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市公安局大厦,法医工作室】
简洁的工作室内,摆满瓶瓶罐罐的工作台,泛着金属材质光泽的解剖台,以及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尽管来过法医工作场所,亚泽娜仍从未适应过这里的环境。不同于前者的轻微不适应,邢登径直走向了手术台附近一身洁白大褂的,银灰色长发披肩的女性。
“你来了。”对方回过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停下在电脑上工作的手,反着光的椭圆眼镜片下双眼因睡眠不足毫无神采,但明显的黑眼圈下被口罩遮住的口鼻仅凭想也可知是美丽女性所拥有的精致模样。“董警监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是来看尸体的?”
“麻烦你了。”似乎早就熟识了对方的邢登丝毫不惊讶她以倦然的语气讲出的吓人话语,毫无表情地拜托着。同样不多话的女法医起身打开脚下的柜子,拿出一串钥匙,走向隔间的停尸房。
“那个小姑娘是谁?你女朋友?”法医突然回头一问,当事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却没有影响到邢登。
“我是国际刑警特派的警员亚泽娜,那个,您可能误会……”
“她年龄差我快一代了,女朋友的话没可能的。”邢登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错误,引来亚泽娜一阵逼人的瞪视。
“哼,开玩笑的。”无法想象还会捉弄人的女法医摘下了口罩,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的亚泽娜,
“还有,不需要用敬称,我叫卢琳,叫我卢医生就行了。”
【黑崎市中心区东 】
喧嚣繁荣的车流和促拥熙攘的人流如同每一座城市中心的标志,连同行人头顶上的高楼间悬浮磁轨上呼啸穿梭的电车和观景阶梯的人行道旁随处可见的城市地图投影,取代几近消失的绿叶树木和灌木植物的逼真道旁树投影,这充满着后现代科幻作品风格的这座阴霾笼罩下的新兴城市却并未让人感到一丝未来时代的生机与活力,而迎接新开年的时刻所发生的前所未有的变故似乎更让这座灰琉璃般的城市平添了隐藏的压抑。
天桥上,人流稀少。虽然停止了飘雪,阴翳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和依旧寒冷刺人的寒风并未让这个城市的冬天有何好转。穿着加厚羽绒夹克的一头夺目金色秀发的女干警芭芭拉上身半靠在扶手上,似乎眺望着远处高楼大厦之外的什么一样,清澈碧蓝的眼眸底却似乎隐藏着几分难以理解的遥远之感。飒飒的风吹拂起飘柔的长发舞动,拂起遮住耳边的蓝牙通话仪的几缕发丝。耳机上蓝色信号灯光微微闪动,加密除噪后细微的电流声与桥下车笛的喧嚣,桥上行人的哗闹混在一起,让她似乎有些走神。
「所以说你的请求还是操之过急……喂?芭芭拉?你在听吗?」电流声中略显年迈的女人的声音徐徐传来,似乎注意到听话人不在状态后提高了二三分贝。
「—— ——」萧瑟的风声在耳边灌满,使得耳机里提醒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拨弄着额前在风中拂动的刘海的芭芭拉少有的没有什么表情,沉默了良久才漫不经心地答复道:
“……在听着呢。”
「你的敬语呢?」耳机里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意。
“收到。”从走神中恢复过来的芭芭拉直了直上身,似乎以无法察觉的方式轻叹了口气。
「你也应该知道,本来上面做的这个决定和让‘那个人’出来的那些暗箱操作的风险都是巨大的,」带着几分劝诫的语气,耳机内声音的主人语调平稳,「任何不慎引起的差错,都可能极大影响到今后的局势。」
“我明白……可是上层派出的协助专家,又是怎么回事呢?上层不可能不明白……”带着几分犹疑,芭芭拉尽量压住自己无意带有的情感平静地提问道。
「我们……上层当然知道,但相比于风险来说,的确发现了同样价值巨大的另一个原因,对她一直在寻找的事情而言。你是她的老同学,你不会不知道吧?」
“……如果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理由, 那的确她肯定会这么做的……可也正因为是她朋友,把她卷入这一切,才是最大的风险。”芭芭拉眉心收紧了两公分,语速不自觉压慢了下来,“她不会不管的,对于一切真相……”
「所以,你就是稳定这个变数的最大优势啊,不是吗?」
“……呵,原来是这样吗……”芭芭拉愣了半刻后,似乎明白过来一般,嘴角又习惯性地轻轻勾起,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迷人之深不可测,“先前是负责监视,现在又是要人瞒天过海吗?”
