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市公安大厦 刑事课会议一室】
再一次坐在曾经熟悉的日光灯高悬的空间一般大的釆光不算良好的会议室内,或许本以为会有更多感触的邢登此刻与周围的新旧面孔一同坐在木质会议长桌两旁望着前方演示板上投影出的录像内容。
“我们技术组根据邢……顾问的建议排查了案发现场附近区域警力较弱一带的监控录像,”演示板旁技术组的年轻警官不自觉地瞄了一眼某人的方向后迅速看回录像,“因为车辆稀少,所以筛查后发现了这辆在案发后三十分钟内两次出现的黄色出租车十分可疑,因此我们着重分析了这两段录像。”话音落下,演示板上并排出现左右两段正反复播放的监控视频。
“啊?还真有……”“不是吧,这么准?……”“他怎么猜对的……”窃窃私语再次不约而同出现,仿佛总是出现在恰当时机。
同样在场的董金波和芭芭拉却依旧一声不发地,或是无视,或是沉思。不过不易注意到的还是某人对面的红发女性投向这边神秘而赞许的眼神,犹如在说某人“还真有两下”的模样。没有精力回应的邢登懒得作表情地避开目光,自顾自地猛吸一口烟后吐出。
“不过呢,”前方年轻警察咽了囗唾沫后却一个转折,“两段视频都因为一些技术问题难以具体辨析,”随着左边录像放大到整个屏幕,慢速播放,“这里是因为光线问题,导致录像中车牌处一部分始终处于阴影中,”接着另一段录像岀现,同样慢放,“这里则是角度问题,车牌始终有一部分无法显示。所以两段录像分析出的车牌号,大至为KZR2XX6,市区登记的前两位R2,末位为6的的士。”
“哦,那这简单,”邢登表情依旧毫无波动地用那平淡乏味的语气接下话头,“联系市内离案发地较近的出租车公司,,那辆的士应该是在附近的公司上班且在收班途中碰上凶手的。对这些公司内市区登记且车号头两位R2末位6的车车主一一排查就行了。”
“的确,这个方法可行,就是……”董金波此刻才出声,却听不出到底是赞同还是疑惑。
“但是邢顾问,”突然接上话来的对面的亚泽娜眼神中似乎略带报复地看向邢登,似乎在不爽他先前故意不作理会的态度似的语气几分不悦,“用一一排查这么笨的办法不会太过耽误时间吗?如果是角度和光线问题,那么调取本市公安卫星监控系统沿途拍摄的照片选取两者无误的图像进行锁定不就行了?”
一股微妙的感觉凝固在两位之间的空气中,几秒的安静后,邢登才反应过来一般,然而表情依旧平静:
“哦-对,这个办法也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家伙……)一股尴尬替代了空气中的紧张,听到如此漫不经心回应的亚泽娜瞬间涌上一种扶额的无奈冲动,报复成功的得意感都没法感觉。
不过的确,黑崎市作为国际上特殊的唯一存在,市公安系统有着使用卫星监控这样的国家般的权力,这个办法是的确可行的。
“说起费时间,”芭芭拉看了看手中的记录本,有些疑惑地蹙额看向邢登,“至于你会前提到的嫌疑人相关信息推断,虽然一定程度上缩小了侦查范围,但要出动人员搜查应该还是要花不少时间,你确定你没有推测错误吗?”
“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向吗?”
