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凑齐五色土,赤青黄白黑的颜色缺一不可。我们能够相信,古贺家已经得到了其中四色,唯缺白色。白土,在这个国度着实很稀少,并且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过去的一个地质时代“白垩纪”。垩便是土的意思,白垩自然便是白土了。白垩纪的命名来自于欧洲西部的地层颜色,说明白土在当时的那一带还是比较常见的。时过境迁,现在在和国,要去调达欧洲西部,一千万年前的地层,难度无疑也是相当大的。
现在,古贺家理当在寻找白土吧。抱着这个想法,我也开始寻找“怎样能弄到白土”的路子。因为客观上讲,在没有特殊人情的情况下,弄到白土是非常困难的。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路子,很可能便也是古贺家会采取的行动。我打算用这样的方式预估古贺家的行动,从而在他们实际采取行动时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从我们已经得知的事实,也就是在霞浦看到的青土包裹和船户描述的红土包裹的规模看,古贺家对某一种颜色的土的需求量其实还不小,白土起码也得要这么一大包。我们的网络上没有贩卖白土的店家,也没有以白土闻名的产地,但白土并不能说“绝对不存在于这个国度”,从外国漂洋过海地把白土运回来也不现实。我查阅了我家藏的关于地学方面的书籍;利用了父亲的大学人脉,向地学界的若干耆宿请教了白土的分布问题;又和网络上的新闻、游记等等信息进一步地比对。通过这些办法,我逐步缩小范围。等到范围足够小到“能用地图一览主要地标”的地步,我确认了,拥有白土的城市以及白土的分布地带,在锁定的这片范围内,有三处足以提供足够这个量级的白土:一是鸟取岛根的沙滨,那里的鸟取沙丘是远近闻名的景点,并且有砂和风扩展它的边界。在风吹砂砾的摩擦下,大块的岩石很快便能磨为细小的颗粒。而这里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污染,今日逐渐风化、颗粒化的大块岩石仍然保留着旧有的颜色——说颜色可能还说的过了,天然岩石在磨成颗粒后,形成的颗粒是白色的。以它为基础,加上各种制土的水有机质等等,混合出来的土便是白土了。
第二个地方是九州的县。这里临近高千穂峡,按神话来说算是降临的“圣地”。这一带是地学的学术权威确认,着实有近白色土存在的。当然,纯白,不存任何杂色的土是不存在的,这里的“白色”,只能说是“非常浅的红色”,也就是第一眼看起来像是白色,但实际并没有我们看到纯白色感到的那种刺目感。探究它形成的原因,乃是高千穗峡的瀑布流水或许真有些玄妙,在形成的冲击池底形成了浅色的软质堆积物。地学专家们认为它的成因是不远处阿苏山飘来的火山灰混在了冲积物当中,过大的比例让这些冲击出的土质物有了浅色的模样。这些堆积物的外部一旦失去覆水滋补,便会逐渐失水硬化,但却能因此保护内部的同质物不再失水。这些冲积物长年累月下来也积攒了相当的数量,在高千穂峡下方的冲蚀岩洞的结构中形成了若干类似钟乳或石笋的结构,敲开这些结构的外壳,里面的便是依然含水的软质浅色土质物。这些东西现在依然允许采取,若是古贺家有需要的话,拔下十几个石笋运回去,也就能获得差不多量的浅色土质物。
最后一个地方是下总地区的相马。这一带出过一个名人——曾经搅动东国陷入大兵乱的平将门。平将门的历史传说是“孔武有力、刀枪不入”,并且如疾风烈火般地席卷了关东。他这般强大的攻势得益于他的领地是一片优秀的育马场(他有一个异名相马小次郎),为他武装起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提供了决定性的支持。这片育马场的优秀区位一直延续到现在,而历年来育马所产生的排泄物的处理,则是在附近的平地上挖出一个个大坑,然后将产生物填进去。这些肥料与土质相结合,在千百年的变化后也形成了难得的白色土质。由于这些坑都是重复利用的,所以在挖新坑的时候,挖出来的东西不免是几百年前的大遗,但外观上已经是灰白色的粉、屑,心理上倒是不那么难接受。为了腾出空间而刨出来的白土,育马场这边为了处理还需要费心,外面若是有人需要这一方方的白土甚至愿意付钱购买,他们自然也乐意。所以,这些白土便会在每年开挖新坑之后被一些需要的人收购(主要是转手后转化为特殊的肥料),若是古贺直氏找到这样的途径,要买到也不是难事。
这三个地点都能提供可作为白土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严格来说都并不是土,但古贺家既然不是拿五色土作祭祀,也不必要强调必须是土质。那么,古贺家就应当是在这三个地方作出选择。如果我是古贺直氏,获取这三个地方的情报的难易度是差不多的,获取了一个地方的情报,也极有可能获取另两处的情报。并且可以确定的是,古贺物流速递在这三个自然资源丰厚,而居民不过什百的地方是不可能设置固定的快递集散点的。也就是说,古贺直氏无法像收集霞浦的青土时那样委托自己曾经的部下代劳,或是像收集敦贺的红土那样请友人寄送,他现在又没有古贺物流的公费服务,必须亲自前往这些地方调达白土。比较这三个地方,从地理位置上看,下总距山形最近,鸟取和高千穗都有着较远的距离。从目标物来看,鸟取是白砂,拿到后还要自行添加无色而黏稠的有机质和水;高千穗是石笋,拿到后还要敲开外壳取出里面含水的粘稠物;倒是相马的来源物拿上来便能用,不需要任何后续的再加工。从运输距离和成果物的质量来看,都应该是以相马为最优解。于是,我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从相马捕捉古贺直氏的痕迹”上。
