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结束，“仲裁”关闭电脑，从座位上起身。
雨在三小时前已经开始，但直到“仲裁”下班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将自己不多的物品装入手提箱，男人拿起挂在桌侧边上的雨伞，迈步下楼。
他穿的是皮鞋，走廊通道里的地板是瓷砖的。但他一路走过去，竟是没有发出多少声响，被加班同事的打印机运转声盖了过去。
这样安静的脚步，本应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又或者知者已是司空见惯。可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几个女人围了上来，那么原因毫无疑问就是其他方面的了。
“有什么事吗？”男人问道。
“呃，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啦，就是...就是想请钟大律师你吃顿饭来着...”女人中的一人操着营业声线回答道。听得出来，男人出乎意料的主动询问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
“不必了。”男人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回绝道。
龙帝国改革开放以来，社会道德伦理在新观念、新技术的共同冲击下虽然有所减弱，但东方文化的特殊性，注定了原来的一些东西不会很快就消失。除旧迎新或是全盘复古都是理想状态，新老共存才是实际情况。这当然也包括男女关系。
男人约女人，并不如何稀奇。往小了说，就算是出现在酒吧、抽喝烫一应俱全的好女孩被小混混缠上，然后被小白文主角英雄救美约会后收入后宫的情节都能赚钱，足以说明这一点。写出这种情节的作者要么是馋别人身子馋疯了的下贱单身狗，要么就是为了迎合目标读者心里阴暗一面的需求而大包大揽的垃圾桶。他们文中的男方即使言辞拙劣低幼，也能在开口的一瞬间触动女方让人家心甘情愿半推半就。然而女人像这样约男人，尽管并非没有，但比起前者那庞大的基数，实在是凤毛麟角。
女人拙劣地撩男人原因？更简单，钱、权、脸。而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将男人围住的几女，想要的便是最后一项了。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一行的高收入、高地位却并不有趣的内容，让她们想要寻求一些没有身份期待值伴随的刺激。而同事，比起明星更加亲切一些，毕竟这男人的脸比不少男明星的脸还帅，而偏冷的个性更是与之相辅相成，造就出的“高冷男神”形象会给“仲裁”大大加分。
这一点，“仲裁”自然清楚。人之本性如此，他并不鄙视，只是会尽力避免陷入这种情况，并暗自摇头。她们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又何谈“了解他”？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为了给“先知”提供帮助罢了。只是他确实深谙此道，组织也确实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来捞一些血气太盛而招来警察的小年轻，他便“顺便”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诶？不是不是，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女人嘴上为自己开脱着，身体却微微前屈，用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秀了秀自己的事业线。
“我说，不必了。我下班后还有事。”男人一翻手，弯曲的伞柄便挂在了手腕上，手掌伸开，左右摆动。这次是明确的拒绝了。
“啊啊...好吧。那...再见，钟大律师！”为了不显得尴尬，那女人只好顺着男人的话头说下去。身旁的几女亦随声附和。
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几女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聊起天来。她们的工作效率比起男人来低了不少，本来大半天就能完成的工作，她们得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才好。当然律师这一行，加班是常事，而男人的工作效率毫无疑问超级高。
“唉，这都第几次了，他怎么反应还是那么冷淡。”之前回应“仲裁”的女人道。
“可不是嘛。燕子前辈也好，阿兰妹妹也好，都真心的，都没成功。今天我们试了试妩媚一点诱惑一点的，得，连话都没讲上一句完整的。”
“你说...他会不会对我们这种的没兴趣吧？”
“什么意思？”
“就猜猜啊！会不会，他喜欢JK什么的...又或者，其实他私下里是个gay？”
“不大可能吧...我们正常下班的时间，公立学校的高中生们都基本上回家了。就算是gay，又有哪个男人比我们常务更有型的？常务那脸可是真的攻受自如啊。讲真，有时候看他们俩对话我都能脑补出上万字的小说来。”
“可能他有别的原因呢？被人伤过感情啥的？”
“我偷偷进过他办公室，还找机会翻过他手机，也没见过他有什么和别的女性的照片啊。唯一的一张，就只有一个穿着神官衣服的女孩子。”