「对于你来说,这难道不是家常便饭吗?」电话中的女人似乎也轻声哼笑道。
“或许吧……如果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话,更出色也说不定。”年轻女警回答的语气不明不暗,听不出是何种感情。
「那就好,只要你明白任务的重要性。连局长那边的指派也很多,现在是不允许出差错的关键时刻。」女人的声音逐渐在风中模糊起来,但仍不忘了最后的警诫之语,
「我想你还是最好想清楚吧,不要让感情因素过度影响你该做好的事——芭芭拉探员。」
蓝色灯光停止了闪烁,一直扰动女探员发梢的寒风也渐渐消停。摘下耳机捏在手心中后,又缓缓摊开手掌,让这小小的通讯设备映入她碧蓝的眼帘中,似乎对谁低语又似乎喃喃自语的话不自觉说出:
“过度影响……”
一声轻笑伴随习惯了的略带无奈忧愁的微笑:
“……受谁影响的呢?……”
一阵略带拖沓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半分浓烈的烟草味,衔着廉价地摊香烟的金棕色头发潦乱面容如狮般的董金波停在芭芭拉一旁,手肘靠着栏杆,同样瞭望着拥挤得如死水般难以流动的车流,眼神少见地从严肃中透出一丝疲惫。
“这里就是由完整的卫星监控录像中的出租车查到的其所属现场附近的私营的士公司了,就这么一点儿线索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了……”白色烟线从鼻中喷出后散成雾状,音色沧桑的中年老警察看向天桥另一头刑事科一组成员即将去调查的那栋民办出租公司的建筑,余光中年轻的芭芭拉挥了挥轻盈的手,故意皱了皱她那全组人公认的好看的眉毛,嫌弃道:
“烟味可真重,警监,廉价烟抽多了对身体伤害很大的哟。”
“干警察的,早晚死都是家常便饭。”老董叼着烟沉声一笑,低头挠了下头顶,“老光棍一个,还不如趁现在学会享受一下。”
“您可还有一个乖女儿没嫁人呢,警监。”芭芭拉瞟了一眼这位工作威风生活失败的上司,好心提醒着刚刚听似不负责任的言论。
“嗯……”若有所思地回应着的老董掐灭烟蒂,仍然看着车流在桥下逐渐前进流动起来,
“芭芭拉,”
“嗯?”
“让他现在回来,真的是好事吗?”
“……”似乎明白在说谁的芭芭拉默契地沉默了半晌,任喧嚣的车声持续了片刻后,偏过头,带着一如既往的美丽到似乎暗藏忧伤的微笑,
“怎么不会是呢?”
