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市中心,公安大厦,前夜】
夜晚23点40分左右,城市渐渐从喧嚣步入平静的时刻,而警局大楼内也毫不例外,在辛劳了一日的警员们下班后,只剩下值勤人员的大厦内也陷入了安静之中。一楼大厅里,最后的几名同事们谈笑着回家的安排和明日的工作,踏着寂寥的脚步离开了大门外。咨询台后,仍在值班的两位年轻女警员正坐在椅子上,一位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另一位则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喂,对了,”刷着手机的女性突然开口,看向一旁睡意朦胧的同事,“今天星期几来着?”
“星期……五吧,怎么了~?”
“星期五啊……终于要放假了……”
“嗯……不过,好像不一定哦~”
“嗯?为什么?”
“因为……这周之内要……抓住……通缉犯嘛~”
“啊……该死,”清醒的这位女士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又要加班了吗?”
“嗯呼……”打着瞌睡的女性两眼迷蒙地点点头,“哦,还有提醒你一下……今天该去检查机房了~”
“哦,机房,你不说我还……等等,为什么是我?”
“我不想去……那里太黑了……”
“你当我就想去吗?那里很冷的唉!”
“唔嗯~拜托了啦……我请你吃火锅哦~”
“你……唉,真拿你没办法。那你可给我记着啊!”
地下机房的门扉随着“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在门口站定,幽暗灯光里脚下拉长的影子在面前过道上模糊了轮廓,显得恍惚而不真实。过道两旁的防弹玻璃墙后,方阵般排列在偌大房间内的一排排黑色立柜状的机器发出与中央空调相近的蜂鸣声,机体设备内透出的蓝色光辉中隐约可见其中的精密元件。这些机器正是黑崎市公安局所配备的官方量子计算机系统的服务器本体,拥有局长授权后方可访问。尽管商用化量子计算机已经在这个时代普及开来,但警方计算机系统的算力更高出几个层级,与太空中的卫星系统相连,几乎可以破解网路上任何通信设备的密钥,因此不是局长授予的高级权限,一般情况下警方不会将其投入使用。当然,这样的超级设备并不在警局官方网页的公开资料里,鉴于这样的信息难免会对公安局的社会公信力造成大冲击。试想一下,如果你知道公安局拥有这样一台随时能威胁你个人信息和隐私安全的机器,你会相信他们那所谓“局长权限”这种不可靠的保险吗?
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承认,我们就是依靠这样危险但便利的东西维持着我们这个社会的和谐安定。
“唉……真麻烦,”门口的人影叹了口气,正是之前咨询台的女警员,打开手电筒照向机房,“这么晚还要跑到这儿来,我是社畜吗我……”
手电的光线照射在过道上,形成椭圆状的光区,伴随女干警的脚步摇晃着前进。
“这么黑,还开着空调,怎么可能会有人嘛。”将手电光支向玻璃墙,其上映出她一脸抱怨表情的虚化的影子。
“还是随便看看赶快回去吧……嗯?”似乎看见什么异状,她看向玻璃后的空间内。对面房间的墙壁上,手电光照亮的区域内,刚刚似乎有个黑影在边缘动了一动。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时,又只有柜状的主机留下的竖直影子了。
“错觉吗……呃~真是的,都怪她说什么太黑了,搞得我都神经兮兮的了……”感觉有点不适的警员将外套裹紧了几分,嘀咕着往回走向门口,“走了走了,赶快回去了……”
门扉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后被关上,机房内陷入了沉重的黑暗。单调的散热器转动声响,与空调运作声响,覆盖了空间的静寂。方才女警员观察到异状所在的机体背后,一阵本不应有的弱光亮起。那是手机屏幕的光亮。