会议室内陷入了沉默。
“还有,”邢登看向董金波,“我需要看看受害人。”
正在喝水的老董手一抖,放下杯子,表情瞬间复杂了起来:“法医鉴定报告不是已经出来了吗,你又为什么要……”
“你知道我的手段,我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
会议室再度陷入了沉默,包括无法理解这一对话的亚泽娜。
“好吧,”董警监允许了,“但是亚泽娜警官需要陪同你前去。”
“我?”亚泽娜仍然不解地指着自己。
而受够了室内空调的邢登拿起椅背上的旧外套起身,转过头来再次看向对面扶颚思索的形似少女的女警官亚泽娜,
“走吧。”
“剩下的人,二组去搜查嫌疑人据点,”董金波站起身,看向在场的人员,
“其余的,随我去追踪出租车。”
【黑崎市外郊东,安氏庄园】
被了无生气的苍白和灰影渲染的冬日天空在郊外的山丘上方如同死胎之膜一般压迫性地包裹,肆虐的冰冷冬风如同死神之镰袭来,无论什么季节都早已失去绿意的旧时代的林木染上的雪被却毫无光彩,同样也毫无生气。在这个时代几乎市内能看到的绿色早已是取代了消亡树种的投影树木的虚幻绿叶,能看到远郊这些市内早已了无消尽的枯死自然的树木,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讽刺。环绕山体的道路上避免打滑而缓行的车影和路面万年不变的铅灰色只是沉闷画布上的添笔,互相衬托车或路的孤独。不过,是的,这正是那对曾经的亿万身价的夫妻最想要的。远离城市喧嚣的藏在郊外山中的家,因为有互相陪伴的岁月里的浪漫和温暖从不显孤独。但是,或许真如两人曾钟爱的诗人小林一茶的俳句一般,一切如露水般短暂吧。
是的,太短暂了,短暂得就像个上世纪的玩笑。
公路一侧分岔出的道路两旁的排列整齐的树木因定期修剪和浇灌而常年翠绿,自然而美观地组成了其后同样排列的客用停车位前的屏障。这才真正算得上新时代里能有幸看到稀缺至极的真正自然中的绝景之一,即使只是旧时代最平凡不已的园艺景观,也可看出费尽心力保留下着仅存的弹丸绿地的主人之用心。半公里长道路尽头的庄园铁门银亮的漆反着寒冷的白光,并未使用现代别墅的自动门的古典风格反而格外适合周围的自然之景。水泥道被铁门截断一般,朱红色花式方砖铺就的车道从后延伸向里,车道两旁占地数亩的宽阔花田内品种繁多的群花即使冬日也争相怒放,缤纷似锦,白玫瑰,红蔷薇,紫鸢尾,曼陀罗,画卷般五彩斑斓百花斗艳的花丛中五色石子镶嵌的小径若隐若现。如果让市内的居民来到这片真实的自然的花田,想必他们绝对会更宁愿相信这不过是跨世代的海市蜃楼。经过花田的车道两旁变为绿茵草地的庭院,修剪齐整的灌木丛和涌出晶莹水幕的人工喷泉显得相得益彰,和谐而赏心悦目。但无论布景如何,最为夺人眼球的无疑是这庄园中最重要的建筑,作为主人起居作息,合家团聚的安置家之所在的宅院。不同于更多现代别墅的科技化现代化风格,遵循着西欧复古风的洁白大理石垒砌的这略带古堡样式的私宅,在墙壁上几处附着生长的绿色植物,真正的拥有生命力的绿色植物点缀下更添几分生气,整体白色调中青黑色琉璃瓦的穹顶反而衬托出这建筑的别样庄重和典雅。尽管仿古堡的风格特色明显,但同时舍弃了罗曼式建筑装饰繁复豪华的特征后的简朴别栋无疑更添一股亲切真实之感。在如此清新脱俗别样简雅的审美元素下塑成的安氏庄园,也的确不愧是市内最大的私人宅邸了。而若要问这在旧时代看着再普通不过的宅院的昂贵之处,它的天价地产根本不可能是所谓简单的建筑,而是在现代城市中近乎灭绝的真正的,自然的绿地,真正的自然的生命力。对,真正的,无价的原始生命力。
一楼宽敞的会客厅内,明亮柔和的柠檬黄灯光从装潢大气的天花板中央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中发出,配合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壁炉中静静燃烧的火焰的光芒,使得室内明亮过了宽大落地窗外的阴沉风景。而除了墙上名贵的壁画和摆放在不显眼处的一两件古董外,单从风格朴素淡雅的米黄色沙发,玻璃茶几,棕木皮椅等家具也可看出这家主人别样的审美品位。但此时对于早已熟悉这景象的室内的两人,比怀旧和感伤更重要的事无疑是这时无法避免的话题。一头银白色长发的中年男人,这家现在唯一剩下的临时家长安十方,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沉默表情,安静地看着对面同样坐着的熟识多年的安氏家族的委托律师,戴着眼镜的模样庄重的正在讲述某事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平板没有声调起伏的讲话声持续了大概将近三十分钟后才结束,同样的沉默下,一时只剩下壁炉中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和寒风碰撞窗户的乒乓声。
