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些历史的老钟楼敲了十一下，声音浓雾般散落在城市中，拖沓的尾音匿去，遗下无尽的孤寂。
这是个慢节奏的小城，没有摩天的大厦、臃肿的工厂，也没有太多吵闹的车辆、斑斓的霓虹。小城像是被都市文明落下了，还停在泛黄胶片的年代。
午夜十一点，还有几户人家的孩子在挑灯夜战。大第二天是开学日，漫长的暑假已和蝉音一齐离去了。
沐音的暑假过的浑浑噩噩。
两个月里，沐音都只是窝在家中，啃着方便面，吹着电扇，打着游戏。期间表妹带着食材来访过一次，沐音便也顺便改善一下伙食。暑假过去，收获的只有愈加病态白的肌肤和过长的头发，以及CF里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下士阶位。
啊，说起来，暑假作业还只字未写呢。
算了，反正也补不玩。
沐音刚从便利店里出来，手上提着两袋薯片，这是沐音迟来的中餐加晚餐。沐音今天睡了一下午，直至半夜饿醒，从床上爬起，迷迷糊糊地摸到冰箱前搜索食物，结果只发现一只袜子。
还游移于梦与现实之间的沐音攥起袜子，盯了好一会，终于想起袜子是不能吃的，然后把袜子放回了冰箱。
为了填饱肚子，沐音只好从衣篓里翻出相对来说还算干净的制服穿上，出门来到久违的街道上。
那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在附近只有一家，营业员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沐音光临的时候，老头正在摇椅上睡觉，转盘式电扇咿呀咿呀地响着，老旧收音机断断续续地唱着，还依稀传出电台主持那让人倍感松倦的轻语。沐音试着小声叫了几句，老头没反应，仍只是打着他的鼾，沐音只好作罢，拿走两代乐事，再在柜台上放下10块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走出便利店没几分钟，沐音手上的薯片带就已空空如也，把袋子丢进路旁的垃圾桶里，沐音犯起了了困。
即使是从中午睡到了大半夜，还是觉得困。
对于沐音这种特殊的体质，沐音的表妹起初是各种羡慕各种嫉妒各种恨的，为什么一个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家伙能保持那么苗条的体型？明明是男孩子！这样对每天晨跑以保持体形的自己不是很不公平吗？不过到了后来，从生物课上学到沐音这样体质的人多半是胃功能有障碍，表妹也就释然了。
力量一点一点流失，沐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缓缓倾泄下的月光，湿润的晚风，都让沐音的睡意不断胀大。
……好想睡……快点到家……
与所想的不同，沐音的步伐倒是越来越慢了。
又是一阵暖风，沐音舒服地闭上双眼，靠着感觉晃悠进一条小巷里。
“少年啊。”
沐音打了个呵欠，继续摇晃着前进。
“少年。”
“喂......”
“那边的臭小子！”
呜！沐音被人拉住后衣领攥过去，摔了个屁股蹲儿，这下子睡意全无。沐音不满地抬起头，却近距离看到一张脸。
很近很近，鼻尖都碰上了。
“咿——！”
沐音反射性地往后仰，直接躺到了地上，那张脸也不断逼近。
借着路灯，沐音看到了对方的相貌。是个比沐音大一些的，大概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背心和超短裤。虽然有些暗，但看得出是个五官端正的家伙。
“竟敢无视我！”
“你、你想干什么？”
不知名的少女现在正四肢着地，整个人压在沐音身上，双眼直钩钩地盯过来，长发从肩上落下，直垂到沐音额上。
“呜哇呜哇——”
“啧，反应真可爱呢~”
“......诶？”
“真想一口吃掉~”
“喂！”
色狼吗？是色狼吗？话说这年代还有女色狼啊！
“小甜心~这么晚一个人出来吗？”
小、小甜心是怎样！？
沐音很努力地想从少女身下挤出来，肩膀却被少女双手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真是丢脸啊，被女孩子逆推倒，还无力挣扎......
沐音认真地考虑以后是不是要开始晨跑了。
“捏，要不要和姐姐玩大人的游戏~拉？”
“呜......才、才不要......”