男人手持手机,映在屏幕光线中的脸庞半明半暗,只有隐藏在刘海阴影中的双眼反射出屏幕上的图案。屏了幕中,显示着「后台程序安装中」的文字下,代表进度的读条图案进行到了95%。男人抬起头,看向对面服务器驱动器上插在外接口处的移动硬盘,其上红色的光点缓缓闪烁着。他沉默地站在黑暗中,仿佛一座习惯于在角落思考的雕像。手中一阵振动传来,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后台程序安装完成,访问权限已获取」的字样。服务器驱动器上的硬盘停止了闪光,被男人粗糙的手拔下。他看着手机上的密码输入界面,点下屏幕上的「强制访问」按键。然而,一个大红叉跟着弹出,伴随「访问失败」的字样,随后红叉接二连三弹出挤满屏幕,嘲笑着此时屏幕前的男人。男人却依然什么表情也没有,平静地关掉了手机。使用最先进量子密钥分发技术的量子通信网络拥有绝对的安全性,因此仅凭这种班门弄斧的后台程序无法骇入高端的公安量子计算机系统,也是自然的,且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不如说,这样正中他冒着这么大风险潜入这里的用意。男人收起手机,从衣兜中掏出某样东西。那是一件被拆除的电子手环状设备,之前被戴在他的手上作为监控跟踪作用的控制措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限制自己人身自由的物件,也是他能够重获自由的讽刺性条件之一。男人收回它,离开角落,走向室内的后门,因为避免有关量子计算机的图片或视频信息流出,整个机房内并未安装监控设施,这正好给他提供了便利。他打开后门,站在门外。昏暗的灯光下,他隐藏在刘海下的双眼黯淡无光。这个名为邢登的男人保持他特有的神情,离开了身后的机器运作声响。
【黑崎市市郊,安氏庄园,现在】
偌大的会客室内,灯光明亮。不久前来访的亚泽娜此刻正坐在舒适的布艺沙发上,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缓缓呷了口杯中的红茶。今日来访的她不是作为警察,而仅仅是作为一名客人,因此穿着外貌上也较平时更随意了一些,一头鲜艳的红发扎成单马尾束在脑后,一身灰色的呢绒大衣上因晨雾略带沾湿,平日的女式中跟皮鞋则换成了便于活动的棕色低跟长筒靴。壁炉内的木柴噼啪燃响,给室内增添了一股惬意气氛,使这不长的等待反而有些催人入眠。不过托倒时差的福,即使昨晚整夜查资料的熬夜也不会影响亚泽娜的正常睡眠。她拿出手机,现在是上午的九点钟。的确,或许像安小娅这样的大小姐难免会在周六早上起迟一点吧,毕竟繁忙如她自己也会抽时间在周末补个懒觉。但这也给了她时间可以观察一下这座宅邸,以及整理一下思绪。宅邸内的装潢没有太多华丽的元素,倒是朴素也不失典雅,可以看出主人低调而文艺的品味。不过如果是真的来作客,她倒会花时间来仔细欣赏一下这座大庄园,但是很明显,来作客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她自然是为了证明自己昨夜的猜想而来的,因为是个人的推断,所以也不能以取证为由前来调查,依程序取证也至少需要两人同行。出于私心的话,她也是想来看看受害人家属的状况,毕竟看到才14岁的孩子经历了一夜之间失去两大至亲这样大的打击,即使作为外人的她也不可能真的会放心不管。不过,说起来自己与那姑娘连话都没说上过,恐怕对方都不记得自己。她无奈地笑笑,放下茶杯。正好,侧门的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她所等待的人,宅邸现在的主人出现在了门口。一袭黑色长发披肩,身着黑色羽绒长衫的少女安小娅安静地站在门前,脂玉般白皙的脸庞上的五官玲珑清秀,璞石般湛蓝的双眸中目光如梦幻般迷朦。看到这样童话般皎好的容颜,即使是女性都会忍不住惊叹吧,自认也算有着欧洲白人女性良好外貌的亚泽娜想到。不过,看到对方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稍有好转,她也稍微放心了些。至少,她已经渡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那一夜。
“初次……不,我想也不是初次见面了,安小娅小姐。”亚泽娜起身,礼节性地先开口自我介绍道,“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是黑崎市公安局刑事科的协助者,亚泽娜·克伦威尔,也是一名国际刑警。”
“我记得你,克伦威尔警官。”安小娅回答着,虽然没什么表情,声音却轻柔悦耳,“虽然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但那晚公安局的警官们都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忘记。”
“哈……虽然想说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还是很高兴你能记得我。”亚泽娜笑了笑,倒是没有客套地说出了实话,“你可以叫我亚泽娜就行了。”
“……亚泽娜警官,”很快接受了这一称谓的安小娅也没有过多客气,直接问道,“凶手已经抓住了吗?”
