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耕耘与收获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9/5/28 7:15:32 字数:4018

我与奈惠在公交车上瞅准时机,果断地抢占了一对因下车而空出的邻座。之所以抢座,是因为我们距离乘车目的地还有不少站,相隔甚远的话,可就要憋坏了奈惠这话匣子了。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前往霞浦市的西南边,给一位名为小野龙次的同班同学送上河内同学的礼品——来自山形的特产大米。不过,我们也都有些奇怪:河内同学在与我们的交流中,从未提到过我们这位霞浦的同班,为何突然而然地要为他送上一份礼物呢?奈惠虽然知道这位同学,却也无从得知送礼的目的。于是,我们只有向本人亲自询问了。

“宇野同学、嘉茂同学,非常感谢你们跑这么一趟。”小野龙次在他家的院子里接待了我们。这也是一户独立住宅,只不过户主的品味似乎非常倾向于露天风味,以至于他们把院子尽可能地做大,将厨房、餐桌乃至会客桌等都放在了室外。小野龙次本人,如之前所言,是我与奈惠的同班同学。但碍于我褊狭的人际,我在与他产生交集之前,对他的样貌与姓名始终不能对号入座。直到这次与他见面,我才的确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与这个面相,的确在之前是有印象的。

小野龙次本人的礼数非常周到,在感谢我们此行的同时,也非常乐意地对我们的问题进行了说明。我们送来的大米此时已倒在户外厨房区域盛装大米的木合里,他拿出了一些,放在小碗里入锅蒸煮。与此同时,他便向我们解释起“赠米”的缘由,首先他反问我道:“嘉茂同学,河内同学是寄了一整包,一石的大米到你家吧?不知你是否还留着那个整个的外包装?”

“嗯,这个包装还是很少见的,我留了下来,放在了外边另起的库房里。”

“这就可以印证了。其实,这是我家的大米。嘉茂同学可以检查两端的扎口绳,在绳子的末端,各结了一个饰品作为绳与绪的分断物。在这个饰品的正方形主要的一面上,便刻着‘小野’的名号;而相对的背面则是‘おの’的书法字体。”

小野龙次的说法是这样的:小野家其实是个源出山形的家门,而这一家正是个规模化经营的富农家庭,他们的产品就是作为地域名产的山形大米。山形的小野家是家门执牛耳的所在,那里有无数佃户在进行集约的耕作,而产品也通过家中的渠道销往各地。此次,河内同学将山形大米作为名产寄给我们的时候,选择的店铺就是小野家。河内同学与小野家也攀了霞浦的缘分,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结果:河内同学购买的只有八十斤大米,也就是分送我们四人的分量;而小野家则发了一百斤的一石大米的货,其中二十斤便委托我们转交小野家在霞浦的亲人,也就是小野龙次这一家。

走出山形,到外面打拼的小野家人有的继续本行,也就是担任小野家的品牌大米在外地的经销;有的则另起炉灶,小野龙次这家就属于后者。不过小野本家还是很念亲情的,像这样借着机缘捎带山形的“家乡菜”给外地的亲人,这样的事情是他们的常事。

听过小野龙次讲述这份亲情,我觉得他在讲述中洋溢的自豪感和幸福感理所应当。相比之下,我所在的贺茂家系里,各分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就多得有些过头了。甚至前段时间,还上演过贺茂宗家自身内部的“宫斗”。不过,小野龙次在介绍完这些背景情况后,话锋忽然一转。此时,小野龙次煮的一小碗大米已熟成米饭,他为我们分别添了一些。

“嘉茂同学、宇野同学。原本,作为你们为我送来大米的谢礼,我还想将我们山形的大米烹制的方法展示给你们的。然而,这次送来的大米,似乎质量已经有所下滑,难以展现我预期的效果了。”

“质量下滑了?”

“是的。在老家和我们联络,说有霞浦的朋友会送二十斤米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说了这个苦恼。近几年来,不知道是为什么,收获的大米质量越发令人担忧。就拿我们看到的这些米来说吧,它现在是划在一等品的范畴内,但在十年前,这样的米只能作为二等品来卖。”

大米的质量高下通过颗粒长度、亮度、光泽、口感、味道等指标得出一个综合评判。小野龙次指出的这个困难,便是现在的山形大米,在“味道”这一指标上的得分正在逐年下降。由于稻种长年固定并不断培优,大米的前几样标准倒是比较固定。但在味道这个给人直接观感的指标上却落了下乘。小野龙次让我们品尝刚煮出的米饭,我与奈惠依言品尝后,一股远胜于霞浦本地大米的清香感便在舌尖漫开。

“山形的大米果然不愧为名产啊。”我们赞道。

“但说真的,这只是次一等的产品。”小野龙次摇了摇头。“若是十年前的山形大米,还要比这更加的香甜。只可惜,我们的家人虽然意识到了品质的下降,但他们无论怎么查找,总是找不出味道下降的原因。”

我与奈惠先后询问了土壤肥力下降、肥料更换、灌溉方式与水源、收获时机、气候变化等能想到的各种原因,但都被小野龙次的解释所否定。我们在农耕一道是外行,而小野龙次即便不再从事耕作,但家里传下的学问还是无可挑剔的。直到最后,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只能这样向他问道:“如果自然原因都被否定的话,那就只能是人为的原因了吧?”

