无奇的重新开始了。
没有人再提艾尔莉，似乎真的她就从来没有加入过湖畔少女。
当然，他们现在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在恢复排练前，柯伦诺副主任又专门亲自来“勉励”了他们一番——实际上是来态度严厉的再次嘱咐众人在艾尔莉的事上嘴一定要闭的紧紧的。
不过，虽然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艾尔莉的痕迹还是不能完全抹去。她穿过的演出服格蕊丝并不打算继承，而正好雷氏工坊也该把修改过的新演出服送来了。
艾尔莉在化妆间留下了一大堆价值不菲的脂粉，格蕊丝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决定不把它们扔掉。
“这些东西我都舍不得买呢……艾尔莉她真是……”格蕊丝私下对安东尼斯说道。
安东尼斯明白，格蕊丝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艾尔莉她真是够浪费的，怪不得欠了这么多钱”。
格蕊丝的房间在治安厅的通告发布之后第三天——也就是恢复排练的第二天——就解封了，她恋恋不舍的搬了回去。
“你难道不再去申请一间客房么？现在你自己住这房间……不怕么……”帮助格蕊丝重新布置房间的莎尔娜忍不住问道。治安厅的探员虽然尽力不把房间弄得一团糟，但现在还是没法直接就住进去。
“如果申请新的客房，就不在这一层了，很不方便。没事啦，我们熊河人从来不怕鬼魂之类的，甚至我们每年还有一周的时间专门用来祷告希望家里长辈的亡灵可以回来看看——虽然我是从来没亲眼看到过祖先归来。我家宅子后面就是家族历代人的墓地，按说应该很容易把他们请来，但是，我们就没成功过。所以说啊，其实我还希望艾尔莉可以回来跟我聊聊天。”格蕊丝语气轻快的说道。
“呵呵……”莎尔娜没有把话题接下去，她表情复杂的笑了笑。
安东尼斯倒是记得有次格蕊丝说过怕鬼，现在她说漏嘴了，想来当时只是在装柔弱好引起安东尼斯的关心。
安顿好了之后，莎尔娜知趣的立即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安东尼斯和格蕊丝两个人。
“亲爱的，别担心，我还是会经常去陪你的。不过呢，你的……呃……那个……还是快点好起来吧。”格蕊丝微笑着说道。
“呃……这个……”安东尼斯满脸尴尬。
“哈哈哈，别紧张，越紧张越不行，我就随口说说啦。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下。上午筹划恢复排练的事情可把我累坏了。”格蕊丝说完就把安东尼斯推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安东尼斯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嘿，安东尼斯，你在这发什么呆。想找谁就直接敲门啊。”拉维特有的沙哑嗓音在安东尼斯背后响起。
安东尼斯转过身去，发现拉维居然和希拉在一起，而希拉身上背着装皮壳的木筒，脸上还似乎残留着一些化妆的痕迹。
“没……没发呆，我不想找谁，我刚帮格蕊丝收拾好房间。”安东尼斯耸了耸肩。
“哦……”拉维和希拉在笑着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那你拿着皮壳干什么去了？”安东尼斯决定主动出击，不让对方把话题引到奇怪的地方上去。
“去给拉维大姐的朋友帮了个小忙。”希拉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
这个答案一下子让安东尼斯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拉维这么快就交到本地的朋友了？而需要希拉拿着皮壳去帮的忙又能是什么呢？
安东尼斯打算私下单独问问希拉。
晚饭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希拉来的很晚，所以其他人都吃完了他才刚开始。而格蕊丝因为要跟欧兰和德洛兰讨论推出新歌事情，也早早就离开了。
现在饭厅里只有安东尼斯和希拉两个人。
安东尼斯擦了擦嘴，坐到了希拉对面。
“嘿，拉维的朋友是干什么的啊？”安东尼斯直截了当的问道。
“嗯？”希拉茫然的抬起头，嘴里塞满了食物。
“呃呃呃……呼。”希拉使劲的把吃的咽了下去，长出了口气，然后才说道：“我去帮忙那位？酒吧老板。”
