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恶龙缠斗,自身亦成恶龙;向深渊凝视,深渊亦凝视自己。—一尼采
那些为了明天和希望而牺牲的人,都是一尊雕塑。——伏契克
够了,不再有了。就是有也不再那样美丽。——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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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雪花,婉转地,从寒薄的黑云中,自夜空,净静静地坠落。
轻柔地,划破寒凝的空气,徐徐地跳着处子的轮舞,自顾自地纷纷回旋,交错,蹁跹翻转,然后悄然化在行人温润的白色吐息里,或静静飘落,躺在无尘而莹白的雪地上。静静地,飘落到路人的肩头上,衣帽边,发丝尾,安详而无言。
星星点点的雪花,点缀在少女夜一般深黑的发丝上,又随着披肩的长发一跳一跳的律动而抖落。美丽的少女一双小手牵着两边成年人的大手,不时抬头望望身边人的脸庞,露出藏不住的微笑,清纯如雪花般,浅蓝的眼眸里闪着浅浅的幸福。牵着小手的两个大手的主人,也一路相互说说笑笑,串起一片银铃似的欢愉说笑声,盘旋在少女头上。少女右手牵着的那位中年绅士,脸上总是挂着阳光少年般的笑容,用那滑稽的浑厚男声说笑逗乐,不时伸出一只手,比划出一些孩子气的幽默手势,逗起身旁两人嗤嗤的笑声;另一只手牵着的那位女士,身着淡粉色绒夹克,围着厚厚大红线织围巾,带着温顺亲切的笑靥静静含首听着,不时抬头温柔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周围身着厚厚冬衣的路人稀稀落落,行色匆匆的与三人擦肩而过,在柔软的白雪覆盖的人行道上留下行行脚印。在周遭商店闪动的霓虹灯光里,三人并肩前行着,享受着温暖的家人时光。雪花仍然静静地飘着,孤芳自赏般的独舞在周围匆匆行去行来的人影之间,忘记了所有人的模样,或者说,是从未记住任何人的模样。
“其实我觉得那部电影也不像阿雪你说的那么商业气氛嘛,对吧,小娅?”
“嗯呵呵,对不起呢爸爸,我想我还是同意妈妈这一边……”
“瞧吧,小娅她也不同意你呢,你啊———”
戛然而止。三人戛然而止,在那个冷清寂寥的小巷口边。朦胧而冷冷的光线从路旁肃静的昏暗的孤灯里照落,却又清晰地照在面前陌生人的头上。蒙着黑口罩,全身黑衣黑帽企图打扮的像黑夜一样的陌生男人,从双眼里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以魁梧的身材挡住了三人的去路。三人惊惧的目光中,一只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正悬在眼前,正如电影里那种让人发悚的镜头,正不可思议地发生着。
男人警觉地用目光扫过三人因惊恐而面部表情肌僵硬的面孔,伸出左手心,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丈夫眉心悄然松了一下,放松了捏紧的拳头,试探着举起来示了个意后,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黑色的钱包,踟蹰地向抢劫者递去,又一面转过头以眼神试图安慰着身旁神情紧张的妻女。但少女清晰地感受到,紧握着她小手的父亲的手心里,仍涔涔地渗着冷汗。
男人左手一把粗暴的抓过钱包,右手仍用枪指着三人。丈夫刚松驰下来的面部肌肉又紧绷起来,似乎想跟那男人谈判,突然黑洞洞的枪口在妻女恐惧的目光中顺势朝他一转———
“砰——————!”
一声枪响震碎了飘飞的雪花,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硝烟味。枪声中,那位可敬的丈夫,父亲,胸口冒着青烟,仿佛醉了酒般,身体轻飘飘地向后一仰,倒在了雪地上,不发出一丝声响。尚留有余温的粗糙的大手握不住了少女的小手,轻轻地从她手中静静松开。
“世银!!!————”
另一边的妻子失声尖叫起来,向丈夫身边抢过去,然而那骇人的枪眼此时突然掉过头来,接着又一阵金属击锤撞击声响起———
“砰!!!——————”
噩梦般的枪声又一次震响在少女鼓膜上,一阵腥红的血雾喷薄在泛白的空气中,母亲的身影像帷幕一般地,在少女视野中,缓缓降落了下来。一切声音在此刻突然消失了。空气寂静地死掉,凝结成了寒霜。她无助地跪倒在倒下的家人身旁。
黑洞洞的枪眼,此时还冒着青烟。左右打量了下倒下的夫妇,它又停在少女的头顶上方,但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少女的双瞳,不知是因恐惧还是悲伤而放大着,她的双手静静地捂着嘴,浑身剧烈地颤栗着。周围空气中蔓延着的寒气凝结在她单薄的身体上,从皮肤外渐渐侵蚀向彻骨深处。冰艳的雪花仍静静地飘着,没有理会到这一切似的,飘落在她的发梢上,地上的尸体上,和仿佛沉思不动的枪口上。
一阵匆然而节奏破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少女周围已空无一人。轻轻地伸出颤抖的手,她仿佛仍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一般。触碰一下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父亲,手上沾上了那种带有黏腻感的液体,红色的。父亲身下的雪地已被滚烫的鲜血濡湿,鲜红的血迹缓缓地向四边展开,绽放成了一朵冰天雪地里鲜艳殷红的巨大玫瑰,盛开着,在洁白的雪地上怒盛着。
少女抬起沾满亲人鲜血的小手,颤抖的脸庞上读不出的一股悲伤表情。一滴冰冷的泪珠从她眼神破碎的浅蓝的双瞳里淌出,划过那早已被寒气冻得冰冷的脸颊。
“————————————!!!!!!!”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那里骤响,震碎了周围寒气凝结的空气,刺破了城市上方黑沉而寒冷的阴霾,刺入那如黑洞般幽深且诡异的夜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