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蓬莱洞月照霜中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9/4/11 7:52:53 字数:4120

——题出菅原文时《花寒菊点裳》

我们处于一个宗教文化甚是浓郁的国度,以至于说起“身边的人文景观”的时候,我们往往都能举出身边的某某寺院或某某神社,而其中又有若干寺社,凭借自身的卓然不群或是一些机遇,而使知名度遍于全国。

比如,山形县山形市便有这样一座高规模的寺院,它便是立石寺。山形位于古来的出羽国,细说一些的话应是羽前地区,村山郡。放眼周边地区,并没有一座寺庙能与立石寺的规模颉颃。并且在江户时期,俳人松尾芭蕉也在这里留下了“静至岩深处,隐约有蝉声”的俳句。这便是我所说的自身条件的卓越和历史机遇,凭借这些因素,今日的立石寺,知名度便远超周围的其他宗教场所。甚至远在霞浦的我,也知道这座寺庙的大名。

然而知道名字是远远不够的,就像我们很多人都说得出稻荷大社、浅草寺、中尊寺金色堂、北野天满神社这些名字一样,单是知道一个立石寺的名字,也不过是专名词辞典里的一个词条罢了。我之所以对立石寺产生若干印象,一个原因便是我的知人之一河内杏叶,近来转去了山形生活,而她向我们传递了许多山形的见闻。作为那一片的知名景点,立石寺自然也少不了。我们的手机上,便能经常收到来自河内杏叶所拍摄的立石寺的图片。

“说起来,霞浦这里还没有知名度达到这个级别的寺院呢。”我感叹道。“放在整个茨城县,知名度达到全国级别的也就是一座鹿岛神宫。可惜我们要与许多故事无缘了。”

在古代,宗教场所,加上已经消亡的阴阳寮,这些负责解释事理的场所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故事、传说、怪谈的发源地。官方创作与民间口耳相结合,便形成了这个国度绚烂而妖异的神怪体系:上有八百万众神,下有百鬼夜行,无论在这个国度的哪个角落,都有富有风土意蕴的神怪之事存在。在今天的科学社会,这些故事依然栖身于文学作品或是传统气息浓厚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宗教场所。我秉承着自家的阴阳家传,对这些故事有着浓郁的兴趣,所以,在霞浦乃至茨城都缺乏保留相当规模的传统故事的事实之下,我便对能随时前往立石寺的河内同学生出了莫名的歆羡。

“河内同学,你之前说起过,你在立石寺就遇到过怪谈吧?”我在这一辑纪事的开头,就有过关于怪谈的记录,我把它翻了出来。“当时听到的是,一般参拜的动作都是二拜二拍一拜,但戴着蓝丝巾的女性到立石寺参拜,中间的拍掌总是要拍三下。这是为什么呢?”

“嗯,这个问题由我来说可能不够全面,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人可以来充当讲述人的角色。”河内同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转入山形就读后,认识了一位同班同学。她的父母就是立石寺的‘驿头’,既然说的是立石寺的故事,那么由她来说是最合适了。而且,我也向她说起了嘉茂同学,她也对嘉茂同学的推理能力很感兴趣。她还说,她很想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嘉茂同学听,看看嘉茂同学能给多少故事理一个门道出来。”

现今的寺社由于信仰的流失,已经不能单靠香火钱维持生计,所以各家寺社都在思索着拓宽生计的门路。据我所知,有的寺社所有人在经营寺社的同时也外出打工;有的将寺社作为门面进行商业销售,如咖啡、本地特产、护身符等等;有的将寺社作为社交场所,比如瑜伽、联谊会、诵经会甚至流行乐场所。立石寺所采取的方式则是让寺庙增添旅馆的功能。寺社本就能根据法令保全周围的自然风貌,这样便天然占据了风景优势,在寺庙歇宿的旅客,从下榻处看去的是自然风光而非满目高楼,这就足以作为一块特色招牌了。寺庙的所有人自然不会去当旅店女将,而是外聘人员来承包这块工作,而寺庙里的旅店老板,便是“驿头”。河内同学所说的这位朋友,其父母是立石寺的旅店工作的主持人,那么在接待南来北往的旅人时,所掌握的故事也非常丰富。有这样一个角色来作为立石寺怪谈的讲述者,自然是再好不过。在河内同学的介绍下,我们很快和这位“驿头”的女儿在视频窗口前见了面。