“酒吧？拉维经常去么？”话一出口，安东尼斯突然意识到这问题够多余的。经常满身烟酒气味的拉维爱去酒吧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何止经常去，她都恨不得住在酒吧里面了。”希拉说完又开始狼吞虎咽。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啊，狼国这样一个看上去清心寡欲的地方，也会有酒吧这种东西？”安东尼斯挠了挠头说道。
“清心寡欲？真要都清心寡欲也不会来那么多人看几个年轻姑娘穿着紧身的衣服在舞台上唱唱跳跳了。道德方面管得严，不代表人就能自然革除自己的生理欲望——更何况，狼国的道德部门其实又不管这个，狼神教义里也没说过不许人享乐啊。其实正相反，经书可是甚至有点在鼓励大家纵欲。”希拉做了个鬼脸。
“这……”安东尼斯有点难以置信。
“呃……不是明着写，但有些暗喻我觉得是在说这个……嘿，安东尼斯，你可别到处乱说啊！”希拉放下餐具严肃的看着安东尼斯。
“我怎么可能！”安东尼斯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那就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希拉话锋一转，挤了挤眼睛说道：“下次你也可以让拉维带你去酒吧开开眼界，不过别让格蕊丝知道。”
“不去，没兴趣。我还不如去看看外国报刊。”安东尼斯说的是真心话，不知为何，这种单纯享乐的地方他真是毫无涉足的欲望。
“啧啧啧。”希拉不置可否的砸吧着嘴。
“你有一阵子没去图书馆了吧。”安东尼斯趁机转移了话题。
“对。那里关于博尔德的书我都看得差不多了。很奇怪，狼国图书馆里与博尔德相关的书籍还不如南海地摊上的多，而且内容都差不多，你引用我我引用你。遇到我这种阅读速度奇快的人，那可不是很快就全给看完了。”
“你总不能这辈子只看博尔德的故事吧。”
“你管我呢。”希拉使劲撇了撇嘴。
“我才懒得管你。等你以后的女朋友或老婆管你吧。”
“女朋友？已经有了。”希拉头也不抬的说道。
“啥？”安东尼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啊。”希拉再次不情愿的停下了吃喝，看着安东尼斯说道。
“她是谁？别告诉我是艾蕾蒂娜。”
“不是她。你不认识，是伯伦奈斯本地人。”
“我的天，你们这些人怎么都悄悄的做了这么多事。”安东尼斯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太闭塞了。
“嘿，你有格蕊丝这个尤物天天陪着，可我们没有啊，所以可不就得自己去找乐子——行了，这个话题就到这吧。你和格蕊丝的婚礼日期定下来没有？”
“艾尔莉的葬礼都还没举行呢，我们哪有心情去想婚礼的事情。”
“唉……”一提到艾尔莉，希拉的神态立即变得黯然了。
“有点后悔她刚来的时候对她用那种不友好的态度了。没想到她居然在学校里还是被欺负的对象。本以为能这样硬安**来的人肯定背景了得，但是……”希拉摇了摇头。
安东尼斯沉默了。
希拉也闭上了嘴，专注的消灭着盘子里的最后一点甜点。
在几乎两人都要吃完晚饭时，希拉突然又开口了。
“还是跟你说说我的新女朋友吧。”
“没要求你跟我说啊。”安东尼斯耸了耸肩。
“我自己想说的，有些事不太好一直藏心里。”希拉把餐具丢在桌上。
“你是忍不住想炫耀一下吧。”
“哈哈，被你看穿了。”希拉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常态，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雕花椭圆形木盒子递给安东尼斯，说道：“打开看看吧，里面是她的奥术画像。哦对了，她叫薇朵蕾，跟那个女皇一样的名字。”
一个长相乖巧的女孩，说不上十分美，但很可爱。
不过，仔细看来，她的眼睛有点奇怪。
“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特殊的化妆术么？”安东尼斯忍不住问道。
“嘿嘿，很漂亮不是么。”
“漂亮？这琥珀色是挺漂亮，可我觉得看上去有点吓人。”
“吓人就对了。这不是化妆术，这眼睛是她的狼人痕迹。怎么样，很有特点吧。”
“哇哦，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真的是很漂亮了。”安东尼斯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的狼国人，却视这种最正宗的狼之特征为异类，简直就是荒谬愚蠢。就因为这双眼睛，她被所有所谓体面的工作场所拒绝，只能在小酒吧里卖酒。反正喝的醉醺醺的顾客是不会在意她的狼眼睛的。”希拉的表情有些愤慨。
