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良岑众树《花下春》
“五十年后,在你开始为疾病所苦的时候,就回到泷泽的家中寻找良药吧。”
“松竹千年”的书法保存在玻璃的保护下,纸龄可以显得很年轻,并且装裱书法也需要将纸张摊平压紧,所以纸龄的特征在这里看不出多少。但外框装裱的朽烂却足以证明它有超过五十年的历史。
“五十年前,是什么重要的时间段吗?”
“如果是从现在倒推正好五十年,爸爸认为那一年并没有什么大事件。”这个盲文信息的发现着实相当重大。得出这个发现之后,希崎家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成见,将我所需要的信息统统反馈给我。“不过五十年再往前推一点,约莫是五十二三年前,我的奶奶便是在那时离开了她的实家,和我爷爷走在了一起。而他们两人离开泷泽来到山形的时候,距今的时间离五十年还差一点。”
“嗯,那么,这么一个大家伙,是在希崎同学的奶奶与家里断绝关系之后,才出现在她的身边的吗?如果是的话,在他们从泷泽搬到山形的时候,这么一件狼犺玩意有没有到他们身边呢?而且,这个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预言并安排的行动,也就是关键的‘病和解药’是什么?”
现在,这些问题无法回答。因为需要当事人的清晰回忆或是明确记录才能还原。然而,现在的希崎家中,希崎爷爷早已故去,希崎奶奶自己已经去了泷泽,老一辈自然无从开口;希崎家的中生代,希崎梅子的父亲是在两位老人到山形安居后才出生的,他的记忆只能告诉我们“从他能够辨认器物开始,这件大家伙就一直跟在希崎奶奶身边”。而希崎梅子的母亲则是在二十多年后才进入希崎家,也没有更多的情报。希崎梅子自己更是无从谈起。就算家里人有时会谈起关于这件非常笨重的家伙,希崎家的两位老人也总是说:“这是希崎奶奶从家里带出来的,对我们家意义非凡的宝物,绝不可以丢弃”。
然而,这个木镶边不断朽烂的平庸书法着实没有半分宝物的样子。就算希崎家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在山形换过几次房子,这大家伙也依然留在了家中。希崎家的中青两代也问过旁人,这件所谓的宝贝在外人眼里没有半分经济价值。于是,他们也只能认为,这是充满着老一代人记忆的物品,于是在尊敬亲长的心思之下,也只能是达成一种见怪不怪的默契。连这幅书法的落款人“五郎”,希崎家年轻的两代人更是没有丝毫头绪。
但是,在这幅本来不起眼的东西变成了一把穿越时空,揭开诸般问题线索的钥匙之后,围绕它的各种问题便纷纷被提上水面。不过,这件事情好在有警视介入,希崎家可以比较充分地调用警视资源。比如说,之前警视在巡过沿河堤道上的餐饮店时,就将这条街的风貌用相片记录下来,这些相片巨细靡遗,让我也能不到现场便产生在现场的效果。而警视在希崎家中寻找线索时,也进行了相应的记录,这些记录在希崎家也有留存。于是,通过信息传输,我们也收到了这些图片文件,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希崎奶奶生活的房间。
希崎梅子介绍道,现在希崎家所住在的小区是七八年前建起的楼盘,交毛坯后由业主自行装修。希崎梅子的父母,也就是当家的这一代将房子只做了简略的装修(因为希崎父亲的工作是立石寺的驿头,基本常驻在旅馆;希崎母亲虽是住家的全职主妇,旅游旺季也要去那边帮忙。所以家中的常住成员也只有希崎梅子和她的奶奶,并没有太多装修的必要),家具也大多使用之前就有的旧物。这套成色尚新的单元户被装修成略显古典的风格,色调以白色与米黄色为主。希崎奶奶的房间中,衣柜、一套简易桌椅、窗与窗帘是与装修风格搭配的新家具,其余的一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帽架呈现出老旧的外貌和与现代装修风格不搭的暗黄色木质,乃是使用了多年的旧家具。这些同样老旧的家具也在整个环境中占有相当的空间,故而这个老旧的书法装裱挂在墙上时,才不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因为使用木质加金属作为书法的装裱,使这件原本只有一张纸重量的物品的重量增加了千万倍,以至于要希崎梅子在复原其上的盲文信息时,都要请一位邻居帮手才能把它搬到阳台上。这件沉重的物事难以搬动,所以我也一直在疑心它来到希崎家中的时间。
“有什么能体现这个大家伙历史的东西吗……”我观察着希崎家的照片思考着。在过去,木材砍伐虽然有计划性,但东北这一带的林木也没有什么地域性明显的树种,从木质上顶多能看出这一套装裱的历史,从黄铜装饰上倒是能看出它来自山形,但判断不出它是在什么时候来到希崎奶奶身边的。
“那么,这样行不行呢?”我似乎有了些想法。若是把时间倒回五十年前,那时候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是一件大阵仗:首先要在目的地准备好安置的地方,然后小件的物品自己携带,大件的物品则需要借货车一趟趟地搬运。当时在两地间的货车,都是以工业与重建需要的运输为主,夹带私货一趟也只能少量携带,并且还需要被压迫在不影响重要物品的空间里。于是,我便观察起希崎家房间里其他的老家具,希望在这些家具上找到若干碰撞挤压的痕迹,从而验证这一判断。果不其然,希崎奶奶的房间中同样上了年纪的衣帽架,木杆上有许多不像出于人工的划痕。床头柜上也有若干被挤压得变形的地方。
“这就是了,这些都是当年仓促而被迫的搬家使得家具无法保持规整形貌的痕迹。然而这块装裱起来的书法,这外框虽然掉漆了,但形制可完整得无可挑剔。若是把这么个大家伙搬上货车挤在其他货物里,且不说木板会被挤压得变形,那些金属装饰更是不可能在今日还保持着整齐的排列和同样的高度。”
