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孤坟。
墓碑上刻着“爱妻李氏红袖”字样,碑前灯笼成双,而立碑者吴俊滔却茕茕孑立。
吴俊滔是个书生,在嵋城中颇有才名,去年弱冠时娶妻李红袖,实现了读书人红袖添香的美好愿望,没想到好景不长,才一年妻子便暴毙而亡,天人永隔,无处话凄凉。
看到天上划过的流星,吴俊滔就仿佛看到与世长辞的妻子,顿时哽咽道:“红袖啊红袖,都怨我,耽于温柔乡中,若是争气一点,考上钦天监的天官,即便只是最低的九品,就算换不起救命的丹药,也能借皇朝的气运为你续命!呜呼哀哉,杜鹃滴血,抵死催归,汝何不归?妻耶妻耶,汝何不归......”
哭到伤心处,举起酒壶便是一顿猛灌。
“读书人养浩然之气,可我只想养糟糠之妻!上苍啊上苍,如果可以的话,我愿这一身浩然之气,换回糟糠之妻。妻耶妻耶,我闻人死七天便会回魂,如今虽然只有三日,但念我相思断肠,你快来见我吧,快来啊......”
举目望天,俯首看地,真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吴俊滔颓然坐地,不停地喝酒。
忽然,欣喜而迫切的声音传来。
“相公,相公,是你吗?”
吴俊滔醉眼朦胧,只觉心心念念的爱妻终于出现在眼前。
“娘子,娘子,是你吗?”
边说边挣扎起身,要将爱妻抱入怀中,然而却什么也没抓到。
“对不起啊相公,我现在是鬼魂,没有实体的。不然的话,好想让相公卧在我膝上安眠啊!”
吴俊滔激动道:“我听说鬼吸人元气,就可以凝聚实体,红袖,你快来吸我的元气。”
“那怎么可以!吸相公的元气,会让相公折寿的!要我伤害相公,还不如让我魂飞魄散。”
吴俊滔更激动了:“没有你的日子,我生不生死。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与你平分阳寿,来日也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生同眠死同穴,那才是我一生所求。你若不答应,我宁肯现在就死,只求鬼魂与你双宿双飞。”
“呜呜......相公,我明白了!那你躺在地上,放松心神,将你的浩然正气与生命元气凝聚一起,缓缓地释放......”
“好好好!”吴俊滔欢喜无比地躺下,依言行事,不一会儿,身上便氤氲起荧荧气韵。
李红袖俯下身躯,像一只狐狸蹑手蹑脚爬了过去,垂首轻嗅,竟咽了咽口水,然后闭目一吸。恍若长鲸吸水,吴俊滔身上的气韵光华流转,仿佛百川入海。
陶然忘我,李红袖的面孔隐隐显露出狐狸的特征,然而吴俊滔恍若未觉,嘴角仍挂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回到了洞房花烛夜。
气韵渐渐变得暗淡,甚至连吴俊滔因醉酒而发红的脸也渐渐失去血色。
就在这时——
“妖孽尔敢!”
一道刀罡尾随大喝声破空袭来。
李红袖就地一滚,躲过刀罡,破口大骂:“申启,你又坏我好事!哼,姐姐大人会教训你的!”狠话摞下后,身上忽然爆开一阵灵气白烟,美人化成三尾白狐,眨眼间便窜得逃无影无踪。
一个持刀青年从天而降,作势欲追:“妖孽哪里走!”
谁知前脚才抬起,后脚已被吴俊滔抱住。
“娘子快走!”
申启怒道:“书生放手,那不是你娘子,是狐妖!快醒醒吧。”
吴俊滔也怒了:“醒什么醒,人生如梦,她能给我一段美梦,就是给我一次美好人生。你凭什么毁我的梦,毁我的人生。”
申启剑眉倒竖,猛地将吴俊滔拎起,喝道:“你可知我是谁?”
“人称狐妖克星,来自斩妖盟的‘不二刀’申启,你救过不少读书人,他们都为你著书立传歌功颂德,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但你糊弄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我,像你这种沽名钓誉之徒,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不然也不会来坏我的好梦。好梦被毁,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申启收刀归鞘,冷冷道:“换作是我,谁坏我好梦,我便让他不得好死......”目光如电扫视着吴俊滔道:“你做的是鸳鸯蝴蝶梦,我做的是斩妖济世梦。既然让我遇到了,我便不能让你死在妖精手里,就算是棒打鸳鸯,也不能让你坏了我的梦。走,跟我下山去......”
“匹夫尔敢!我定要写文章抨击你......”
无力的吴俊滔用无力的语言反抗着,还是被申启拎着下山去了。
......
等他们离开后,先前已经窜逃而去的白狐竟然杀了个回马枪,从一棵大树后探出了头,远远观望一会儿,又缩回树后,再出现时已经成了一个娇俏的白衣少女。
“申启这个混蛋,人家吃得正开心呢,他就出来捣乱!哼,误了姐姐的大事,绝饶不了你......”少女骂了几句,忽然吐出荧荧光华,这光华笼罩下来,竟令她变成了吴俊滔的模样。
“吃下去的又给吐出来,好心痛啊!”化身吴俊滔的她作扭捏少女态,实在是令人掉一地鸡皮疙瘩,而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忍俊不禁,又迅速调整,成了道貌岸然状,自语道:“如此施为,也是无奈之举。谁叫鬼眼看人,不只看人皮囊,还能观人气韵。若不如此,小生又怎好做戏......噗嗤......”本学着书生作派,结果又把自己逗乐了......真是一只不合格的戏精。
施施然来到坟前,吐了一点幽绿魂火,弹入坟茔中,然后掐了个法诀:“魂兮归来!”
然后又学着吴俊滔肝肠寸断地深情呼唤:“杜鹃泣血,抵死催归,汝何不归?妻耶妻耶,汝何不归......”
点点幽光如萤火虫般从坟茔中飞出,汇聚成了李红袖的模样,看着“吴俊滔”惊喜莫名:“相公......”
听到这声呼唤,狐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戏码没露出马脚......是没露出狐狸尾巴!在李红袖眼里,眼前之人除了拥有吴俊滔的模样,还拥有吴俊滔浩然之气所凝成了气韵,气息更与生前记忆完全契合,自然没有半分怀疑。
乳燕投怀,李红袖向吴俊滔飞扑过去,然而却被“吴俊滔”制止:“娘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