“很遗憾,目前暂时还没有,”亚泽娜目光略带歉意, “但是这周之内,最迟明天我们就会抓住他,刑事科已经公开保证过了。”
“……抱歉,我并没有对公安局的各位有不满,我知道各位的压力也很大,只是……”安小娅却道起歉来,目光有些游离。
“我明白,这不是你该道歉的,我们警官的职责就是抓住凶手啊。”亚泽娜看着女孩的表情,仿佛内心有什么弦被拨动了一般,赶紧安慰道,“而且,已经有人向你承诺过了,不是吗?”
“邢登顾问吗?”安小娅看向她,目光自然地安定了几分,“的确是这样的。”
(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啊~)亚泽娜不仅在内心中感叹。
“那亚泽娜警官,你今天这么早前来,是还有事情要问吗?”安小娅似乎也很敏锐,猜出了几分亚泽娜的来意。
“事实上,也算是如此。”亚泽娜又再次在心中感叹对方的聪明,表情不由自主地严肃肯定道,“准确的说,是想向你确认一下,我个人的推测。”
“推测?”
“是的,这可能对整个案件有巨大帮助。”亚泽娜顿了一下,看向安小娅的赤色瞳仁中目光郑重,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
【黑崎市中心,新商务区】
占地巨大的喷泉广场人头攒动,处于整个商务区中央地带的这里几乎无时无刻不是人流密集的活跃场所。水柱随音律变幻的圆形音乐喷泉周围,不少情侣家庭坐在长椅上闲聊说笑。相对而言,此时坐在这些人里的金发碧眼的欧洲女性与她身旁的黑发亚裔男性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这份产品清单上显示,安世银以个人名义在一个月前借用了其中一件反窃听设备的试作,”身着便衣的女警官芭芭拉看着手中的纸质文件,对身旁双眼无神的男伴说道,“如果开发部提供的这份材料可信的话。”
“以个人名义的话,是不想让他们去问董事会吧。”刚从黑文大厦出来,一身单薄旧西装的刑侦顾问邢登手执香烟,点燃的烟草飘出徐徐青烟。
“所以,你怎么看?”芭芭拉看着他问道。
“一有问题就问我,你和你的老同学一样烦人。”邢登却冷不防地泼冷水道。
“你是顾问啊,不问你还能问谁?”芭芭拉却不以为然,但眼神中有些疑惑。
(我什么时候说过娜娜是我的同学了?)
“那你觉得那个副董事长有什么可疑的吗?”邢登却反问道。
“丘奇先生的态度很配合,而且还提供了新的线索,我看也没什么可疑的吧。”
“当然,你只会看,却从不观察。世界对你而言仍是不可理解的谜团,对我而言却是一本展开的书。”邢登此时却面无表情地引经据典讽刺道。
“……为什么要用福尔摩斯里的话来挖苦我?”芭芭拉无奈地苦笑,“既然如此,你又「观察」到了什么,邢大侦探?”
“他的态度很配合,你是这么说的。可是理由呢?”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因为他和受害人关系很好?”
“你太天真了。关系好是我故意的说辞,受害人的行动处处都在避开董事会,你没看出来吗?”
“这么一说,确实有点不对劲……”
“而且他忽略了一件事,”邢登继续道,“我不是警察,所以没有资格与你共同取得证言。”
“或许他没注意到?”
