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将心思倾注在一种事物上,其他的事物在评判上难免就会有主观的减分。举个例子,我们的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速度非常快,但每一代产品却总能有一定的粘度吸引用户用上挺长的时间,便是这个道理。再说些更通俗的例子,对用惯了削笔铅笔的人,自动铅笔用起来便也不那么顺手,反之亦然,于是相互对另一种产品的打分不免就有主观上的坏印象;养成竖排从右至左的阅读习惯的人,与养成从左至右横排阅读习惯的人,在互相阅读另一种排版的文字时,也不免会对这种排版方式颇有微词。恋爱更不必说,有一句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两情相悦的人眼中,就算周边出现了客观来说相貌更好、条件更佳的人选,彼此间也依然有坚固的感情羁绊,移情别恋的几率终究不会如初逢时那般逢源。唐土的《诗经》里有一篇《出其东门》的小诗,里面有这样一句:缟衣茹藘,聊可与娱。比起有女如云和有女如荼的盛况,诗歌的主人公却只专念于穿着朴素白衣,像茜草一般平凡的自己的心上人,这诚然是一段对真挚爱情的赞美。
爱情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在青年时期都会萌生的冲动。虽然我、奈惠、河内同学等人还没到真正确定归属的年岁,但尝试着探索、发现心仪的对象,试着释放胸中的悸动,却也没有人会加以反对。虽然我自身还没有能让我产生感觉截然妙异的契机,但我所参与的,周围人的“恋物语”却已不在少。
随着寄信时间的推移,我们这次事件的主人公叶山梦纪也到了适宜成家的年纪。她的周围自然也出现了向她示好的人。她是有稳定工作,自己能独立支撑生计的现代女性,因此择偶观念也不是丝萝附乔木,而是对等的婚姻观,这一观念在她写给山形的母亲的信中有所体现。她在一封信中,介绍了自己的一个同事“遇人不淑”的经历,并且她对自己的未来也表示了若干迷茫。
这同样是一封正文是打印字体的信件。信封依然是手写笔迹和平凡无奇,在邮政所大量贩卖的制式信封和邮票。可以说,叶山梦纪这个人的字迹过了这么些年依然还很固定,怕是繁忙的工作让她始终没有提升书法造诣的兴趣吧。叶山梦纪在这封信里说道,自己已经在中介公司里混得比较熟悉了,现在对业务也逐渐地掌握,也有更为后辈的人开始让她从最基础的端茶倒水中解放出来。但这时,更多现实中的烦恼也扑向了她,例如她在信中所说的这一件麻烦事:
“我所在的财务科室里有一位大我五六岁的同事,她是带我入行,师傅一般的人物,我很尊敬她。她也是个性格很好,非常关心我的姐姐,我们的关系也很不错。不久前她结婚时,我和其他同事都前往祝贺,本以为这对她来说是非常幸福的,没想到她在婚后三个月左右,上班时的精神头便有些消退。我察觉到这个情况,于是向她询问了原因。她告诉我说,她对自己感到非常懊悔,认为自己看走了眼。
“‘是那个人欺骗大姐的感情了吗?’这时的我非常义愤填膺,甚至计划出头为我的大姐打抱不平。‘不是,这个问题的原因在我,在我选了他这么一个人。’然而大姐却阻止了我。大姐说,她并不是因为婚前的许诺没有兑现,又或是丈夫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懊悔的。她产生这种负面情感的原因,是她怪自己没有眼光。具体来说,是她原本以为,自己选择了竞争者中综合实力最好的人,然而没想到的是,选择的答案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但木已成舟,真面目却是在大姐结婚后才展露出来,此时大姐若是公然闹情绪或者闹离婚,只能是徒然败坏自己的名声。我只好用‘男人总是娶到了妻子就放弃了恋爱时的拼劲’这样的话去劝慰大姐。
