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 纪事·语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9/1/28 7:13:23 字数:4025

我们为什么能从眼前这些黑白对比的“图形”中读出意义?原因便是这些黑白图形遵循着一定的章法。世界上同时存在着千百种这样的章法,我们掌握着其中的一种或是几种。掌握着同一套表意章法的人便能互相交流,这种“章法”便是“语言”。

语言除了在黑白图形的对比——也就是文字——当中体现之外,还有其他的体现形式,例如发声规律(话语)、动作规律(手语)、起伏规律(盲文)等等。在语言的基础上,我们构筑起了人类文化的高楼大厦。人类之所以能登上生物界的智慧巅峰,语言这种最为繁复、绚烂的交际工具便是原因之一。

在之前,我将一些围绕“书”展开的故事集中记录下来,“书”所代表的“文字”便是语言的一个角度。从这个更意义更广的汉字“语”来分析,它除了表示语言这一交流工具外,还有其他的意义,例如“对话”“诉说”等等。“书”积淀浓郁,但趋向于反映语言的厚重;而语言还有轻灵的侧面,也就是我们频繁的对话交流。

嘉茂渊子,一位热衷于语言文字的少女。她的性格偏静,不怎么爱说话,对语言文字的热爱更多地是投在皓首穷经当中。不过,她终究也不能离开社会独立地生存,但凡与社会接触,语言终归是必要的。比如说:

“渊子,这道题怎么做啊?”

这是唯一一个对嘉茂渊子使用熟络称呼的同龄人,宇野奈惠。她与嘉茂渊子的性格形成截然的反差却又高度的互补,这或许便是她们俩之间格外亲近的原因吧。宇野奈惠性格外向,是个自来熟,拥有庞大而牢靠的人际网,与各色人等游刃有余的交际应对证明着她自如调控语言的能力,但反过来,她那惨不忍睹的成绩也证明了她对书本阅读的无力。便像这句话所表达的含义那样,她找上嘉茂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讨一本作业来抄。

“咱们可是要进入高三了,再这么抄作业,到时的升学考试可不好对付吧?”嘉茂渊子虽然数落着自己的友人,但她终究不是那种硬得起心肠拒绝的人,所以语气中尽管透着几分埋怨,宇野奈惠依然是直接缠了上来。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拿出了自己的作业本,那工整清秀的字迹与准确无误的作答无可置喙地指出,这本作业的主人是霞浦高中同级之间学力的最巅峰。

“迟来早来,迟早要来嘛。”宇野奈惠倒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她一边抄着作业,一边道:“家里也知道我这成绩要考上好大学是没什么指望,但混过升学考试还是不难的吧?家里和我的想法就是,先上个大学,再找个不是那么看重学校档次的工作就行啦。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好好享受最后这一年的高中生活才是。”

宇野奈惠这达观知命、乐天开朗的气度也是嘉茂渊子的心性所不能企及的。渊子同时又是个极重自省的人,这一比较,她便骤然为自己的计较心而难受。为了逃脱这一窘境,她便顺着“讨论高中之后的打算”这一话头问道:“与我们同级的,还有明石同学、江之岛同学、千鸟同学等人。她们现在也进入了三年级,也要考虑进路的问题了。奈惠,你了解过她们对将来的打算吗?”

宇野奈惠的人际圈极其广泛,但嘉茂渊子的人际圈则极其褊狭,完全可以说是宇野人际圈的一个子集。这个褊狭的人际圈里,只有明石雅、江之岛桐华、千鸟夏实等屈指可数的几位。而且,她们与嘉茂渊子的结识,也都算不上是“平常的结交”,而是在更为“奇特”的一种机缘的驱使下才得以缔结友谊。这种机缘,尽管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嘉茂渊子周围的人一致将它叫做“推理”。嘉茂渊子的才智人所共见,其中公认为最为独特而出彩的地方,便是这种推理能力。比如,面对嘉茂渊子关于其他数人进路的疑问,宇野奈惠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这样反问道:

“渊子,凭你对她们的了解,也能猜得到她们的打算吧?”

“好猜的我倒是能猜得到,比如家里经营书店‘思贤堂’的江之岛同学,她已经开始参与家里书店的工作,那么读完高中应该会正式成为思贤堂的员工;家里是华族的鹰司家,高中只是完成必要学历的仪式,鹰司贵以同学毕业后便是待字闺中;千鸟同学是茶道名门,并且已经成了这一任的当家,她在毕业后定然也要成为职业的茶师。”

这些人的进路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并且本人也没有冲破路两旁护栏的意向,因此猜测起来倒也不会费太大功夫。倒是在明石雅的进路上有些卡壳:她也是个思维活跃,擅长思考的人,学力也算得优异。她家经营志贺神社,但她却从未表示过“毕业后就继承家业”的意思,毕竟她的父亲,明石宫司依然处于年富力强的岁月。她的道路的确拥有无限可能,但嘉茂渊子到底是在“推理”一道上独擅胜场的人,从旁人不容易注意的蛛丝马迹中,她偏就能得出一套有理有据的说法:

“……至于明石同学,她虽然没有语言明确过自己和家人对进路的看法,但她的一些行动也可以证明她心中的一些取舍:例如,在每次校内张榜公布考试成绩时,她会拿笔记下排名前若干人的分数,这是为计算内申分搜集素材的证据;在大学来我们学校里进行宣讲的时候,明石同学在散场前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将散发的传单直接丢弃;她在学校几乎不提自家神社发生的事情,我拿一些神道仪式的问题问及她,她的回答还比较含糊,似乎对这方面的掌握还不如我。从这些迹象我愿意得出结论:明石同学对毕业后继承家业并不感兴趣,她更愿意进入大学深造。