“但是回答我最后问的董事长继任的事时,作为一个对外交流用词应尽量避免歧义的领导,他明显地说了我只是警局的‘帮手’,所以其实他很清楚。”
“但是,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收回前言,你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个女人,至少脑回路没她一半快。”邢登却再度挖苦道,“他是故意的,你还不明白?我说的事情已经可以说涉及他们的公司内务了,他完全可以拒绝回答,甚至告我恶意查探商业机密,可他没有,为什么?”
“对呀……呃,为什么?”
“他就是想让你打消怀疑,产生刚开始的想法。”邢登答道,“像你这样的人时常被所谓的态度所迷惑,却往往忽略了事物的合理性,他明白的很,也利用了这一点。但事实是,对于这样的大公司领导人来说,保密涉及企业内部利益的情报,再怎么也比协助案件的调查更重要吧?”
“好吧,你没说错,是我不够严谨。”芭芭拉认输般叹了口气,但看向邢登的眼神分外复杂,“但看来,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保持怀疑是维持清醒的必要,现代人中多数都明了的事,只是你属于少数罢了。”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邢登淡然答道,不置褒贬。
“是是,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是笨蛋——不过,聪明如你也该注意到了吧,”芭芭拉突然一改悠闲的语气,压低声线道,“右后方五点钟方向,我们被人盯梢了。”
两人处在密集的人群中,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情况下,且都是便衣装扮,不会引人注意。而长椅右后方仍是一片人流,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异常。
“从黑文大厦出来后就有在跟踪的家伙,人数不明。”芭芭拉补充道。
“不会是凶手,你可以放心了。”邢登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途径了解到我们的行动,况且,同样的戏码他不会演第二次。”
“所以,跟踪我们的人是谁?”
“如果我们的追查方向没有错的话,恐怕是雇凶者有所知觉而派出的人吧,”邢登扔掉烟蒂,表情冷静,“毕竟,我不认为对方是会冒险亲自出马的人。”
“那我们怎么做?”芭芭拉问道。
“好好利用的话,这就是个机会。”邢登起身,看向前方的人流,
“赌一把吧,这可是个不错的开局。”
广场上,诸多清一色西装的职场人士们来往经过,不少现代社会的蓝领精英模样的男女也夹杂其中。一位棕发白肤的年轻精英在人群中看着手机来回走动,与周围的相近装扮的人们没什么两样。他不时透过人群看向左前方,似乎表现出等待他人的模样。但似乎没人注意到,尽管一副徘徊之状,这位年轻人几次都看向同一方向,而没有普通人东张西望的等待习惯。年轻人低头看了看手机后又抬起头,但这次他那精英特有的敏锐视线中却有所变化,以致于自己不注意就停下了脚步。视线中,注意着的那对男女终于从长椅上起身,似乎准备离去。他稍微靠向周围的人流,避免对方起疑的同时也用眼角余光持续观望着。然而,被跟踪的那对男女此时却似乎在说了什么后道别似的相互招手,随即各自向不同的方向离去。他离开隐蔽处,一边向广场外走去,一边在手机上发送着什么。
「Tête de table(首席):
Ils se sont séparés(他们分头行动了). 」
一阵振动后,新的讯息迅速出现:
「Follow that Asian man,the thing is with him(跟上那个亚洲男人,‘东西’在他身上).」
十几分钟后,某家咖啡店的海边露天平台上,面色阴郁的黑发男人出现在周围普遍年轻的顾客中,与他们一样靠在围栏上,眺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大海。近看下的海平面并没有什么在瑞利散射现象下所谓的梦幻蓝色,反而却是一片沉寂的暗灰色,与他那黯淡的双眼一般毫无生气。作为典型的非感性主义者,尽管他能了解人的心理活动及其基本原理,但这不代表他就会理解并体会人们的感受,就如同他不会对「面朝大海」的积极情感产生共鸣一样。他没必要刻意压抑或隔离情感这一类感性认知,但如果他内心存在这些的话。
平台上除了观望海面的人外,其他的顾客则坐在平台的露天桌位上,各自刷着手机或相互闲聊。坐在靠近门边的座位处,跟踪者正佯装看着店内杂志,目光时刻注意着护栏边的男人的举动。如果要从他身上取回“那东西”,以对方的警惕性讲想不引起注意已经有些困难,尤其是在这种公众场合下。不同于之前人流量繁杂的广场上易于隐蔽,这个咖啡馆的人数相对较少,可隐蔽的空间更少,对方是故意引自己来到这里的,他很明显已经被警戒了。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拳,看着被跟踪的那个难对付的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是硬抢,他也必须要拿回它。
此时,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视线正中,在距离他极近的座位前站定。他起身准备先离开,看见面前的女人时却突然愣住,随即,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响,手上被一副手铐突如其来地铐住了。他的表情僵滞了几秒,随后,又理解了一般地恢复了镇定。面前铐住他的女性,正是之前被跟踪的,已经离开了的金发女警察,正眯起她好看的双眼,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周围有被引起注意而感到奇特地观望的人,也有人仍低着头浑然不觉。此时,从平台边走过来的男人也看向了他,浑浊的眼神毫无波澜。
“这位先生,您似乎跟踪我们很久了呢,”铐住他的女警官依旧笑着,用动听的嗓音说道,
“能请你和我们到警局去喝杯茶,然后说说为什么吗?”