“神棍啊，难怪。穿神官衣服的女孩子，我记得西方那个机械神教的教皇和十字军预备团团长就是来着。电视上有放过。”
“不是啊，那个神官衣服的样式完全和机械神教的不一样。料子很好，但裁剪很简单。不过同样有种神圣的感觉就是了。”
“是嘛...算了，不谈了，有时间再说吧。啊对了，你...什么时候偷偷进去的？告诉我？”
“啊？不、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嬉笑怒骂、粉拳相加中，几女各自返回岗位。
楼外。
“仲裁”撑起伞，打开手机，汇入CBD区的光潮，不着痕迹地逆行。在上班族下班的晚高峰末尾，他是其中一个没有向着某种公共交通方式走去的人。习惯性地绕过几个暗巷，确认身后没有跟踪的人之后，“仲裁”发动了自己的车，开向此行的目的地。
很快，他就到了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区外，并找到了制高点。这个小区虽然硬件设施不错，然而入住率并不高，“仲裁”也就能够不被怀疑地找一个没什么人的楼层观察目标。
“‘夏侯昴’吗...在这里上学的人，竟然也想加入‘先知’。那么，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份决心吧。”
“仲裁”还有印象。这个夏侯昴，就是上一次在组织的地下据点恰逢招募时，坐在自己左前方，并举手提出换枪的少女。她的背景资料他也读过了，被发了邀请函的原因是因为在几天前的地铁恐袭中父母遇害。
按理说，这种在近期遭受过“大事件”，背景也很普通的人，一般不会被“斥候”们标记并送上邀请函；因为那样的人，受情绪影响太大，就算想要复仇也没有力量。是“斥候”们看走眼了，还是说这女孩其实是“影卫”安插的卧底？
这样想着，“仲裁”注意到了一些异常。有几个穿衣品味很成问题的混混翻入她家的院墙，将其中的一辆摩托车开走了。
在这里、这时出现混混，“仲裁”并不意外。俗话说，城市越大，阴影就越大。尚城变上城的旧事，他知道，自然也清楚有些不干净的人也混进了迁移的队伍。在这么个大佬云集、暗流涌动的城市，黑帮不敢造次，只敢做些暗中交易，争斗只在暗处进行，就算出了人命也会第一时间请清道夫收尾、搞舆论公关。可上头的人越是小心翼翼，下面的人越想放松。偷盗不过是小事，随手杀人才是阶级参差不齐地区的常态。再加上红白之事在邻里间的传播速度，目标都帮对方选好了。
一句话：高楼之下，往往鲜血浸霓虹。
望远镜中，夏侯昴发现了手法拙劣的盗窃，大声叫喊着追了出去，但那无济于事；摩托车已经加速冲出，追不上了。她在雨中站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返回了房内。
“本想叫手下人给她来场考验，没想到这就有现成的了。”“仲裁”收起手机。“不过如果就这样了，你是不能加入‘先知’的。随手解决掉这几个渣滓后登门告知吧...嗯？”
夏侯昴重新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中，并且这一次穿上了防雨衣物。但更值得“仲裁”注意的是，外衣下一块方形的凸起。
临时防护插板？还是武器？不论是哪一项，其释放的信号都不容小觑。
眉头扬起，“仲裁”坐进车内，跟上了少女招来的出租车。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剩下的，就只是亲自见证和成果验收了。
自己要做的，只是完成一件小任务，确认这个夏侯昴是否有能力跨过组织的门槛罢了，审查工作交给审判院便是。小任务，只是大任务的前菜。
很快，他便停下了车。这里离夏侯昴的房子不远，似乎是某个药厂车间的后巷。与一家五金店相隔的中间地带被金属围栏围了起来，形成了一片三辆车能够横着摆的空间。而其中冒出的一些烟尘火光，让通晓这座城市黑暗面的“仲裁”意识到，这就是那几个劫车犯的藏身处。
而夏侯昴叫的出租车，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处停下了。她付了车钱，看出租车走远后，拉上口罩。
秋天了，夜晚的天气确实有点凉，更何况还下着雨，戴口罩并不是很违和的事情。实际上，违和的是夏侯昴的出现本身。最近发生的枪击案已经登报了，一到晚上几乎没人敢出去，更何况是在这个下雨的夜晚。
“很谨慎...不过战术规划思维还需考量。另外，保险没开。”看到夏侯昴掏出手枪，贴墙避光行动的样子，“仲裁”很快给出了评价。当然，就凭她敢来这里，那就已经取得了进入组织的资格。接下来要看的，是她的对敌策略。是以非致命手段进行威慑，还是先手出击开枪，同样也是“仲裁”需要看的部分，这将决定她未来在组织中的职业去向。
这样想着，“仲裁”从扶手箱中取出一支截短枪管的半自动霰弹枪，装上消音器。霰弹枪专用的消音器比起普通消音器来更昂贵不少，但为了不闹出太大动静而破坏大局，把它当成一个矿泉水瓶扔了都行。
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只刚有了枪的小白兔，能够在这座城市的黑暗面生存多久。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选霰弹枪，而不是别的什么，这就是一些隐性的、“仲裁”不会明说的原因了。
“仲裁”，这个组织给予他的代号意味着什么？
在那些秩序腐坏、恶徒当道的地方，“仲裁”便是正义、便是律法。
使命是他的甲胄，教条是他的斧戟。
祈祷吧，祈祷你不需要他上门服务；祈祷他来到你面前时，你没做过什么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