【黑崎市公安局大厦 法医工作室】
钥匙插入钥匙孔,随着转动发出清脆的一声,打开的陈尸柜缓缓被戴着手套的手拉出。年轻女性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柜中,与一旁的男性并列,同样紧闭双眼的安然神态,两张年轻的面孔虽已失去血色却依然分别保持着曾经的美丽与英俊。
“……”还是第一次直接见到本案的死者,亚泽娜看着这对年纪轻轻就惨遭不幸的夫妇,虽然未直接表现,沉默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惋惜和同情。同样沉默着的邢登抱着双臂,目光注视着两具尸体安详的神态,空洞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正在拼接起来的思维。一旁的卢医生看着这两个人,在等待一般地也没有说话。
“你看岀了什么?”亚泽娜试探性地问道面前的男人。
“我正在试。”邢登简单地回复道,缓慢转动着无光的眼珠。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看不出什么的吧?”亚泽娜质疑地继续问道。邢登没有回复。
“……又是他那一套吧。”旁边的卢琳却开口了,“虽然不太明白,这就是什么所谓的从受害人角度还原案发现场吧。”
“受害人角度……原来如此。”似乎明白了过来的亚泽娜点了点头,看着邢登一动不动的背影,“又是心理学方法吗……”
雪花。枪响。脚步。哭嚎。
再度重建的案发过程在邢登眼前如电影胶圈般重演,而受害人的大致心理变化过程也如同亲历般在他脑中被还原。而最后,他却稍显疑惑地皱了皱眉。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还是放弃了?”亚泽娜看到邢登表情的细小变化,似乎猜到了什么。
“没有太大收获。”邢登从包中掏出香烟,正打算拿打火机。
“嗯哏。”卢琳似乎故意咳了一声,邢登这才想起什么,只得放下香烟。
“卢老师,”邢登开口问卢琳道,“两具尸体身上除了枪伤,都没有任何暴力击打造成的伤害之类吧?”
“没有,怎么了?”
“具体死亡时间?”
“昨晚九点至十一点,尸检单上不是写了吗?”
“那具体的,两者死亡先后顺序呢? ”
“喂,你这是在为难我吗?”卢琳面无表情地抱怨着,“不过,非要具体说的话,男性先死亡。”
“女性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我没记错的话。”亚泽娜补充道。
“的确,如果再早些报案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抢救。”卢琳似乎略带惋惜地说着。
“……”亚泽娜看着沉默的邢登,“到底有什么不对……”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发问。门口正是昨夜认识过的刑事科成员小邓,抱着文件等待。
“怎么了?”卢琳回头问道。
“啊卢医生,”小邓笑了笑招呼着,“是警监那边的事,需要邢……顾问他们处理一下。”
【黑崎市市中心东 703号境道】
黑色的福特牌越野型轿车闪烁着车顶的警灯,匀速地行驶在车辆稀少的一往无前的公路桥上,因为积雪而湿滑的路面使得来往车辆都自觉放慢了速度。然而车内的空气却并没有因为在难得通畅的道路上行进而活跃起来,反而不知为何有几分莫名的低沉。坐在后座的老董将燃尽的烟蒂随意丢出窗外后也没有说话的意愿,一旁的眼镜青年艾略特此时似乎刚遭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垂着头,仿佛正被看不见的乌云笼罩着。车内的气压似乎处于了某种极低的状态,因为方才的某件小事。
“唉~”驾驶着车辆皱着眉头的芭芭拉终于看不下去地一只手掐了掐眉心,看着车内后视镜中状态不太佳的两人,有些嗔怪地说道,“警监你也真是的,你怎么能不经许可就强行要求检查目击证人的车辆呢,这可是侵犯人权的违法行为啊?”
“我这还不是为了……尽可能搜集更多证据吗?”尽管找了个正当的理由,但这位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刑警明显底气不足。
“可是那也得向上面申请临时搜查口令啊,就那么一会儿的事而已吧?”
“证人态度太不配合了,我又有什么办法?”一股无奈夹杂在老董话语中,还带着几分大概是被下属说教的不耐烦。
“你那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证人当然不配合了!”前面驾驶着车辆的芭芭拉也似乎不悦了,“就因为你非要搜查,艾特他可差点被人身攻击了呢!最后还是我赔了多久的礼呢,你这样当上司也当得太差劲了吧!”
“啊……那个哈哈,我不要紧的,芭芭拉警官……”搜查工作被威胁停止的当事人艾略特挤出勉强的笑容,双手的动作都颇显无力。
“你也是,”即使放缓声音的芭芭拉仍不忘对另一个同事一番教育,“总是这么性格软软的会很容易被人欺负的!一直这样我可怎么和你姐姐交代啊?”