“酒吧？就是你今天去的那个。”
“没错。”
“不会是第一次去就把人家勾搭上了吧。”安东尼斯挤了挤眼睛。
“什么叫勾搭啊，那叫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我是一下就爱上了她的狼眼睛，而她……唉哟，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对我哪一点感兴趣，反正就是，我去找她搭话，她很快就把自己的奥术画像送给了我。在狼国，这就是表示愿意当我的女朋友。”
“还说没勾搭，还不就是你去找人家搭讪的。”
“我是先发现有个女孩在一直看我，我才去关注的她。本来她并没有立即引起我的兴趣，但当她走进暗处我发现她的眼睛跟狼眼一样在发光时，我就立即决定去找她说话。结果，还真是狼眼睛，我一下子就爱上了。”
“准备什么时候对大家公布？”
“等艾尔莉的事情办完吧。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唉，没错……”
“说起艾尔莉，我的那位薇朵蕾还认识她呢。”
“哦？”安东尼斯陡然有了好奇心。
“她俩算是同学，薇朵蕾在伯伦奈斯大学上过一年然后退学了，因为那双狼眼睛。”
“哦……”安东尼斯随口应着，但旋即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于是立即追问道：“你不会跟她说了艾尔莉的事情了吧？可别忘了他们要求我们守口如瓶。”
希拉翻了翻白眼说道：“我虽然承认自己不太正经，但也绝对不傻啊。我怎么可能跟她提艾尔莉。是她在闲聊的时候主动说起的。”
“这……为什么要说起艾尔莉？”安东尼斯更好奇了。
“你看，要谈恋爱了么，我不得坦诚一些么。我直说了我是湖畔少女的一员，然后薇朵蕾就说她听朋友说，她还在学校的时候的校花艾尔莉也加入了湖畔少女。”
“那你接下去怎么说的。”安东尼斯有点紧张了，他并不放心希拉的保密能力。
“我就说，艾尔莉的确曾经是我们的替补演员，但来了没多久就又离开了，现在我也知道她在做什么。我这样说没问题吧。”
“可是，我记得柯伦诺的意思是，我们要装作从来没见过艾尔莉？”
“做不到的，从薇朵蕾的话里我听得出来，艾尔莉跟湖畔少女有关这事早就一大票人知道了，我们如果装作完全不认识她，这才一看就是假的。我觉得我那种说法才是最完美的。”希拉振振有词。
“但愿吧。对了，你的那位薇朵蕾难道不好奇你一男的为什么会是湖畔少女的一员么？”安东尼斯发现了新的趣味点。
“有什么可好奇的，各种酒吧里一大堆穿着女装唱歌跳舞的男孩。薇朵蕾说她要不是工作时间跟我们表演时间冲突，肯定要来看我演出。”
“她该不会其实就是喜欢女孩吧……”安东尼斯鬼笑着说道。
“去你的！”希拉狠狠给了安东尼斯肩膀一拳，说道：“你家格蕊丝才喜欢女的。”
“你这么说……就等着挨揍吧。”安东尼斯其实已经看到了格蕊丝就站在希拉的身后。
果然，希拉头顶挨了重重的一下。
“哎哟！”希拉忙不迭的回头一看。
“安东尼斯，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希拉捂着脑袋大吼道。
“我来不及啊，嘿嘿。”安东尼斯幸灾乐祸的笑着。
“他也不敢，要我不我连他一起揍。”话虽这么说，但格蕊丝在安东尼斯身旁坐下之后，就立即握住了他的手。
“说正经的，希拉，我这是专门来找你的。”格蕊丝盯着希拉说道。
“找我？干什么？”
“听说你靠拍摄奥术图像赚了不少钱。这样的门道，怎么不介绍给我？”
“你？呃……”希拉表情复杂的看了看安东尼斯。
“怎么了？”
“我就直说吧，赚钱多的都是些有点不正经的图像，我不觉得你现在适合去做这个。”希拉严肃的看着格蕊丝说道。
“不正经？难道我之前的职业就很‘正经’么？难道现在我们在舞台上穿着露肩露腿的衣服跳舞唱歌就很‘正经’么？我要跟安东尼斯结婚，我真的快一天都等不了了。我需要钱，越快越好。我不觉得安东尼斯会对我去拍摄奥术图像有什么意见，对么，亲爱的？”
安东尼斯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但也只能表示没有意见。
“好吧。你去跟拉维说你有这打算，她会帮你介绍。但安东尼斯，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这个行当里的人大多不是纯良之辈，我一个男的还能对付，你家格蕊丝去了如果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别怪我。”
