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处都在悄然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这些变化仿若肉眼不可见、随风飘散的花粉。
花粉总有一天会找到适宜自己生长的沃土,然后绽放出惊艳世人的鲜花。
对此,法恩斯并不清楚。
他就像是当了一辈子尽职尽责的忠臣后,向皇帝提出归隐请求的老人,回到家乡过起来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祷告、照顾树苗、构思新甜点、阅读维蕾塔收集来的各类书籍,当然还有学习和教学……这些构成了法恩斯生活的全部。
无聊吗?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太过无聊了。
守着这么一小片地,能够交流的也就只有侍卫、女仆和收养的妹妹,没有帝都花样繁多的娱乐活动,也不如学院那样能和众多友人们交流,就算说法恩斯守护的教堂只是一座孤岛都没问题,但法恩斯的确是怡然自得的。
这么说或许会让人觉得做作,但法恩斯能够如此却真的是因为:他能从平凡至极的生活中感悟到美。
杰雷米亚照料的花朵之美、维蕾塔装扮的屋室之美、可雅对待学习倾心投入之美,甚至是血族姐弟的亲情之美……
到底是因为法恩斯有能够感悟美德能力才决定选择了阿芙洛芙作为自己的主信仰,还是因为选择了阿芙洛芙才获取了这样的能力。这对法恩斯而言就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他自己都搞不明白。
信仰源泉被教廷认定为是“神的领域”,所以就连教廷都不会妄自解读。
人类极难、甚至不可能理解神明的思想。
法恩斯也没有深思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信仰源泉系统为何如此“特殊”——只是欣赏美和感悟美,就能切身地体验到成长。
但这成长或许也要到达尽头了。
法核。
无法跨越的天堑。
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所以法恩斯也没说什么特殊的想法。
心理准备什么的,当然做好了。
而且对现在的法恩斯而言,“尽头”还不是他最关心的话题。
杰克说他们魔族的王,迦卡妙近日会过来玩。
法恩斯不清楚魔族所谓的“近日”到底是多久——毕竟魔族的寿命普遍比人类悠长,所以法恩斯担心这类词语的意思会和人类不同——今天已经是九月十号,丰收祭已经结束一周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迦卡妙能在十月战争开始前过来啊……
结果。
就在他这么想的当天下午,教堂来了新的访客。
却并非是迦卡妙,而是一具傀儡魔像。
即便佝偻着身体也高达两米,不合比例的双臂垂放至地面上,从外观上看满是岩石的质感,并非比喻而真是“有棱有角”的脸也没有精心雕刻过的意思,似乎只是为了能让人分清五官而做了最低限度的处理。
就连法恩斯都无法感受到美,但却能体会到其强大。制作者显然没有追求外观,而只是以战力和实用性为最优先考量,
杰雷米亚和维蕾塔如临大敌,但法恩斯只是看一眼就明白这是谁制作的。
“老师……可以的话想见见你的真人呢。”
此言一出,侍卫和女仆就都放下心来了。
少爷会以如此怀念的语气称呼的老师,只会是那位“不老不死的魔女”。
本来法恩斯只是感慨一下而已。
他也知道老师很忙,所以对于老师不能亲自到来自然非常理解,实际上老师能派来魔像都让他很高兴了。
“抱歉啦小法恩斯~因为纳西姆花妖的花蜜只有这段时间才能提取到,所以我现在脱不开身呢。”
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法恩斯讶异之余左顾右盼,“老师?!“
然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眼前的高大魔像中发出来的。
“这……老师创造了能够长途通话的魔法吗?“
“欸,是的,不过还是试做品,很不稳定,而且不管是地脉还是灵点都无法维持住,所以现在就只能靠着我自身的魔素构筑出‘线’来连结我和魔像,你才能听到我的声音。不过魔像到你那里太远,这一路‘线’还是出现了太多损耗,所以大概就只能维持五分钟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老师我会全部满足的~!“
“五分钟啊……不,老师,我没什么要求,硬要说的话,希望老师能给我哼唱那首歌。“
法恩斯说完后,一阵沉默。
“就只是如此?法恩斯,你知道为何我会选择这个时候联系你吗?你自己也快要意识到了吧,你的进步空间不多了。或者说的更悲壮点,你走到终点了。就不问问老师我现在是否有了帮助你的办法?“
“的确我有意识到……但老师你既然说什么都能满足我,那比起我的瓶颈,果然还是听到你的声音更让我感到安心。“
其实真要算起来,法恩斯最后一次和老师见面就是在他起身离开帝都的前夜。
那一晚很多人都到了,老师也去了,但是没有出现在甜点屋的大厅,而是落在了屋顶上。
法恩斯在大家兴致极高,都有些微醺时悄然离场去见了自己的老师。
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不算太长的时间,但能听到老师的声音就令法恩斯异常欣喜。
“……你这孩子,从小时候起就脑袋就不是太灵光呢。不过算了,也正因如此你才会是我的学生啊。可爱的小法恩斯,作为老师为你唱歌的报酬,届时要让我好好抱抱哦?”
语毕。
空灵淡雅的女声响起,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如同蜿蜒的溪流般流转,仿佛能够洗涤灵魂般的歌声让人不禁想要闭上眼以关闭身体的其余全部感官,只坠入这歌声所构筑出来的世界。
不仅是法恩斯三人。
正在自己房间学习的可雅走出了教堂。
沉睡着的莱纳斯睁开了双眼。
百无聊赖地翻阅魔族图书的瓦莉娅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挂在法恩斯脖子上假寐的娜娜爬到了契约者的头上。
一曲终了。
法恩斯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好像本来已经被灌满、眼看着水已经张开到极限,马上就要溢出来的杯子,容量突然增多了。
“我可爱的小法恩斯,原谅老师现在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但是……不到一个月,下次我们能够面对面的话,到那时……”
或许是老师辛苦维持着的“线”终于到了时限从而断掉了。
老师的话没有说完,就仿佛随风消融的雪花般没了。
法恩斯闭眼祈祷。
就算早一秒,希望能够早点见到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