“哎呀呀~脸都通红了呢~”
怎么可能不红嘛！这么暗你也能看到吗？
“你，到底是谁啊.......！”
“啊拉拉，怎么这副委屈的样子？咿呀咿呀，我错了我错了，别哭哦~”
“谁有哭啊！”
“没哭就好，没哭就好~其实姐姐是想向你问个人的。”
你寻问别人的时候都是先把对方扑倒的吗！
“是个头发长长的，很黑很漂亮，而且体型娇小，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哦。”
“先让我起来啊！”
沐音怒吼着。少女歪歪头，很干脆地回答：
“不要。”
“为什么？！”
“小甜心会跑的。”
“别叫我小甜心！”
“之前询问路人时也是哦，有个小正太说要先站起来，结果我把他拉起后，一松手他就跑了。所以这次别想再骗我。”
“你询问别人的时候真的都是先把对方扑倒的啊！”
“因为太可爱，忍不住嘛。”
你还蛮理直气壮的！
“总、总之！先让我站起来，我不会跑的。”
“如果你骗我怎么办？”
“不会的啦，相信我。”
少女似乎很不情愿，犹豫了会，还是站起身。沐音也随后从地上爬起。
呼......
深吸一口气——
我闪！
沐音使出吃奶的劲远离少女往后逃。
结果连第二步都没来得及迈出，沐音就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拉了回去。
回头看看，只见少女正笑嘻嘻地站在原地，手上死死拽着沐音的领带。
——会死人的！
“你果然想跑呢，幸好我有作思想准备。真实的，这么努力想逃开，姐姐受打击了哦~”
你那哪有受了打击的样子......
不住地咳嗽，沐音放弃了，乖乖回到少女身边。这样站在一起才发现，少女比沐音高了一个头【沐音身长170厘米】。
少女满意地颔首，伸手抚摸沐音的脑袋。
“真乖~”
“......”
今晚的邂逅会成为贯穿沐音下半辈子的最大耻辱。
“......你说你要找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恩~身高大概一米四，跟我不同，是标准的飞机场，也就是所谓的萝莉体型拉~黑黑的头发，一直到臀下。穿着很宽大的白色T恤，下面是黑色的安全裤和过膝袜。相当可爱的一个家伙。有见过她吗，小甜心？”
“都说别再叫我小甜心！”
沐音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他实在是没办法。
“那样的家伙，我没见过。”
“诶，是吗，真可惜~”
少女完全没有沮丧的样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哎呀呀~好伤心哦，真是冷淡的孩子~”
“......”
“嘛，既然没见过那孩子就算了。虽然很想再欺负一下小甜心，但是这是重要任务呢。那，再见了哦~”
一直撇过头不去看少女的沐音，终于回过脑袋，却发现四周已空无一人。
少女就那么突然地消失了。
9月1日。
开学日。
寂静的六点钟，路上尽是一脸疲倦的祖国花朵，他们或打呵欠，或打呵欠，或打呵欠，偶尔有谁小声嘀咕一两句，之后就耷拉着脑袋，瞅着鞋尖发呆。公车上也都挤满了中学生，这个时间段里，司机往往会为了不让学生迟到而一路狂飙到市立高中站，车未停稳，车内的学生就一窝蜂地涌了出来，然后飞奔入学校，干着打铃前冲入教室。所谓与时间赛跑就是这样。
沐音每次上学都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那么多的人都在长长的校内人行路上跑，鞋后跟在碎石地上咚咚作响，怎“壮观”二字了得。
难怪我们学校的女式校服是长裙。
沐音不怕迟到。早自习老师从来都不到班，逃课都没人理你，那些怕迟到而在人行路上玩草上飞的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晨读这种事靠自觉，毕竟是重点高中，大家的自觉性超强，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就朗朗一片了，这边“子乎者也”，那边“ABCD”，仅沐音孤零零地缩在角落，趴在桌上打盹。
慢悠悠地来到了一年C班门口。
教室里果然已沸反盈天。
老师果然没来。
沐音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同学只是斜瞄了他一眼，就又扯着嗓子大吼去了。沐音在位子上坐好，把书拿出，将书包挂在课桌右边的挂钩上，然后枕起下巴，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
沐音现座于第二组最后一排。以前他是在第四组最后一排，正好靠窗，早自习的时候，沐音就数窗外不知名的树开出的不知名的花，可现在距离太远，看的不真切。为了解闷，沐音只好翻翻书本看看有没有好的插画。
嘟~咕噜咕噜——
......恩？
前座的女孩不小心把橡皮撞掉了，在地上弹了几下，就滚到了沐音脚边。那女孩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中，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
沐音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捡起橡皮，拍了拍前座的肩膀。
“你的笔擦掉了。”
女孩稍稍挪过脑袋，看到沐音伸来的左手中，小小地“哦”了一声，就拿起橡皮回头继续读书去了。
自始至终，女孩的视线都没有涉及到沐音努力作出的友好的笑容。
......啊......