并且,我还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这张书法是写出后不久即刻进行装裱的。普通地进行书法装裱,需要等墨迹干透、抚平纸上的折痕与褶皱,给纸张整体敷上药剂进行硬化处理等工序。但在这张书法作品上,我并没有见到熟悉的,因装裱而对纸张进行处理的痕迹,反倒是因为仓促,这个写下这幅书法的“五郎”在草书的行笔之上,更加迅捷和写意,以至于这倒像是一副飞白书的作品了。并且,在字迹的周围散落着零星的墨点,这是落笔、行笔、顿笔都非常快速的证据。再加上,这种木合板上钉进无数个金属钉的装裱方式,也使它无法拆开重装第二次。于是我便得到了这样一个设想:这幅书法作品是仓促间准备的,在完成后立即拿去装裱,虽然装裱过程比较漫长,但却没有完成书法时的紧迫环境。
仓促完成书法并拿去装裱,定然是要将裱好后的书法送到希崎奶奶那里。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以判断这一块书法到底是怎样来到希崎奶奶身边的。是在她还在泷泽娘家的时候,还是在私奔嫁给希崎爷爷的时候,抑或是搬来山形之后。这块书法在这三个时间段来到希崎家,各自对应着我对故事的不同判断。
“对了,这书法要怎样挂在墙上呢?它的本体如此沉重,光是靠几枚铁钉钉在墙里,很快就会掉下来。”我突然想到了这样一节,于是向希崎梅子进行确认。“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块书法的背面,以及撤去它之后的墙壁的模样呢?要固定悬挂如此沉重的东西也是技术活,这里面说不定也藏着门道呢。”
“这个大家伙的背后开着三个大悬挂孔,在中上、左下和右下位置。墙上也用螺丝固定着三个桩子一样的东西用来固定。”
“这几个桩子的成色呢?”
“也挺旧了,不像是近几年的东西。”希崎梅子在将这个笨重的大件搬出去后,也留意了它背后被保护起来的一块异常干净的墙壁。她说,这几个用以固定的大桩,也是整块的木材,每个桩子都用六枚大尺寸的螺丝钉钉进墙体。大桩子的样貌也像是和这块装裱好的书法一样上了年头。它没有接触外界,保留了基本完整的色泽,并且和书法的后背,也就是木质垫板的颜色非常接近,应当是同一批生产的。
“这种固定方式,在每次更换悬挂地点的时候,都需要测算打下三个桩子的精确位置,才能将书法安稳地挂上,非常麻烦。如果是现在的做法,会只使用一个更大型的挂钩,同时用底部支撑来进行安放。说它上了年纪也是可以相信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过了几十年的螺丝可没办法在多次更换悬挂地点后还保持稳定性,并且现在要找到和当年同样型号的螺丝也很困难。在历次搬家的时候,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我记得,在我和邻居把这个家伙搬到阳台上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许多小物件撞上另一面板壁的闷响。我们在这个装饰的后背发现了一个小拉门,里面还放着大概十几枚螺丝钉,大小和木桩上的都很相近。我想,应当是在出厂的时候就在里面藏下了足够搬几次家的分量的同型号螺丝钉吧。”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这些螺丝钉呢?”
希崎梅子依言从暗门中拿出了一枚螺丝钉放在了摄像头前。这种螺丝钉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螺丝钉都要大上一号,螺帽更是大得有些出奇。尽管它保存在密闭空间中避免了和空气的过度接触,但因为年代久远,也还是出现了零星的锈斑。既然是上世纪的产物,那么在我探索书友“铃”与永间海夜的一段故事时,我知晓了在那个年代所造出的产品,一般会在制品上刻下年份与产地的习惯。于是,我让希崎梅子用放大镜观察螺帽的背面,看看是否有刻印的信息。
“有,这里标注着19开头的数字,以及TZ的字样。”
“TZ就是‘TAKIZAWA’的缩写,表明这是泷泽制造,那么数字显然就是年份了。希崎同学,你能辨认出具体的年份吗?或者也可以直接告诉我,那时候你的爷爷奶奶的感情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嗯,我看得清数字,在这个年份,他们已经搬到山形了。那么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希崎同学和你的父母,在此前,是否知道你的奶奶其实通晓盲文呢?”
“不知道。”三个人的意见反馈都是一致的。
“那就可以确定了,这是在希崎同学的奶奶来到山形后,从泷泽送来的东西,并且这上面载着盲文信息,而希崎奶奶自己显然通晓盲文。那么,我们的思考方向便非常确定了。”
希崎奶奶在私奔之前,是贵族人家的千金,在某种特殊的要求下,她接受了盲文识读的教育。在她颇具主见地来到山形之后,这个隐藏着盲文信息的大件才来到她身边,而她则在年深日久之中发现了上面的信息,进而准时在五十年后按照指示回到了泷泽。她要找谁?显然是“知道她能发现盲文信息,所以用盲文将信息传递给她”的人。这个人知晓她的受教育情况,知晓她五十年后定然会为某种疾病所苦,并且在五十年前就已经为她安排下了解药。这个人物形象,应当就藏在希崎奶奶的娘家之中。
“希崎同学,你对你的奶奶娘家的情况了解多少?”
在这一问之下,我们开始了一段新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