河内同学的这位新朋友叫做希崎梅子,从父母那里耳濡目染的待客式言行也使她的人际非常庞杂和圆滑,与天生便有此道天赋的奈惠似乎是天作之合。霞浦与山形的四个人两两坐在视频摄像头前之后,对话很快便进入了两静两默的悬殊节奏之中。待到我和河内同学分别提醒身边的奈惠与希崎梅子“该进入正题了”,两人兴高采烈的话头才告一段落。

“嗯嗯,是嘉茂同学吧?杏叶已向我提起了好几次你的名字,我是希崎梅子,叫我梅子就行。”她说话的语速比常人要快上一截,措辞也非常通俗。过于嵌入文语语幅与语速的我一时间竟有些难以适应。“杏叶和奈惠对我说,你想挑战一下‘蓝丝巾’的传闻?”

“我的出身让我对这些特殊的规矩总是有非常的好奇心的。”我简单介绍了自己姓氏的来历。

于是,在希崎梅子客套地向我表达了景仰之后,便开始了“蓝丝巾”故事的叙述。从外人掌握的表象上看,是“在参拜立石寺的时候,若拜客是女性,并且颈上系着蓝丝巾的话,便会被寺院的人告知,需要在基本的二拜二拍一拜的中间额外增加一拍,变为三拍”。游客定然会对此感到诧异。若是询问原因的话,则会被告知“这是小豆洗的传说”。

小豆洗,是流传于甲信、北越、岩代、羽前一带的妖怪传说:当人经过河流边上的时候,偶尔会在水流声中听到其中夹杂“唰啦—唰啦—”的杂音,就像是有人用水淘洗小豆一般。若是行人禁不住好奇前去观看,就会发现这个洗小豆的声音发自一个鬼婆模样的妖怪。行人若是在当时即刻拔足飞奔,就还有机会逃出一条生路;若是再迟了些,被鬼婆发现了,就会被拖入河中溺亡。然而,还有一些人却像是得到命运的垂青一般:他们就算是出现在小豆洗出没的河边,也不会引起妖怪的注意,这些人当中甚至还有更夫,他们的打更会弄出相当大的动静,竟尔也不会被妖怪所盯上。有心人便在这些幸运儿身上寻找共性,结果却没有什么发现;再请当时充当仵作的角色总结不幸者的共性,结果就发现了玄机:被小豆洗所盯上的人,颈上总是有一圈蓝布。

然而人们又发现,总是不被盯上的更夫也戴着蓝领巾,为什么小豆洗不盯上他呢?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更夫走夜路唯一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在走路时伴随着鸣锣打更,而鬼婆应当是害怕这种声音而回避。打更的做法是敲三声锣,然后由更夫喊出当时的时刻。于是,这一带的人就形成了风俗:一旦身着蓝衣走夜路,经过河流时便要不时敲三声锣驱赶鬼怪。由于锣并不是所有夜行人都会准备的东西,所以这个程序就衍变成了“拍三次掌”。

现在,具体到立石寺,这里也是小豆洗怪谈流布的区域,所以身着蓝丝巾的女性客人便被要求拍掌三次,以求远离小豆洗的威胁。但为什么拜客要在白天拍三次掌呢?这应当是在故事流传中的鲁鱼帝虎之误了。毕竟在传说中,巨大的锣声都能被随意替换成普通的拍掌声,传说的不严肃性也可想而知。

“故事就是这样,当时的习俗倒是流传到了现在,不过它到底只是个传说,放到现在肯定也没人信就是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倒是蕴含了不少信息呢。”我摇了摇头。“如果这些故事里的细节都是真实的,我想,当时的官府应当能据此破获一起案子吧。”

“破案?”