要从人海中捕捉一条“古贺直氏在这一带购买了若干白色土”的痕迹,若是有权限的那些人,他们可以通过调取账目、查看流水、检视运单、监控捕捉等等手段,很容易便能形成稳固且相互佐证的证据链。但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要捕捉痕迹就难上了许多。但我也并非毫无办法,我既然从祖父和其他地学耆宿那里知道“相马地区某地有这么一块出产白土的地方”,便也知晓了它的具体地点。下总与常陆(也就是霞浦所在的茨城县)是古来相邻的两个令制国,相马一带更是靠近茨城这一侧,虽然我在那一带没有认识的人,但我过去一趟也不算特别费事,所以我便在休息日自己去了一趟相马。我并不知道古贺直氏采购白土的时机,我去的时候,他可能已经买到白土带回了山形,也可能在返程路上、交易途中,也许还没有过来,甚至还可能根本没打这边的主意。
当然,最坏的结果——古贺直氏根本没考虑相马而是选择了别处,这一点我已经作了预防。因为无论是山形去往鸟取还是高千穗,都要从山形西边出发,而去相马是从南方离开。离开城市前往远方,总归要经过大型公路口或是铁路站点,而这些地点正好有失去居所的船户家人在这里寄居。他们一直想着找古贺直氏讨要说法,若是他在这一片现身,这些终日里只是坐着发呆的人们肯定会发现他。信任这一节的话,接下来就是他取道南向的情况了。他往相马这边来,是开私家车还是使用轨道交通我也不能确定,但他终归要到相马这个由来已久的育马场来获取他所要的白土资源。
如果他在我之前来过,我自然可以向牧马场的相关人打听古贺直氏这个形象,但我现在就连他是否来过也是不确定的,肯定没法用这些很快就能想到的策略。如何打听一个“连是否来过都说不好的外地人”呢?我也有我的办法,那就是找到当地的社会公益组织。
每一座大城市,都会有社会公益组织,他们通过组织志愿服务,为市民提供各类需要的帮助来让市民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当然,市民也可以主动向他们提出委托,比如医疗需求、法律咨询等等,其中需求量最大的则是登报挂失和寻人。他们的地元根基可以让这样的组织有很强的行动力,比我一个人自然是要大得多了。即便是城市下属的小村落,他们也有能力去打听。我来到了相马这个村落所属的城市找到了这样的公益组织,向他们提出了这样的委托。当然,为了取得他们的注意以及让对方获得“对价”的感觉,我事先向这个公益组织的募款处交出了一笔献纳。
具体的做法是:向这个组织提出“我和一位老年的亲戚今天在这个地方走丢了。他长得如何如何(这里自然是我在古贺物流的网站上所看到的,古贺直氏样貌的描述),口音是山形那边过来的,我们与他分开是在相马的育马场附近,原本他是到相马的育马场去的。若是你们目击到了他的出现,就请按这个方式联络。”最后自然是留下一个我的联系方式了。
这样一来,虽然给这个公益组织添上了一桩莫名其妙并且实质上本无其事的委托,但我终究没有浪费太多的公共资源。并且,这个公益组织是常驻于此的,并且我需要这个信息的时效性也不强,所以这便是最适合我的方式。古贺直氏要在那里购买相当数量的白土,携带这个东西是定然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所以,这样做的实际收效便是,无论古贺直氏什么时候去相马,无论这个组织办事是否积极,只消他们联系了我,我便能确信“古贺直氏去了相马的育马场一带”。
当然,算上临时迁居到山形西边城市出口附近的船户家眷,这个民间的“监控体系”才算完整,古贺直氏无论朝哪一个方向外出寻觅白土,都会被这个方向上设下的监视哨所捕捉,并通过一定途径让我得知。当然,它看起来漏洞百出,但实际执行起来却也不至于捅太大娄子,因为一边是与古贺直氏有切齿关系的人,他们对这件事自然非常上心;另一边则是平日里不做公益活动便也挺闲的公益组织,他们在我付出献纳的情况下,定然也会有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效力心理。在几天过后,我便接到了公益组织这边的反馈:有这么一个符合我所描述的相貌的人,驱车出现在相马那座育马场附近,向育马场主购买了不小分量,挖出来的白色灰屑后返程。育马场主和若干村民都证实了这一目击情报,时间也正好落在这差不多的时间段。
看来,古贺直氏是用这种方式集齐了赤青黄白黑五色土,那么,他应该要开始运用了。那个定做的大型木制政区拼图,现在就要填进各色土壤,反映各个派系的实际控制范围,成为古贺物流速递现在内部派系争阋的某种反映和折射。而古贺直氏可能要在今后,将这个装置以某种方式呈现在那些派系的魁渠面前,然后以他的方式缓和、调处或是直接统合这几个派系,最终达到他所希望的目的吧……
正当我打算将这一系列的思考,以尽可能通俗的语言传递给难以理解的奈惠时,我家的院子门发出了“嘭嘭”的被拍击声。我迎出门去查看这急切的来访者,发现竟是明石雅。她见我迎了出来,便径直推开我白天本也不上闩的门,将脸凑到了离我非常近的距离,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嘉茂同学,我觉得你说的情况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