沐音叹了口气，靠回椅背。
算了，习惯了。
沐音在班上是被孤立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年级C班是素质班，也就是所谓优等生聚集处，沐音是因为在学校作副校长的表舅的关系，才被编入C班的。总分在300分上下徘徊的沐音，和保持600分以上的C班其他学生，之间的隔阂同他们的分数差一样大。
啧啧。
睡觉好了。
读书声虽然大，但音调基本上保持不变，没有忽高忽低，也不会突然停止，还是可以入睡的。
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7点整。
沐音正在逃学中。
不知怎么，今天的沐音格外有精神，早自习时愣是没睡着。脸在桌子上蹭了好久，沐音终于忍不住了。
学校那种应试教育之根源地，带着实在是难受。
青春无限美好，怎能被这该死的牢笼困住！?——在心中默念了十三遍后，沐音获得了足够的勇气，并在其驱使下，成功突出了重围。
没错！成功了！
好紧张好紧张！心里好紧张！
老实说，虽然被冠上“不良少年”的头衔，不过逃学什么的，沐音还是第一次，因此，刚刚在校门那被门卫拦住时，沐音吓出了一身冷汗，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地：
“我、我我我，我给我舅买、买烟的——”
“哦！副校长啊，好的，你出门吧。”
奇迹般地逃出来了。
甚至都没有找沐音要请假条。
出了学校后，沐音来到了一家大型电子游戏中心。现在还只是清晨，游戏中心刚开门，沐音是第一位顾客，坐在正中央的角斗机前，感觉好像自己包下了整个游戏厅。
“好！早就想玩这个了。”
之前来这里，正好有一对玩家分坐在角斗机的南北位，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他们打得很漂亮，连环技一个比一个花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观看，沐音也在其中。
哐啷。哐啷。哐啷。
投入三个游戏币，沐音“呼呼”地握住操控杆。
北位无人，沐音便与电脑对决。
【ready~fight!】
“打啊打啊！”
三分钟后。
【k.o.！】
“......”
哐啷。哐啷。哐啷。
“打打打打打！！”
二分钟后。
【k.o.！】
“可恶！”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北京时间上午7点20分。沐音的游戏币已花光，战绩为17战17败。
搞毛啊！
沐音一下位，在旁观战了好久的小太妹立马一屁股坐上去，投入了三个游戏币开始游戏。她一开场就不停用回旋踢，技一蓄满就来个霸王功，接着继续用回旋踢蓄技。不一会儿，电脑一方就战亡了。
太妹回过头，与沐音对上，十分鄙视地斜起眼角。
“......”
颜面何存。
摸摸口袋，还有5块钱，能买10个游戏币。角斗机的北位依旧无人。
沐音决定雪一雪耻辱。
在收营处领了10个游戏币，斗志满满地原路返回。经过一架娃娃机的时候，沐音瞥见了一位娇小的少女，不禁停下了脚步。
对方有着长至臀部的漂亮黑发，穿着很宽大的T恤，一直延伸到大腿，会让人有种“这家伙该不会没穿裤子吧”的邪恶想法。纤细修长的双腿套着黑色过膝袜，肌肤一片奶白。侧脸很精致，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美得让人却步。
......诶？
总觉得这段描绘好熟悉。
完全没有留意到近在咫尺的沐音投来的视线，少女全神贯注地移动操作杆，眼睛盯得死死的，像是被毛线球吸引了的小猫。
沐音也往玻璃柜里看去。只见摇晃的铁爪下正咬着一只小巧的绿色玩偶。
天线宝宝？
少女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铁钳，把玩偶往出物的洞口移去。
在离洞口还差一点点的地方，玩偶掉落了。
呀。真可惜。沐音看向少女。
两腮鼓起，脸色绯红，嘴巴也嘟了起来。
非常可爱的神情。
少女不死心，摊开左手，露出一个压扁了的汽水瓶盖。她把瓶盖拿起，准备塞入投币口——
“等一下——！”
千钧一发，沐音将少女之指间的瓶盖夺了过来。
“这个不能放进去，会卡住的！”
“咦？”
少女扭过头，发现了身边的沐音，满脸疑惑地看过来。
“那个......"