“‘这个男方我在结婚贺礼上也见过的嘛,而且之前大姐带我进行社交活动的时候,也有这个人的印象。’我在心中暗自回忆让大姐郁闷的这个人。加上我们作为女方亲友,在和大姐交谈时也掌握了若干他的情报。从截止到结婚时的情况来看,这个男人是本地一家电子信息企业的小头目,家境在我们的眼光里算是非常优秀了。在恋爱过程中,基本是男方主动追求的局面,同时还有不少竞争者。他之所以胜出,是大姐进行综合考虑后得出的,大姐在结婚式前不久向包括我在内的几个闺蜜公开了她的选择理由:一是他的家境最为富裕;二是他的包容力算是相当好的;三是他的工作最为稳定,也和自己的上班作息最为相容。基于这几点理由,他们确定关系后,也见过了彼此的家人。他的家族在乡下务农,只有他一个独生子在城市生活。大姐也和他见过乡下的家长,还拿到不少鸡蛋作为土特产。当然,家境与经济条件作为影响大姐选择的重要因素,她绝不可能只因为鸡蛋而偏袒。大姐和我们的观念一样,都是结婚应当门当户对并且不至于在经济上有悬殊到以至于产生支配关系的差距。这位男性可以说是在竞争过程中,最为‘慷慨’的人了。比如说,在彼此互相竞争的阶段,他能够为大姐在吃饭、出车、电影、节日礼物等各个方面破费。到了确定恋爱关系后,玫瑰花、名贵的衣服与包、随叫随到的车载服务等等,这让我们都非常羡慕。特别是有一次经历,令我印象特别深刻。
“那是我和大姐以及其他几个同事进行一次部门同事间的聚餐,结束后,原本的安排是由其中两个开车来的男同事分两路送每个人彼此回到住所。但突然发生了情况:一边的车子离开后,这一边的车子却因为没有油而无法发动了。那一头已经走远,并且也不好再叫他们回来,这附近也没有加油站,也没有什么可以就近补油的设施。我和大姐都在这边不能发动的车上,我没有能解决汽油问题的朋友,只能表示无能为力。而大姐则打了个电话给她这位朋友求助,这位朋友不一会儿就赶了过来。当他到来后,手里提着两个油桶,然后一股脑地倒在了我们同事的车的油箱里。当时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大姐不好直接乘朋友车返回,于是也没挪身。在车上,除了开车的男同事因为专注开车没有参与讨论,我们纷纷议论大姐这个朋友的豪爽和急公好义。还有一次,大姐夏天半夜从机场出差回来,这位男性接机,他竟在车的后座已经备好了供大姐休息的进口豪华绒毯,大姐给我们说起这事,我们也非常赞叹这个人的体贴和舍得花费。
“然而这两人结婚后这三个月,大姐说起来又是另一番心情。这时候的男方一改之前为了恋爱大把往外撒钱的印象,变得都可以用悭吝来形容了。同样有几件事情可以作为例证:比如说大姐和她丈夫共同认识一个人,这个人有一次在外头也遇到车子没油抛锚的情况,他想到大姐曾说过的这件急公好义的事情,于是打电话给大姐一家求助。然而这个男方此时的态度却显得很冷淡,即便是在大姐催促下不情愿地上路了,到了地点给对方灌了两桶油后,还让对方付了一桶油的钱。还有,比如大姐有时加班到很晚,需要丈夫来接的时候,这时候的后座上却再也没有绒毯了。不止是这些可以作为对比的例子,大姐还说,自己的丈夫就连开销方面也显得异常的抠门。比如他提出,家里的饭菜每餐只需要一道菜来下饭,买肉买蛋的提议几乎是完全被否决,甚至每到周末,这个男性还放着家里的汽车不开,反而搭着班车赶到乡下,去父母家里蹭肉食蹭鸡蛋。在家主人经济观念如此悭吝的情况下,大姐婚后生活的质量自然比她期望中的要低太多。大姐也查证过他的收入等等是否作伪来为自己寻找解释,但得到的答案却不外乎以下几条:一是她丈夫的体面职业和可靠收入都是非常确实的;二是她丈夫也没有什么欠下巨债、亲人忽然陷入大病等等会使消费突然紧缩的原因;三是从她丈夫的过去事迹来看,比如他同学提到过的‘名借实送地给别人自动铅笔’‘主动为生病的同学送当日作业’等等事件,的确是以大方和慷慨的表现为主。
“所以,大姐和我都不明白,明明有非常优厚的收入,足以享受更高质量的生活;并且也在直到结婚的时间点前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和大方,那么,他为什么会在婚后展现出这样一个如此吝啬的形象呢?”