“哦……呵呵谢谢你这么说……”不自觉缩了缩身子的艾略特脸色似乎更不好了。
“唉……行了这次是我这个做警监的不对,我回去给上面写个检讨。”终于屈服的老董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但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又叹了口气,“可有时候,想要抓住那种混蛋也的确考虑不了什么人权的事啊。”
“你又在感叹这种问题了?”似乎知晓上司心里所想的芭芭拉也放轻了声调,眼睛又重新瞄了一眼后视镜,“放宽心点,不是所有人都会拿这种事做文章的。”
“但愿吧……”老董闭了闭有些疲劳的眼。
“可是,既然可以这样那为什么我们又要考虑死者安……先生的人权,而不是直接申请追踪他的……号码呢?”似乎总是在不合时宜情况下发问的艾略特一句话问出后,车内竟然安静了片刻。
“是啊,”一旁的老董抱起双臂,轻轻的合上坚实的下颌,眼睛更累似的一闭,
“因为人权什么的,本来就是幌子啊。”
“警监,”不再看后视镜的芭芭拉看向挡风玻璃外,似乎专心回到驾驶上,“我们只是刑警而已,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行了,不是吗?”
“……快到了,”董金波睁开疲劳的双眼皮,看向逐渐慢下速度的窗外一侧路边的简易加油站缓缓在视野中出现时,突然手机一阵震动。
“唉,又有什么…… ”老董打开手机,正抱怨着,却眉毛一提,满脸疑问,
“……哈?市律所?”
【黑崎市公安局大厦 法医工作室】
刚走出停尸间,邢登还没抽出烟盒中拍出的香烟,一只脱掉手套的纤长的手从旁边伸出,似乎很明显地示意着什么。习惯了的邢登将烟盒递向一旁眼神倦怠的卢琳,对方也不客气地抽出一支香烟,熟练地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起来。
“以前就警告过你停尸间里不能吸烟,还是那么不长记性。”看起来与香烟并不搭调的女性声调毫无起伏地说教着曾经的熟人,而后者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
“又离婚了?”看见卢琳持烟的手指上发白的戒痕,邢登毫不避诲地直接问道。
“啊,一堆事情不顺心……麻烦死了。”抖落掉烟灰,卢琳看向邢登那毫无生气的脸,“怎么,看上我了?年纪差了快一代了哦。”
“你不嫌弃的话。”罕见地回应了他人的玩笑的邢登简短地答道,表情却仍无变化。
“哼,倒是没以前那么无聊了。”卢琳嘴角动了动,“不过,刚刚,你应该有看出什么了吧?”
“不能确定……”知道是在谈论案情的邢登犹豫道,“只能说,有所怀疑。”
“哦……是什么?”
“整个过程,太自然了。”
“你是说……”
“没有身体伤害,也就是说没有反抗。”邢登解释道,“虽然对方有枪,但是从目击者的描述看,受害者从反应过来到采取配合,似乎时间太短了,过程顺畅到……有些不自然。”
“或许作为大老板的确比一般人更快认清状况?”
“有可能,但是很小。”邢登又补充道,“而且据我调查案发前那位安十方先生还不在市内,案发后受害人的亲属就立马到了,快得有些离谱。”
“你连受害人亲属都调查了?”卢琳瞥了一眼邢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有些怪。难道说你怀疑……”
“只是猜测而已,还不能被证实。”邢登回想着,查看尸体时,死者的表情。
(那样的安静,平和,没有一丝惊恐与惧怕,安详到简直就好像,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早已……)
“不如说,我不太希望它被证实。”
“邢登……”卢琳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我想我们有新的证据来源了,”走进门的亚泽娜已经听门外刚来的小邓讲完,似乎是看见了室内两人奇怪的氛围楞了一下,但没太在意,“好像是有人要提供证言。”
“谁?”邢登问道。
“呃……康局长说去了才知道。”亚泽娜身后的小邓挠着头代答道。
“去哪?”
亚泽娜看着邢登,对方的眼神依旧黯淡无光,看不出任何情感。
“市律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