【黑崎市市郊,安氏庄园】
壁炉里的火焰仍噼啪作响,室内的空气已比清晨时更为温暖。会客室内,茶几两旁正对的沙发上,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在这西洋风格的家居摆设中,如同一场古典的双方会谈。
“那么,亚泽娜警官的意思是,杀死爸爸他们的人背后还有雇主?”安小娅看着对面的亚泽娜,大概了解了她所陈述的内容。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推测,只是还没有实质的证据。”亚泽娜双手交握,回答道。
“而且,亚泽娜警官认为,这个雇主与爸爸他有关?”安小娅问道,很快就理解了亚泽娜的意思。
“很有可能,对方可能认识你的父亲。”亚泽娜继续道,“甚至还有可能……”
“还有可能来过我们家里,对吗?”安小娅迅速地接过话头。
“的确。”亚泽娜惊讶于这孩子的反应之快,又说道,“如果雇凶者在你们家里了解了你们在案发当天的行程,那么凶手会事先出现在你们会经过的地点也就能够解释了。”
“我知道爸爸会在电子日历上备注他的日程,因为他工作很忙,每次妈妈想带我们出去玩时,都会提前让他在日历上作备忘。”安小娅回忆,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圣诞节前他还给我们看了日历,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与你想的一样,这个日程安排很可能被其他人注意到了。”亚泽娜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过于明显的同情,说出自己的推测。
“但是,家里平时只有我们三个人……”
“有可能是在更早的时候,你的父亲应该是很早就准备好圣诞节了。”亚泽娜提示道,“如果我没猜错,有可能是你们家里之前的聚会上,他的安排就被其中的什么人知道了。”
“聚会?……一个星期前,爸爸在家里的确举办了一次聚会,邀请的都是他公司里的大人们,应该是叫做年会吧。”安小娅的确想了起来,看向亚泽娜的双瞳似乎因惊讶扩大了几分,“不过,亚泽娜警官是怎么知道的?”
“我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门口处两座花坛,里面摆放的盆栽虽然样貌朴素但明显价格不菲,应该是还没开花的中国地区出产的地生兰吧,在那个国家这种传统家居盆景在花卉市场上可是非常昂贵的。”亚泽娜却突然扯到了其他话题上,“而且这边的天气阴暗潮湿,挺适合这种被子植物的栽种,你父母很有心。”
“……?”安小娅这次似乎没反应过来。
“庭院里的灌木丛都修剪得格外整齐,虽然可以推想你们会经常修理草丛,但是明显整个院子里全部草丛都被修剪过,这么大的规模可不是你和父母有时间精力完成的,所以应该是近期雇用过不少专门的园艺工人打理过,我没说错吧?”