“喂，我说，你应该十一二岁了吧，连这种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吗？”
“还我.....”
“啊？哦。还给你是可以，但别再放进去了，如果卡住了的话，会对别人造成困扰的。”
少女没有回答，她接过瓶盖面向玻璃柜，无视掉沐音，缓缓地将瓶盖再度往投币口塞去——
“有没有听人说话啊你！”
沐音也再一次夺过了瓶盖，这回没有继续留在手上，而是一甩胳膊丢得老远。
“呀！谁拿东西扔我！？”
没有去理会从身后传来的谜一样的叫嚷，沐音拿出自己的一枚游戏币，递到了少女的眼前。
“你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吗？喏，看清楚了，要用这个东西才行。”
把游戏币扔了进去，娃娃机响起了轻快的音乐，灯光也闪烁起来。
“ok,继续玩吧。”
少女歪歪头看了沐音一眼，就去触碰操作杆，发现铁爪重新动了起来，脸上立马显现出惊喜之色。
沐音耸耸肩，离开娃娃机向中央角斗机走去。
差点忘记了使命。
没走几步，沐音就感觉衣服上有股小小的力道。回过头，却没有见到人。
“？”
把视线下移，才捕捉到了目标——刚才的少女，正扯着沐音的衣角想让他停下。
“有事吗？”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指指娃娃机。
看样子她还是没有成功。
可是这关沐音什么事？
不知为何，少女踮起脚尖，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沐音，像是在希翼着什么。
......
............
沐音明白了。
敌不过少女的眼神，沐音乖乖走回娃娃机，拿出第二枚游戏币塞进去。
少女兴高采烈地趴了上去。
沐音呼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迈出步伐。
得赶快逃掉才——
“【拉扯~拉扯~】”
——行。
看向身后，果然还是那位少女，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回她的脸上写着明显的不高兴。
这么快就输了。
自暴自弃地，沐音把手插入口袋，里面的游戏币被弄得叮当响。
色是刮骨钢刀啊。
出了游戏厅，不过是7点32.在马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沐音这么想到。
币都让那妮子玩光了，结果连根毛都没抓起，弄得她现在一脸委屈，左手紧紧拽着沐音的衣服，泪眼汪汪地跟着一起走。
“呐，干嘛跟着我，都说没有剩余的游戏币给你了。”
“......”
“钱也没有了。”
“......”
“你到底想怎样啊？”
“......”
“......请您吭一声好吗？”
“......”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事啊。
走着走着，沐音来到了一条小巷，里面的店铺差不多都开门了，以卖早点的居多，热气腾腾的，像起了雾。
“对了！”
沐音脑中袭过一道闪电。
昨天晚上沐音就是在这里遭遇到女色狼的袭击的，她还说在找一个女孩来着。
沐音端视右手边的少女。
“就是你吧。”
“？”
少女不解地歪着脑袋瓜。
“你是从哪个富人家里出走的千金吗？这么一来，没玩过娃娃机也勉强能说过去了。”
“？？？”
话说，这附近也有那样夸张的大户吗？沐音在小城里混了十五年，竟然完全不知道。
总之，把这孩子带到派出所里就行了。
对付迷路的少女，就要找警察叔叔。
“那个......”
少女总算出了声。
“恩？”
“好饿......”