“她要进入哪一所大学呢?大学给我们高中的内申名额每年都有变化,单从内申名次判断不出什么信号。不过我依然注意到她的一些举动,比如说‘她在和我们一道逛商业街的时候,对旅行鞋很在意’‘她明明有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很好看,近来却一直没有穿出来’‘她开始节约零花钱’。这些现象说明什么?自然是折射出她近来的个人行动习惯。旅行鞋代表一段长程步行,节约的零花钱代表投入在了其他用度,藏起的蓝衣服代表她不便于在外面穿出这一件。综合这些因素考虑,我认为她希望进入的大学应该是千叶的德淑大学吧。这所大学需要从霞浦乘电车往返,到站后还需要走上一段不小的距离,而且那里的校园正装款式和明石同学那件蓝衣服很像,她是因为怕被误认为校内的高年级生而没有去穿吧。”

“渊子你等一等,我向明石同学打个电话问问。”宇野奈惠是个行动派,不等嘉茂渊子表示同意,她立刻就拿出手机向明石雅拨去了电话。按常理说,嘉茂渊子和明石雅同为霞浦高中成绩拔尖的一小撮,在竞争内申分时可谓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在平时交流时是断不会将自己的心仪透露给对方的;而奈惠则不然,她的成绩不足以对内申造成任何威胁,自己的升学又是十分渺茫,加上她套话的“话术”又久经磨练,明石同学对她究竟是不设防的。三言两语之间,她就把明石雅的意向套了出来。

“渊子,明石同学真的打算走内申进入德淑大学欸!”她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说道。“要不是知道你们之间肯定不会彼此泄露,我肯定要怀疑是你提前知道了答案的!”

宇野奈惠的眼神中透着难以置信却又好奇难抑的闪光——这个二人组之所以走得特别近的原因便在于此:嘉茂渊子时不时便能用推理能力满足宇野奈惠的好奇心,反过来,好奇心也频繁为推理能力寻觅出用武之地。

不过很遗憾,嘉茂渊子的人际圈着实非常狭窄,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别人更无可推。虽然还有同级的若叶青、前桥绿、三宅薰等人同样和自己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际,但她们终究被隔离在了自己的生活圈和学习圈之外,“进路交流”便也无从谈起。好在,在氛围进入尴尬之前,我们终究还是想起了,与我们结识较深,又都有共同语言的一个人——河内杏叶。

河内杏叶本是与江之岛桐华、明石雅熟络的女生,理科学力极高;在高一初入学时与我们结识后,我擅长的“文”与她擅长的“理”形成了互补,由“2+3”形成的五人团体因此也密切起来。然而,在高二年级,因为她的一位轻浮浪荡的表亲寄宿在她家并且行止不端,此时校内的鹰司贵以又对我发难,两段机缘之下,性格上“如满月不肯稍亏”的她在面临难以调和的矛盾时,只能选择自己远避他方,转学到了山形,也就是古代的羽前地区。然而,这段故事却也使得她的性格有所改变。在高二年级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她从山形回来拜访了我们,在那时,她展示了无数证明她已经走出了阴影的证据:她在山形开心的行程、陷入恋爱甜蜜的“智商短路”,在立石寺合十祈祷的拍照等等。她的开朗使我们放下心来,之前或多或少存在的“负罪感”也得以消除。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也交换了彼此新的联系方式,即便是她远在山形,我们也时有联系。

“对了,河内同学呢?”

“发邮件去问问吧!”

于是,两人开始了向河内同学的联络。没想到的是,性格转变后的河内同学依然没有忘记令她印象深刻的推理能力,在交流“进路”问题的同时,她也没忘了这一茬:

“嘉茂同学,你的推理能力想必是越来越厉害了吧?”

“那还用说?渊子的故事我可没少说给你听吧?”反倒是宇野奈惠先回答。略显生气的嘉茂渊子在一旁揪着她的一边脸颊,这个耍小性子的动作也同样被摄像头另一边的河内杏叶所目睹。她笑了笑,道:

“嘉茂同学和宇野同学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要说你们为什么关系这么好的原因,果然还是要归功于嘉茂同学卓绝的推理能力吧。”

“那是当然。”

“那么宇野同学,我在二年级的时候来到山形,一年来对新环境也有了自己的了解。但我在了解的过程中,也接触到了许多令我不解的事情。山形虽然和霞浦隔着万水千山,但终究同属一个国度,风土人情虽然小异,毕竟大同。在这样的理解下,我依然遇到了一些我认为‘不正常’的事情。比如说,山形的人们去立石寺参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围着蓝丝巾的女性就要拍手三次’这样的奇怪行为。宇野同学,这种故事背后藏着什么秘密,你也很想听嘉茂同学为我们说个清楚吧?”

“那还用说?渊子,到你发挥的时候了!”

于是,河内同学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为坐在霞浦的两位旧友说起了自己在山形一年来的所见所闻。由于她的初衷便是“借重嘉茂渊子的推理能力为自己解开若干日常之谜”,故而她的话头也尽是些看上去像是“奇闻”的噱头。这般频繁的对话,势必不能用文字记录成书本,但作为“语言”的另一个角度的“话语”便派上了用场。迅速而高频的交流,使信息得以较书本远高的速度在两端之间交换,但要在事情结束后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却又非得回归文字不可。唐土的庄子说,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于是,这一段始于言语,终于文字的故事,其总领便也呼之欲出。我翻开了自己所记下的这段故事的总纲:

纪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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