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出褚亮《伤始平李少府正己》
我在调整好状态后也同样来到后院,加入考察组的大部队并聆听下野当家为霞高许下的美好愿景。当然,此时我的斜挎包里,已经放着一张处分决定书的翻拍,这自然是下野家女儿因为在全县统一的课业考试中作弊,而由学校下发的留校察看处分。并且,这张处分书的落款处也有县文教厅的印鉴,证明这条记录的留存也上升到了茨城县的层面。但现在,下野家任性的女儿却浑没有受过处分的罪恶感和自卑感,宛如没事人一般,此时尚在听曲直院真帆为她介绍一款新型手机,浑没有注意我的到来。毕竟我在她的眼中只是个陌生人。
不过,现在下野家所压下的筹码也着实令我有些担忧。因为土地资产折算成货币,当真是一个让人非常难以有骨气抗争的数量级。并且,这块土地的区位着实也迎合霞高理事长的胃口,他正想扩大学校规模以收纳更多的学生。一拍即合之下,我便怀疑“作弊”的证据到底能否挑动校方的敏感神经。在利益的契合之下,就算是为教育界共同不齿的作弊行为,也可能成为大块美玉下的小小瑕疵。
所以,在考察结束后,我虽然掌握了这段证据,但心下始终是不安的。这种精神状态也反映到了我的表情,并且被曲直院真帆所捕捉到。性格侠义,本就积极关心他人的曲直院看到我怏怏不乐的神情坐在车上,便在下车后向我搭话道:“会长,果然还是之前那一下让你摔伤了吗?”
此时已经是下午过半,若是正常的学习生活,那这个时候应该是归宅部纷纷到家,社团活动也该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向曲直院答道:“谢谢关心。倒不是因为摔伤,只是想到了其他一些不开心的事情罢了。”
“是什么事情?”
“一些小事罢了。对了,曲直院同学,下野家现在有没有向你们曲直院家进行什么压迫的动作?”我把之前想到的,下野家为了在向霞高输送利益的同时减少自己的损失,也会抓住曲直院退出鹤子仪表食堂承包的契机,进行竭泽而渔的压榨这一节告诉了曲直院。
“没有,我感觉现在爸爸妈妈的活动还很正常,不像是被诈走一大笔钱的表现。”
我想到的“其他事情”,其实也是关于现在情况的思考:下野家不但应允向霞浦高中提供一块正在理事长期望区域的地块,还在那上面已经建起了设施。这个投入已经算是不小了,但下野家却还没有向曲直院家发难,这就让我感到纳闷:以下野家当家那个吝啬的性子,难道他这次真的是决定完全由自家出血,来将女儿送进霞高?
“我觉得,这件事情也不像是到此为止。最大的疑点是:作为校舍,其建筑有更高的要求和标准,下野家这样擅自便破土动工恐怕有些不合适。而且,购买一块土地,再办理一套施工许可并开工建设,这些程序耗费的时间绝不止我们围绕这起事件展开调查的时间。也就是说,下野家的这步棋,定然在将女儿送到曲直院家之前便已经下好,只有与霞浦高中的最新联络是顺其自然、顺水推舟,买地与建屋绝不是在曲直院家用虫子吓退下野氏之后的临机应变之举。所以,我便有了这样一个设想——”
——下野家在欺骗霞浦高中。由于地块的位置理想,加上地基方刚打下,看不出到底要建出怎样的建筑物,故而下野当家利用这一点和霞浦高中联系,声称这里是捐给霞高的土地和建筑。只消让工地上的工人统一口径说是“建教学楼”,那么就算霞高进行现场考察,也无法看出端倪。并且,方才我们的经历也让我心生疑窦:下野家里只是个不起眼的独立民宅,为什么会正好有地块的沙盘?一般来说,这么大面积、需要组装的东西不适宜放在家里,出现在施工现场的指挥所才合适。这个沙盘给我的感觉便是,谋划这一地块的使用时,参与会商的人员便聚集在下野家,并使用这个沙盘进行示范。到最后定论后,沙盘就留在了那里作为参考,这才能让下野家在这个时候能够侃侃而谈。
更何况,由于“特待生制度”并不是明文规定的标准程序,学校也不会非得与下野家签署具备法律效力的文件;纵然学校会提出“做一个签字的记录”,但在下野家的土地文件与建筑许可的支持下,学校的这一要求也会被下野家想方设法用回避和折冲的手段应付过去。
而下野家真正的阴谋,则是同样利用霞浦高中作为公立高中,“只要未违犯校规便无法开除”的硬性规定。现在用地皮与动工讨好校方,而几个月的第三学期与春假,楼宇可以捱着没多少进度,而霞高却必须实打实地录取下野氏。等到下野氏穿上了霞高的校服,下野家便可以翻脸不认人,将地皮和设施的真正用意公之于众。而下野氏自己膀大腰圆,就算失去了学习的支持,以她这样一个块头,也不用担心在学校受到冷眼和欺侮。我于是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去下野家那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上一探究竟。要是能带回类似“这些建筑断不可能成为校舍”的决定性证据,我想,就能更加增添我们行动的成算。
沙盘显示了这一地块的位置,虽然不出霞浦,但离霞高现在的地址也还有些距离。我步行了若干时间来到那里之后,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开始暗淡。这一片地块果然是个工地模样,但工人也已经散场,现在正是一片冷清。我像当时绕着鹤子仪表的模式一样,绕着这片工地也走了一圈,掌握了地块的面积并估算了施工中的建筑物形状。