“别望我！我没钱。”
“……呜……”
“诶？等、等等，别哭啊。好啦好啦，我们去派出所，那儿有东西给你吃。”
“……现在就要……”
“得寸进尺啊你！”
“呜哇……”
糟糕，又哭了。
真是的，懒得管你。我可没那么温柔。
“走了啦。”
沐音调转方向。
咕噜~
肚子叫了起来。
“啊……”
沐音也还没吃早饭呢。
现在，在学校里是早餐时间吧。应该在食堂吃了再逃学的，失策失策。
走过一家便利店，沐音才发觉少女并未在身边。四处寻找，只见她站在某家面食小店前很开心地捧着一袋馍馍，系着围裙似乎是老板的人伸出手在少女额上抚摸，满脸和蔼。
怎么了？
少女离开店铺，蹦蹦跳跳地跟过来，带着无比可爱的笑容和一股浓郁的灰面香。
沐音诧异不已。
“你手中的馒头是哪来的？”
少女指指面食店外微笑地注视这里的老板，“给我的。”
“没有找你收钱吗？”
“【摇头】”
坑爹啊！
这就是强盗的最高境界吗？
少女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馒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张着小嘴，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
“啊呜啊呜~”
“……”
咕噜~
沐音的肚子又叫了。
挨着饿还要被迫看别人津津有味地啃着馍馍，是很过分的。
“呐……”
小心翼翼地，沐音开了口。
“馒头，能给我一个吗？”
“不要。”
斩钉截铁。
“为什么！？你都有那么多！”
“都是我的。”
“没良心！你忘了是谁借你游戏币玩娃娃机的吗？”
“……唔……”
少女停下来，看看手里吃剩的半个馒头，再看看沐音，良久，才很不情愿地用食指和中指剥下了外层的一点皮，伸到沐音嘴边。
——打发叫花子也不是这样啊！
沐音干脆直接抢过少女手中的半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掉了。
唔，还不够。
“再给我一个。”
“【摇头摇头摇头摇头！！】”
少女慌忙把纸袋护在怀里，移过身子嗔视沐音，就好像抱着婴儿的母亲面对人贩子一样。沐音只好放弃。
两人在巷子里慢慢步行。沐音在前，肚子“咕噜咕噜”叫着；少女在后，嘴里“啊呜啊呜“嚼着。晨曦悠悠撒过来，落了一路。
“对了。”
“？”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
“把馒头吞了再说。”
努力咽下去，少女再度开口。
“千千。”
“千千？”
姓千名千？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叫叶沐音。”
“叶沐鹰？”
“不对，没有后鼻音，是‘音乐’的‘音’。”
“难听……”
“总比‘千千’要好。”
“哼……！”
哇，瞪过来了。
“……绝对不给你吃。”
千千把馒头袋藏在身后，对沐音小声宣言道。
“给我我也不要，小气鬼！”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直僵持着。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小巷。来到目的地——最近的鼓城区派出所。派出所里只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在值班，男的在玩电脑，女的则坐在办公桌前看杂志。
“打扰了~”
门敞开的，为了表示礼貌，沐音还是在上面敲了几下。听到有人叩门，男的没有反应，倒是看杂志的女民警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恩。这家伙好像离家出走了，请帮忙找到她的父母。”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啊。我只是碰巧遇见了她，然后把她送到这里来而已。”
“这样啊。”
女民警为了与千千的视线相平，半弯下了腰身。
“好可爱的小妹妹~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
“她叫‘千千’。”
沐音代替紧抿住双唇、缩着身体的少女回答道。
“那，你是在离家出走吗？”
“……”
“呃……你的家在哪？”
“……”
“……能吭一声吗？”
沐音在一旁站着，对女民警怀以微妙的同情。
再没我的事了吧？哟西，回家打CF去。
留下千千在派出所，沐音一个人踏在街道上。现在到了上班的时间，城里已热闹起来了。店铺纷纷开张，早点摊的生意更旺，来往的车辆也增了不少。沐音准备过马路，交通灯刚好转到了红色，沐音便停下来等候。
这时，背后有什么人撞到了自己。
“……千千？”
正是千千。
她一手仍提着那包纸袋，一手揉着被撞到的鼻子，有些不满地抬起了头。
“你怎么又跟着我？”
千千将纸袋推到沐音怀里。沐音打开一看，竟然还剩下一个馍馍。
“给你。”
“诶？”
不是说绝对不给我吃的么。
“……一起。”
“什么？”
“……跟叶沐鹰，一起走……”
“是‘音’！‘叶沐音’！”
沐音叹了口气。
“为什么非得是我？我很困扰啊。”
“……”
千千美丽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沐音，纯黑瞳孔的深处有什么在荡漾着，像是残烛上摇曳的火舌。那里面有着复杂的情感：不安、胆怯、期待、渴求。
还有一笔孤独。
沐音陷入沉默。
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就在初三的某个黄昏，失魂落魄的少年在长堤上徘徊，堤下的江水流淌得很舒缓，少年来到滩边，水像一面镜子，少年往镜子看去，看到了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那瞳孔里盛满了孤独。
“……唉……”
交通灯由红变绿，行人在斑马线上来来回回。沐音拉起了千千细小的胳膊，有些无可奈何。
“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