“我……”安东尼斯迟疑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似乎怎么说都容易触雷。如果说他很在意这些，格蕊丝会认为他并不真的很想跟她结婚；而明确表示无所谓，格蕊丝又会说他根本不在意她。
好在格蕊丝直接接过了话头，带着自信的微笑说道：“我在玛卡莫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跟我打交道的难道都是纯良之辈么？我才不怕这些。”
“好吧……”希拉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说道：“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格蕊丝你还是要小心点为好。那我走了。”
希拉像是逃跑一样的离开了饭厅。
当希拉走远之后，格蕊丝把头轻轻的靠在了安东尼斯肩上，叹了口气说道：“亲爱的，但愿你是真的理解我的苦心。我也并不是毫不犹豫的就想到了这条路。我其实已经考虑过很久了。”
安东尼斯握了握格蕊丝的手，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放心吧，我百分之百理解你。”
“嗯……但是……”格蕊丝抬起头，盯着安东尼斯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我不允许你看我拍的图像。放心，太出格的要求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我依然还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些东西。而且，我保证，一旦结婚的钱够了，我立即就不拍了。”
“明白。我不会看，也不会问。但你这么做，我确实觉得自己像是个废物。”安东尼斯有些黯然。
“不啊，你给我安全感，你充满了我的心灵，让我对未来有着甜蜜的希望。你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了，这比赚再多的钱都对我意义更大。亲爱的，千万不要自怨自艾，好好的爱我就足够了。”
“嗯，我一定。”安东尼斯在格蕊丝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艾尔莉的葬礼如期举行了。霍恩非常依依不舍，他甚至一度打算推迟葬礼，好把未婚妻再多留在这世上几天，然而在公共事务委员会的压力下，霍恩放弃了这个打算。
公共事务委员会当然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好让湖畔少女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表演。
狼国的葬礼仪式非常的简单。
“祥乐径”，也就是焚化间，都是建在郊外露天的。而死者会躺在纯黑色克里朵木打造的“引魂车”上接受短暂的遗容瞻仰、
神官祷告并朗诵往生辞之后，“引魂车”就会被推进祥乐径进行火化。
葬礼的出席者又是只有霍恩和歌舞团的成员，以及莱拉——艾尔莉的叔叔再次以行动不便为由缺席。
霍恩并没有再流泪，他只是看着引魂车上艾尔莉依然如生的遗体沉默不语。对于旁人都在干什么，他似乎也都完全忽略，以至于该他读纪念艾尔莉的短诗时，神官反复叫了他好几次他才有所反应。
安东尼斯知道，霍恩正在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他自己内心也非常的不是滋味，虽然已经称不上悲伤，但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却萦绕不去。
格蕊丝的脸上带着泪痕，紧紧地抓着安东尼斯的手。
神官已经开始用动人的声调朗诵往生辞，快到跟艾尔莉彻底告别的时候了。
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神官。
一名职衔不低的宪兵军官快马奔来。他在众人面前勒住马，客气但严肃的说道：“各位，非常对不起，我必须要中断这次葬礼。”
除了霍恩之外，其他人都大惊失色。而霍恩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哦？葬礼可以不用举行了？”霍恩脸上似乎还出现了笑容。
“对，帝国司法部传来的命令，塞洛斯小姐的案件需要重新调查审理，所以遗体必须保留。”