整个地块长宽虽别,但大致还是个正方形,长宽约莫有三四百米。施工中的建筑物大体有三栋,分别是三个东西走向的扁平建筑,呈“三”字形南北排开。三座建筑占据了地块的主体,与地块的边界放在一起,便呈现出“闫”字的格局,但外头的“门”换成了“囗”。由于只是打了个地基,我无法确认建筑要建多高,能看清楚的只有包在建筑外围的脚手架。南北两侧的楼的脚手架约略四五米高,中间一栋要高一些,已经搭了两层多,七八米高。不比已建成投产的鹤子仪表周围用的是能透视内部的铁栅栏,工地用的是贴有止步告示不透明铁皮,我除了望见高出铁皮的脚手架外,也只能从工地入口处左右张望,才能看见工地内的情景。工地内,依然是尘土与黄沙的地表,砖山、砂山零星分布在地表上,工具随意丢弃在施工现场内,不时能听见砖石从摞起的顶端落下所发出的闷响。工地外的不远处有零星的移动板房,板房窗户外用铁丝晾着一眼知其廉宜的衣物,一层的某个窗户中正飘出炊烟并传来炒菜声,料来便是这些工人散工后集中用餐的迹象。
这样啊……我心下忖度。这已经显然不是一所校园的格局了,原因有很多:其一,校园需要大面积地空置为学生提供户外活动的场所,例如运动场、中庭、门前广场等。而这个三栋建筑占据地块大部的格局,显然是没法再见缝插针塞下运动场和中庭的;其二,校园是人群密集场所,需要大量净化空气的树木,而这个地块的地表全是尘土与黄沙,并非可供栽植树木的土壤;其三,校园教学楼的布局应当有良好的采光,而这个建筑群的中间一栋,受到前后两栋的阻碍,其采光必然受到影响。更何况,按照一般的建楼顺序,总该是要么一并建起,要么依次逐一建起,绝没有先建起一栋,没过多久再建起周围两栋的道理,因为这样会阻断向中间一栋进行运输的通道,减缓中间一栋楼的建设进度。所以,这个地块上的建筑群,总是透着一股异常感。
“虽然我这么看过一眼,就能确定它不是一所校园的格局,可霞高的人们肯定也应该看过这里吧?下野家与霞高的接触只是这两天的事情,这三栋建筑不可能一夜间造出来或一夜间拆掉,所以当时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霞浦高中的成年人们,在校园布局这一块不可能比我还要榆木,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们能看不出来吗?”
既然这个疑问一眼便见,那为什么亲临现场的霞高人员依然能将这个地块的用途认定为“校园”?更何况,霞高的人员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工地,能观察到的东西比我更为细致。这个局面,除非是下野家能用魔术干扰霞高来考察的人员的心智,否则他根本就没有成算。在这里用钱开路,那是更无意义。
等等,魔术?我突然回忆起了我自己看过的魔术节目。在泰西的若干大魔术师的表演中,的确存在这样的魔术,就是将一座大型建筑物整个变得消失或整个移个位置,比如大卫·科波菲尔曾经表演的自由女神像的消失。这个魔术的关键是营造一个“消失或移动后的场景”并在观众不知不觉间移动他们的观察视角。若是下野家在这里变个魔术,将南北的两座建筑暂时隐身,或只隐身靠南大门的一座,单留下一至两栋建筑物,然后声称这是教学楼,前后的空地作为绿地、运动场、等等的用途,这倒是可以过关。
然而,下野家会变这个魔术吗?
会,并且已经留下了证据,那就是之前我所听到的,零星的响动。
散工后的工地已经空阒无人,摞起来的砖石堆也早该稳定,我没有感觉到风,又怎么会造成顶端的石块跌落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片地并没有整平,而有一个约略倾斜的坡度。这个坡度是用来干什么的?自然是用来“藏起楼栋”的。
三栋并排排列的建筑物,南北两侧只搭了四五米的脚手架,中间的楼栋却已建了两层楼高,这一不合一般建筑规律的建筑方法,说明了这个“四五米的脚手架”中的内容物,不能尽快建起来。如此想来,这个建筑物便有了它的功用,那就是伪装成教学楼的部件。
那么,让前后两栋建筑物消失的秘诀在哪里呢?既然工地里已经没有人,我也便大着胆子翻越路卡,进入了工地,并且找到了它的关键——在平整地面时刻意做得斜一截的地势,以及前后两栋楼的脚手架下的大型滑轮装置。这个机关的操作是这样的:首先将前后两栋楼的地下空间做出来,安装滑轮和牵引装置,然后稍微建起个模样;同时,正经地兴建中间的一栋建筑物。当霞高的人来实地查看时,他们便开动牵引装置,将两侧只起了个样貌的建筑物牵引到不同的方向:在动工初期时,南北两侧的建筑物直接向下牵引到地下,用土掩埋;而在基本成型之后的查看时机,则是牵引向中间,和中间的建筑物合为一体。由于脚手架是非常容易拆装的部件,只消移动后在接口处进行简单的拼接,使三块脚手架合为一体,便能依靠幕布的遮护给人营造出“一体”的迹象。
为什么需要在动工之后再将前后两侧的楼栋拉高一些呢?这就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是教学楼。区别于正常的住宅或写字楼,教学楼的宽度要求比其他用途的楼栋还要宽。若是在建起中间一栋楼时不给两边加宽,便容易露馅。所以,下野家宁可多花些钱玩一把楼栋平移的把戏,也不希望在女儿尚未进入霞浦高中前便让伎俩穿帮。
显然,这三栋楼并不是做为教学楼而建的。我拍下了作为证据的滑轮装置和分开的状态,又潜出工地走上了返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