“是啊。首先是小豆洗的声音,这种水流中的杂音如果常时存在,那解释为水草或是动物的声音是无妨的。但若是只被走夜路的人听到,那就有问题了。事发地点在河边,并且也有数人溺亡,这也证明了不是偶然。能够让我想到的,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将河边当做据点,而无辜的路人路过撞破了他们在进行的某种勾当,而惨遭灭口;二是夜晚的河边地势复杂,水草丛生,一旦有好事者来到附近,脚下被绊倒又被水草缠住,于是就不能脱身。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当仵作报告遇害者的共同点的时候,就应当提及‘身上有不少水草’这样一条。仵作既然没有提到,那么我还是倾向认定为第一种。”

“那为什么有的人经过却平安无事呢?”

“那应当是这些干鬼祟勾当的人也不至于无法无天,更夫经过时他们要么偃旗息鼓,要么装作不知。若是他们对更夫出手,接下来的更刻无人打更,他们便会立刻暴露。更夫自己也应当是被自己的锣声所遮掩,对远处的细微响动充耳不闻。至于其他人,我想应当也是有经验地远离了吧。”

“那最奇怪的蓝布又是怎么回事?”

“某种宣示或标的,用以宣告‘就是这一批人干出的事’。所以,倒不是因为受害者都围着一圈蓝布出门,而是他们在遭遇不测之后,都被这些人系上了蓝布。”

“可是这还是无法解释小豆洗啊?”奈惠道。“那鬼婆的形象呢?还有若是这些人把河边当做据点的话,白天看过去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鬼婆的形象,假设晚上出没的这群人都戴着般若面具呢?古时候的强人经常这么干吧?之前说,跑得快的人才能侥幸逃生,那么在长距离的奔跑之后,脑内的成像记忆恐怕已经被冲击得不成模样了;再加上夜路中几乎没有光线,仅凭月光恐怕正好只能辨认出身形和般若面具。这估计就是鬼婆的由来了。至于最后一点,为什么这些在夜晚的河边出现的人们既然将那里当做据点,却又在白天销声匿迹……我想,我们还是应当从它被叫做‘小豆洗’的由来入手。我们知道这样两个事实:他们聚集的时候,会发出小豆一般的声音;他们只在夜晚活动,并且白天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痕迹。再加上当别人因为好奇而撞破了他们的行动时,他们会对之采取果决的封口行动并且进行宣示。有这几条特征,我想,已经可以猜测出他们所做的勾当是什么了。”

“是什么啊?我还真想不明白。”

“白天没有丝毫痕迹,说明他们的勾当都是带在身上;他们会采取封口行动,说明这个勾当见不得光。再加上有如洗小豆的声音,地点又在河边,那么他们的勾当就要用到河水。更为关键的是,我们知道小豆洗的传说是在甲信、北越、岩代、羽前一带流传,这些地方的共性之一,便是这些地方都是古代的产金地。我想到的真相,是古时候私下里的掘金团体,趁夜晚利用河水淘洗炼制后的混合物以拣出金子。这种勾当一本万利,所以他们不允许不相干的人撞破。而官府又对这种产业深恶痛绝,因为私金同样榨取着官方控制的矿脉。所以我才会说,若是当时的官府能掌握这些的话,定然会把这样一个群体来个一网打尽。”

这样,我便对这个小豆洗的怪谈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本以为希崎梅子并不会对此感兴趣,没想到她在边听我说的时候,还一边用笔做着记录,宛如采访我的记者一般。我都被她的认真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客套地对她说道:“这些也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可不是什么权威的答案。”

“哪里哪里,问我们为什么要拍三次掌的客人可是有很多的!”希崎梅子道。“我把嘉茂同学的故事带回去,我们给客人讲的东西可就能翻上好几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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