“恐怕是一种试探吧。”我给出了我的第一个判断。“在慷慨和大方的同时,男方也可以说是在试探叶山梦纪所说的这位大姐的消费习惯。或许在彼此的接触中,男方认为这位大姐的消费有些大手大脚,所以就在婚后刚开始的这段时间里稍微管得紧一些,来对大姐的消费习惯先做一个稍紧些的限制。”
“可这种限制不至于到每餐饭只做一道菜,肉和蛋还要回父母家去蹭饭的地步吧?”奈惠直截了当地反对道。“就算再怎么管束大手大脚的花钱,连自己的吃饭问题都抠门到这种程度,我想绝不是什么正常的理由。”
“既然不是正常理由,那就是非正常理由了。”
“什么理由?”
“这些大方都是装出来的表象,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非常吝啬的人。”
“为什么,这些事情还能是装出来的吗?”
“当然。我也可以这么分析:主动为生病的同学送作业,假设去得晚一些,生病的同学家里肯定要在礼数上邀请这个人吃晚饭,于是他就能蹭饭蹭礼物;将铅笔送给其他人,自己又可以从家里拿到钱买更新的自动铅笔。一支自动铅笔会附带一小盒自动笔芯,他将笔送给别人,这一盒笔芯却不会给出去。他用一盒笔芯供给了好几支笔,而好几支笔所附带的好几盒笔芯,他却可以通过物物交换或是直接变现,将它们变成其他需要的资本。”
“这又是渊子的恶意解读吧?”
“这可未必是我的恶意啊,我们不妨看看这个人长大后的事情作为例证。这一辆车,在婚前为叶山梦纪的大姐接机时后座上有绒毯,当时是夏季,车里肯定要开很低的空调,绒毯又会吸汗留污,显然这床让大姐在休息时盖着不至于受凉的绒毯是特意准备的。然而大姐在后来从未发现过绒毯的去向,加上当时的时间又是半夜,他肯在半夜出车接机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了:这床绒毯是他在另一桩事情,比如付酬劳的半夜航空取件中的目标物品,他借花献佛让大姐享受了一回罢了。”
“可是这还只是猜测啊。”河内同学道。
“那么我们就看这最后一件事情,他两次送油的情形。他第一次来支援,两桶油就这么倒了进来;第二次自己去支援,给两桶油还收了一桶油的钱,这还不足以说明他在人前伪装出大方,在人后暴露出吝啬的本性吗?”
“如果真是吝啬的话,那也应该是收两桶油的钱才合理啊?”
“这就是玄机所在。他之所以只收一桶油的钱,是因为他支援的油也只有一桶。这两个油桶定然是特制的,例如在中间设置一个隔层,使装油的时候只装半桶就显得满了。他拿这样的油桶出去,在支援时相互谦让的表演时显得大方地倒了两桶,但司机回到驾驶座时才会发现油量只增加了一桶,那位男同事定然是顾忌还在车上的大姐的面子才没有捅破,而后来的一次支援也是碍着大姐已经和他结婚的事实,才说了‘支援两桶,收一桶钱’的照顾的话。这样一想,这个人的吝啬还不足以证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