“这件事是的确有的……”安小娅点了点头,表情不明显地表现出惊奇。
“刚刚在等待的时候我也大致观察了一下宅邸内部,虽然如我预想的一样四周很容易积灰,但角落里却意外地很干净。”亚泽娜继续说道,“不久前你们应该是全家进行了大扫除,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所以一周过后看得见的地方积起了灰,角落里却反而不容易脏了。”
“上周末我们一整天都在家里做扫除……”
“那么,门口新摆设了盆栽,庭院专门请人做了整理,屋子上下也都打扫了一遍,说这是为聚会的客人们做迎接准备,也是很容易能推断出来的。”
“亚泽娜警官很厉害……你全都说中了。”安小娅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查到的一周前你父亲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周年庆报道。”亚泽娜自然地笑了笑,补充说道。
“一周前的聚会……来的都是爸爸公司里的人,我没有什么印象了,”安小娅沉思着,又略带疑惑地看向亚泽娜,“难道说,是他们中有人……”
“很难排除这个可能性……你还记得你父亲有没有制作过邀请名单之类的?”亚泽娜问道。
“……我不太确定,但是爸爸应该会把它放在寝室里吧,我之前好像也看到过。他的日历也在卧室里。”
“我可以去他们卧室里看看吗?”亚泽娜征求着她的意见。
“当然可以,”安小娅看向她,肯定地点头道,眼神有所变化,“我和你一起去找吧,亚泽娜警官。”
二楼某房间的门被打开,这间属于这里两位原主人的卧室,在圣诞节之后再次迎来了两个人影,只是这次,已经不再是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两个人了。整洁简约的室内与普通家室的家居布置没有差别,只摆放了一些木梳发卡类必备用品的梳妆台,朴素的青绿色墙纸与一般的双人大床,洁白的枕被也干净素雅。亚泽娜看着这平凡又充满生活气息的起居之地,先于身后的女孩走进了室内。
“……”门口处,安小娅定定地立在门前,看着房间内的双眼似乎有些僵滞而空洞。但只是一瞬,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尽管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但仍然向房间内迈出了脚步。
亚泽娜看着床头的矮柜上,一台不大的电子全息日历摆放其上,电源已经被关闭了。她拿起日历,出于天气和职业习惯而戴上黑色针织手套的手打开了电源。透明的亚克力台历架的面板上显现出全息成像,正是这个月的日程界面。她从最早备注的日期浏览起来,想要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床的另一边传来一阵纸页翻动的声响,是安小娅正从墙边的小书架上凭印象翻找着亚泽娜提到的客人名单。
看着上面几乎没有空白的日期标注,亚泽娜却感到了某种违和似的,皱起了眉。
(前面的日程几乎都被安排满了,25号是最后备注的日期,之后就没有后来的日程安排了。为什么?死者对下个月和之后的事务工作等都没有提前规划,恰好在案发日之后就全是空白,会有这么巧?)
她仔细看了看,试图找出端倪。手指点开一周多以前的18号,里面的安排写着“大扫除”“购物”的字样,证实了她之前的推理,再往下翻就是大量的空白。耐心地继续往下翻了会儿后,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一行不太清晰的小字出现在最底部,似乎是被故意写到最隐蔽的这里。
「下午到市律所拜访方律师。
此事重大,只能拜托他。
虽然不应该,但希望他能答应。」
(答应?答应什么?)
“亚泽娜警官。”安小娅的一声呼唤,将她拉出了思考。
“找到了吗?”亚泽娜看着她递来的纸张,接过后看着上面的名字,在昨夜查阅黑文集团相关资料之后也认出了不少人,“看来大多都是你父亲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和部门主管的名字。”
“日历上,有什么不对劲吗?”安小娅问道。
“……实际上,你的父亲在18号也就是你们扫除那天的下午,去过市律所。”亚泽娜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市律所?”安小娅有些惊讶,“我不知道……是去找方律师吗?”