“好的好的。”霍恩这次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到引魂车跟前，轻抚着艾尔莉依然略有血色的脸颊，泪流满面的说道：“小艾，我们暂时可以不必分离了。”
艾尔莉的遗体被运回圣处 女礼拜堂，而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到了晚饭时分，格蕊丝敲开了安东尼斯的房门。
“今天我们出去吃吧，这里饭厅的东西我有点腻了。”格蕊丝说道。
两人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间热闹的小餐厅。
已经不仅仅是热闹了，这里简直是嘈杂的不得了。
“确定在这里？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去个好点的地方吧。”安东还没进门就跟一个粗壮的妇人险些撞上。
“不，就这里。”格蕊丝十分肯定的说道。
两人坐在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旁。
一落座，格蕊丝就垮下了脸一声不吭。
“怎么了？我刚才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了么？”安东尼斯惶恐的问道。
格蕊丝没有开口，而是从挎包里拿出一根细长的卷烟抽了起来，然后招呼侍者先上点酒来。
烟燃了一多半以后，格蕊丝把剩下的部分用力碾死在油腻的桌子上。
“真他娘的该死，不对，死了也他娘的跟我过不去。”格蕊丝咬牙切齿的说道。
安东尼斯还是第一次听到格蕊丝说粗话，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到底是怎么了？”安东尼斯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你娶老婆的日期又得往后推了。别告诉我你其实无所谓。”
“明白了。”安东尼斯瞬间就恍然大悟，说道：“往后推不多久吧？”
“别说些违心的安慰人的话了。司法部调查，怎么可能很快就完。本来今天我还想着终于这事告一段落，我们可以安排婚礼了，结果没想到……”格蕊丝说着说着愤怒就变成了悲戚，直接就哽咽了起来。
“她自杀不是证据确凿么，就算是司法部调查，那也调查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啊。我觉得也就走个过场，过不了多久又完事了。”这是安东尼斯能想到的唯一安抚格蕊丝的说辞。
“但愿如此，但我直觉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这个艾尔莉，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格蕊丝擦了擦泪，灌下了一大口麦酒。
“嗯，我理解，你肯定不会喜欢她，毕竟顶替了你。”
“不仅仅如此。住在我屋里的时候也是各种的跟我过不去。我喜欢的小饰品她从来看了就皱眉头，还以为我没发现。我用的香水脂粉她有次很厌恶的全给堆在了厕所里，还谎称是收拾屋子之后忘了。我有时候把晚饭拿回房间吃，她都是立即就走，明显觉得我吃的东西难闻呗。”格蕊丝点起了另外一根烟卷，吸了一口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还对你也暗送过秋波。”
“这……不不不，这真的没有。我私下都没跟她打过交道。”安东尼斯这话出口就脸上发热——帝国大剧院里的一幕看来是只能用谎言掩盖了。
“哼。她都不用私下，当着我们大家都经常对你眨眼睛。”
“这可能真的是错觉了，我发誓从来没发现她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安东尼斯严肃的说道。
“唉……”格蕊丝叹了口气，又把抽了一口的卷烟碾死。
“对不起，这个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我也不可能不多心啊，艾尔莉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但是，实际上她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人见人爱倒是未必，但我之前确实没看出来你对她意见这么大。感觉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你的悲伤也是真的啊。”