“所以,目前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正襟危坐的方律师喝下一口白瓷杯中的热气腾腾的咖啡,总结刚刚的谈话,“虽然董事会暂且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是作为全市龙头企业的大集团不能群龙无首,这大概就是现况的问题。”
“嗯,情况我也了解了。”安十方表情依旧,又似乎有所思虑,“毕竟生在这样的家庭中,这样的事迟早有一天找上她也是在我们这些大人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太早了。”方律师似乎知道安十方想说的,自然地接下了话头。
“……总之,我会把这件事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安十方继续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以尊重小娅的意见优先。”
“那样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方律师答道,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看向安十方,“董事会那边也表示会尊重安氏家族的决定,不过在表态时限上可能会有所催促,我会尽量在这方面帮助你们。”
“有您这句话我替小娅代为致谢了,”安十方也站起身,伸手握住方律师的手,脸上难得露出微笑,“安氏家族一直以来有您的帮忙实在是非常感谢。”
“都是老熟人了,不用客气。”不苟言笑的方律师也罕见地提了提嘴角,“希望安小姐能够早日熬过这段日子。”
看着方律师离开,直到那一丝不苟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外远处,安十方才低下头,默默拿起茶盘和杯子,似乎思考着什么准备离开会客厅时,仿佛听到身后的其余声响。
“……”披散着略微凌乱的一头乌黑秀发,还穿着一身米黄色睡衣赤着脚的少女安小娅,方才会客厅中话题的中心人物正一语不发地站在会客厅后门门口方向,没有安装门扉的门口后通往二楼卧室的楼梯一角在少女娇小的身影后露出,很显然她站在这里刚好不久。
“……我以为你可能中午才会起来。”安十方沉默了一会儿,并未道早安地只说了这么一句。
“嗯。”出乎意料的安小娅竟轻轻应了一声,微弱地点了点头,眼眶周围的红肿和泪痕已消了大半,两只湛蓝色眼瞳中也比昨日稍恢复了些神釆,尽管仍是明显空洞。继昨夜长时间的哭泣和坐在雪地里的等待后,几乎透支了所有体力的她在回家的路上竟在车中睡着了,而且一夜都睡得极沉,任何怪梦噩梦都不曾有。本以为如此巨大的变故后自己还怎么可能睡得着任何一觉,但是究竟睡着了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呢?
(果然……无论怎么痛苦……只要能活下去……)
“我都听到了。”毫无声调起伏的话从表情麻木般的少女微翕的干涩双唇中发出,宛如机械般平静冰冷。
“这样吗……”安十方简单回应着,似乎并没有半分惊讶,只是静静看着表情同样平静的安小娅,“那么,做好打算了吗?”
安小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发问者提出了问题:“如果我拒绝的话,董事会会怎么办?”
“因为事发突然,兄长没有留下具有法律效应的具体遗嘱,如果拒绝,他们应该会视你为自动放弃作为他财产之一的公司的合法继承权,大概会另行选举下一任董事长吧。”安十方熟练地将茶杯收入托盘中,补充之前方律师没有细说的部分,“不过庄园和私有地产这些不动产应该还是属于家族的。也就是说,如果你放弃那一半的话,还有机会保留现在这个家里的一半。”
“……这个家……家里……”安小娅仍没有立刻表态,却念叨起刚刚安十方话里的词,眼神空然。
“……”安十方沉默了下来。是他太大意,竟然忘了现在对她来说最绝望的事实。是的,现在失去了最重要的存在的家,已经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家了,保住这仅剩空壳的宅邸和园地的意义于她也不过是荒唐的说法。然而,如果她能就这样远离那些更多沉重的负担,带着伤痛安静地继续活着,也是他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
一旦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哪怕是对现实绝望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
“我接受。”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却意外的平静,似乎多了几分从前并未有过的情感。
“……你确定?”安十方看着小娅,表情终于有了些微变化。
“我确定。”安小娅没有回避安十方的目光,湛蓝的双眸底渐渐升起点点坚定的光,
“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