“对。我们家在想过无数可能,也做过无数的验证后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的本家不惜提高成本,将外部自然条件维持在不输往年的水平线上。但依然难以阻挡大米质量的下降。所以,本家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暗中拉低大米的质量。这种方法,就算是和种地打了几辈子交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野家人也察觉不出来。但是,这个猜测也面临着一个问题。”

“人为因素也有不确定性?”

“不是。因为我们这个行业,相互之间暗中较劲的竞争意识很强。”小野龙次又摇着头。“彼此之间都把自家的独门绝技看得很重,所以都设了很严密的防护设施。就拿我们家来说吧,我们的大片农田虽然面积很大,并且散布在山形市郊的各个村里,但我们还是不惜成本地,在农田的边界线上布下了防线。”

小野龙次介绍说,不仅是他们家,这一地域品牌下的其他同行也大抵如此。他们之所以成为品牌,手中定然握有进行集约化种植的大片肥沃耕地。他们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考虑,纷纷在自家地块的外围种上树木,然后在树上拉起围栏,架起监控,摆明了便是“不允许外人窥探种植模式”的意思。说来也可以理解:做炸鸡的配料种类现在并不是秘密,但知名快餐品牌却将这些配料的比例和用量作为秘密;水稻耕作的工艺工序也不是秘密,但专精此道的农家却将这些工艺工序的布置和操作手法作为秘密。既然他们坚持往年一贯的做法,那么在硬性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味道的下降也只能归咎于外人的破坏了。

“自然条件没有变化,那么只能是外人作祟。但是,我们的这些防御设施,也完全没有捕捉到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小野龙次认为,若是外人进入各块农田捣鬼,那么零星分布的摄像头必然能捕捉到若干痕迹。大米的味道下降不止出现在一片田地,而是整个小野家的田地的平均共性。那么,一块田地的防御设施失灵让人钻了空子便也不能成为合理的解释。

“说起来,味道不如以往的现象,是仅在小野家的大米中出现,还是在其他品牌的山形大米中也有出现呢?”我向小野龙次问道。

“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他在这里犯了迟疑。“我已经多年不在山形,在这里吃到的山形大米,都是像这次这样,山形的家人借着各种机会托人带给我们的。换句话说,我们这些年吃的山形大米都是自家种的。要是问其他品牌的情况,我还得再问一问家里人。”

“倒也不用问你的家里人。现在,山形大米作为地域名产,定然不会落后于潮流,所以我们能在电商平台上找到各个品牌的山形大米。我们先这样假设:如果仅有某一家的大米出现了味道下降的质量问题,那么他为了保证自家大米能够顺畅销出,就势必要在价格上降低一些。否则,不具偏好的顾客显然会在年深日久后奔向相对美味的一方。基于这个假设,我们便可以得出推论:电商平台上,各个品牌大米的当前价格,就是它们质量水平的直接反映。”

物有所值,这就是公平竞争下的体现。各个品牌的山形大米,其价格便是质量指标的最终综合。又如之前所言,山形大米是一个地域品牌,相对来说,气候、土壤、光照、水源这些影响质量的自然因素都是统一的。再说稻种,小野介绍说,十几年前,新型稻种研发出来之后,各家陆续引进,那几年的质量的确参差不齐;但大米的口味下降是十年前出现的,那时各家已经全部完成了稻种的更换,彼此都是用同一种稻,所以问题也不可能出在这里。于是,各家山形大米的区别就只落在了各家被视为秘密的那些部分上。

然而,检索各个电商平台之后,拥有专业水准的小野龙次得出的结论是:各家大米普遍都有质量下降的问题。因为,他所掌握的,十年来各家品牌的产品价格对比,一直就没多大的变化。今年自家的产品虽然有些降价,但其他同行也是如此,并且幅度也是相似的。所以他认为,其他竞争对手也同样面临这个情况。小野龙次并不敢如我一般,凭着演绎出的结论便作断言。他还是向山形的老家人打了电话,在感谢送来大米的同时,也验证了这个问题。他的老家人给出的回复是肯定的:不仅是他们小野家,其他同为山形大米种植者的人家,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可以说,这是一个现象级的问题了,就连山形本地报纸,也有些关于这个问题的报道。好在外地人终究不熟悉这地域品牌,它在全国、国际市场上终归还没把自家牌子砸烂。出于“支持本土产品”的考虑,就算是那些指出这一问题的山形本地报道,也把原因推给了“自然能力的下降”,并且举出了“京都嵯峨野不再有文妃竹”“唐土不再有当年的出油鸭蛋”等例子作为类比。

这就是原因吗?我觉得并不尽然。嵯峨野的竹子经过多年选取采伐,本就没有多少的文妃竹怕是早已消耗殆尽,这不能归咎于自然,而得归咎于人为了。至于唐土的鸭蛋退步,得归咎于饲养的功利化,土生土长的鸭才会生出出油的蛋,现在在填出的鸭身上自然指望不上。那么,山形大米的口味减淡退化,又是怎样的原因呢?当着小野龙次的面,我不是很敢将我心中的猜测说出口,因为我也不太敢确定我的猜测。在辞别的返程路上,奈惠向我问道:

“其实,渊子已经有答案了吧?我看渊子的神情并不是茫然的不知道,只是在想该不该说。”

“嗯,是已经有了答案。奈惠,其实从‘繁殖’的角度考虑,这个答案就不难猜出来。我认为,这是封闭环境下近亲繁殖的结果。这些种水稻的富农人家,生怕泄密,把自家的每一块田都圈起来护着。这样一来,水稻传粉就永远是内部进行。久而久之,就成了这种悄然退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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