“我为她的死伤悲不代表我就非常喜欢她啊。这只是一个人听到不好的事情正常的反应而已。唉……说实话，我现在脑子乱的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我现在唯一想到可以做的，就是赶紧把那个道德证书考了。没有那个的话，结婚申请也通过不了。”
“可以，什么时候考？”
“最近的考试时间就是三天后。本来没有司法部调查这事，我还没急成这样，但现在我反而决定马上就去考了。”
“三天？够准备的么？”安东尼斯一听到考试二字就不由自主的有点头疼。
“够啦，你看看复习材料就知道了。初级证书考试非常简单的。亲爱的，明天我们就去报名，然后考试，怎么样？”
“没问题。”安东尼斯也只能说没问题。
格蕊丝这顿饭抽掉了一整盒烟，喝了三瓶麦酒。回到市政厅大楼的时候，她已经有些醉意了。
这种状态下的格蕊丝必然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安东尼斯推倒在床上。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安东尼斯对自己毫无信心。
“试试看嘛……”格蕊丝俯身开始吻着安东尼斯最敏感的部位。
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勉强，但在格蕊丝的努力下，安东尼斯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
格蕊丝大喜过望，眼神摇曳的说道：“我就说嘛，我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一直让我失望。”
格蕊丝使出浑身解数取悦安东尼斯，两人鏖战了一整夜才鸣金收兵，各种体液给床单留下了斑斑驳驳的印迹。
第二天中午，两人来到了最近的道德委员会办事处，注册了考试并领取了复习资料。
一看到复习资料的厚度，安东尼斯就明白初级证书的考试的确不会很难。
“这两天我就不来粘着你了，我们都各自认真复习，一定要一次考过哦。”回到市政厅大楼，格蕊丝直接就进了自己的客房。
安东尼斯原本以为这考试的主要内容会是狼国历史，然而翻看复习材料他才发现，里面历史的部分其实非常的简略，而且主要都是关于博尔德建国及瘟疫之后复兴的内容。而介于其间的历史，书中只用了两页纸带过。甚至对于薇朵蕾女皇的丈夫海恩帝君的叙述只有一句话：海恩帝君出身平民，做事果断有魄力。虽然曾短暂的与女皇产生分歧进而分居，但海恩帝君后期的施政方向对国家的复兴颇有裨益。
复习资料里最为重头的部分居然是瘟疫的症状与防治。
不过这也让安东尼斯觉得兴趣盎然。因为狼国的这些历史他多多少少都了解过一些，再读一遍自然觉得有点无聊；但是，关于瘟疫的知识，这可是第一回看到。
瘟疫篇章开头就介绍了感染瘟疫簇之后的几个阶段。
首先是亢进期。这个阶段病人不但没有病容，反而还会红光满面，体力充沛，食量激增，甚至几天不睡觉都不觉得困乏。
然后是谵妄期。这个阶段的病人开始胡言乱语，产生幻觉，甚至会认为自己拥有超能力量，行为具有攻击性或自毁性（例如从高处跳下）。
最终是崩塌期。此时的病人代谢速度大大减缓，食欲几乎消失，动作也开始迟钝，目光呆滞，智力严重退化，很多人还失去了语言能力。崩塌期的末尾，身体本身强壮的病人并不会因为摄入能量不足而倒毙。他们会像失去灵魂的躯壳一样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有些人会以这种状态停留五年以上才最终彻底死亡。
书中提到，狼国记载的几次对于瘟疫病人的集中处决，并非想象中的残忍无情。其处决对象都是确定处于崩塌期晚期且不会自然死亡的病人。他们那时医学和伦理学意义上的生命其实早已结束了，处决只是加速消灭他们的肉体，避免他们传播瘟疫簇。
“有意思。”安东尼斯自言自语道。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希拉突然晕倒，医生一点也不担心是跟瘟疫有关了。晕倒和昏迷完全与瘟疫症状没有任何关联。
瘟疫的防治知识比安东尼斯想象的复杂，但两天的时间也足够他背的滚瓜烂熟了。
考试的日子到了，天没亮安东尼斯就起床开始最后一次对复习材料的翻阅。而格蕊丝也很早就带着一个小包来到了安东尼斯的房间，开始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只不过，格蕊丝的准备工作实在是有点太复杂了。她花了很久时间沐浴，然后给自己熏香，然后化妆。
等到收拾停当，其实已经比预计的出发时间晚了很多了。
安东尼斯很是着急，但也不好催促，只能一个劲的加快脚步。
“我不坐飞艇。”当发现安东尼斯朝飞艇站方向前行的时候，格蕊丝停下了脚步，皱起了眉头。
“忍一忍呗，已经晚了，不坐飞艇怕是赶不上了啊。”安东尼斯无奈的说道。
“不行，坐完飞艇我会很长一段时间头晕，考试肯定考不好。我要坐马车。”
安东尼斯情知不可能说服格蕊丝，所以只得就范。
他们叫了一辆速度最快的包车。安东尼斯略算了一下，如果马不停蹄的赶往考试场地——伯伦奈斯神学院——的话，最多也就迟到八分之一个钟。这么简单的考试，少这一点时间不算什么。
然而，当一件事不顺之后，往往第二件倒霉事就会接踵而来。
安东尼斯不停的催马车夫加快速度，结果却一头撞上了另外一辆公共马车。
尽管安东尼斯和格蕊丝急得跳脚，他们也只能等待治安官处理完一切之后才得以换车继续赶往伯伦奈斯神学院。
在进入神学院大门之后，安东尼斯刚想松口气，却发现考场所在的图书馆还要走好大一阵子。
虽然情知不妙，安东尼斯却还保持着乐观的态度。而格蕊丝却始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奇迹没有发生，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图书馆，但却已经错过了最晚的入场时间。
“下次再来吧。”图书馆门口的工作人员用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唉……好吧。下次是后天么？”格蕊丝无奈的问道。
“对，但是……”
“但是什么？”格蕊丝看上去恨不得抓起工作人员的领子逼问。
“已经满员了。”
“啊？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格蕊丝颓然的险些摔倒。
“后天是考试吉日啊，报名的人多。而且图书馆里拿来考试的两个阅读室还因为要整修关闭了其中一个，所以很快就满员了。”
“这……能不能通融一下把我们两个塞进去啊。我们很急的，我们要结婚了啊。”格蕊丝勉强的堆着笑脸。
“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想早点拿到证书，我们如果全部照顾的话，考试安排不就一团糟了？姑娘，我倒是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如果感情坚固的话，结婚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的吧，是不是？”工作人员把目光转向了安东尼斯。
安东尼斯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那……再下一次呢？”格蕊丝急切的问道。
“一个月以后。我们要休假了。”
格蕊丝愣了好大一会，才惨然的笑了笑，对工作人员说道：“谢谢，知道了。”
一走出图书馆大门，格蕊丝的眼泪就大颗的流了下来。安东尼斯赶忙把她揽进怀里。
“我没事，我没事。”格蕊丝掏出手帕擦拭着眼泪，强颜欢笑的说道。
“要不再想想其他办法？”安东尼斯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搭，但总不能一声不吭。
“哪有其他办法。一个月……那就等吧。也许这一个月司法部的调查还完不了呢，考到了证书也还是只能等着……好了，我们回去吧。既然这事现在做不成，不如专注排练吧。”格蕊丝从安东尼斯的怀抱中抽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去。
然而，说是专注排练，因为笼罩在被调查的阴影下，整个歌舞团都不在状态。虽然每个人都没有明说，但那忧心忡忡的神态是掩饰不住的。
希拉唱歌开始抓不准调，艾蕾蒂娜开始忘记舞步，格蕊丝崴了好几次脚。多丽娅虽然相对表现稳定，但只靠她一个人又不可能撑得起整台表演。
公共事务委员会也一直没有通知下次公演的时间，这让歌舞团更加的紧张和不安。
“该不会调查来调查去，我们就没了吧。”终于有一次希拉忍不住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他，但沉默却比刺耳的答案更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是，让所有人都极为意外的是，一周多以后，司法部调查组撤离了。他们发布的声明表示艾尔莉的案件没有异议，就是单纯自杀。
顺理成章的，艾尔莉的葬礼再次得来了一个确定的日期。
当歌舞团的成员都在为突然结束的调查吃惊的时候，一个更大意外来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