“应该是这样的。”亚泽娜点头道,“之前我见过方振律师,他说他是你父亲公司的法律顾问兼被委托人,而且还与他有一定交情。”
“我没有跟方律师说过话,但他说的是真的。”安小娅肯定道,“父亲很少提起工作的事,不过他和方律师好几次在家里单独谈过事情。”
“可是,这份邀请名单里却没有他的名字。”亚泽娜又说道,“你父亲应该不会忘记邀请自己的朋友。”
“……亚泽娜警官……”安小娅似乎理解了亚泽娜的疑虑,看着对面思考中的女性。
(特地在聚会前单独会见,却又没有邀请对方前来聚会……)
“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市律所了。”
【黑崎市公安大厦刑事科,审讯室】
白色日光灯悬在天花板上,照亮在室内,棕色的桌面上显现出灯光下桌边的模糊人影。棕色头发打理整齐有着白人面孔的男子坐在桌边,姿势端正,表情镇静地面对着对面坐着的同样肤色的金发白人女性。依旧一身便装的女警翻开手中的文件夹,看着其中的资料。她身后的单向反光玻璃前,黑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倚窗而立。
“伊戈尔·邓肯(Eagle Duncan)先生,黑文集团人事部的经理,”芭芭拉念着资料上的信息,看向面前的男子,“这可真是巧啊,我们刚从你的公司出来就被你跟踪了。”
“在公司外面碰到公司里的人,也很正常吧。”名叫伊戈尔的男子淡然回应道。
“是吗?不过你放心,从刚刚那里的监控上看,我们并没有犯疑心病而误抓了你,所以这样的借口你可以放弃了。”芭芭拉礼貌地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很难让人反驳。
“就算是监控上看是这样,也有可能是巧合吧,我只是恰好一直在你们后面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什么都用巧合来解释的话,法律上就不会有「嫌疑犯」这种说法了。”此时开口的是那个眼神空寂的男人,“况且,如果真是这样,警局最多只能留你在这24个小时,总可以洗清嫌疑吧,何不等等?”
“损失一天的工资也是工资啊。”伊戈尔不以为然。
“公安局会双倍赔偿的,坐一天就能拿两天的钱,何乐而不为?”邢登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真的没有嫌疑。”
“……那看来我是走不了了。”伊戈尔表情平静,似乎认输道,“你果然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那这么说来,你不否认跟踪我们的事了,伊戈尔先生?”芭芭拉问道。
“现在否认也是徒劳了,而且到头来我的目的没有达成的话,能脱身也是无意义的事了。”伊戈尔直接承认道,看向邢登,“不过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跟踪我们是为了取走证物后销毁,如果我没猜错。”邢登回答道,“我故意将你引到咖啡馆,让你更难以下手,那么,你就会不得不选择从我身上硬抢。”
“你猜对了,我的确动了那个打算。”
“一个人一旦决定实施暴力性的攻击行为时,他的肢体动作会不自觉作出暗示,比如握紧他们的惯用手等动作,因为惯用手也常是人实施攻击时的主手。”邢登解释道,看向芭芭拉的背影,“据此让之前分头行动的她对店内的人保持观察,自然就发现了你。”
“精彩,我只能说这两个字。”伊戈尔也服气地称赞道。
“所以,你是想拿走这个吧?”芭芭拉拿出身上的证物袋,袋中正是之前在黑文大厦内出示过的反**,
“不过可惜的是,它一直都在我的身上。你很不幸跟错了人。”
“那么,现在该你告诉我们是谁让你……怎么了?”看见对方鲜见地表现出奇怪的表情,邢登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等……那是什么?我要拿回的并不是那个。”伊戈尔看着芭芭拉手中的元件,却显得莫名其妙。
“不是这个?”这回轮到芭芭拉搞不懂了,“那你是想拿走什么?”
“手机。安世银的手机,他在你的身上,对吧?”伊戈尔看向邢登。
“你怎么知道?”邢登鲜有地皱了皱眉。
“我当然知道,是他,那个杀手拿给你的,不是吗?而且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就联系过你了,是这样吧?”伊戈尔回答着,说出了惊人的事实。
“什么?!你怎么知道……不、邢登你见过……”芭芭拉惊讶至极地睁大双眼来回看着两个男人,说话都有点混乱了。
“是谁告诉你的?”邢登上前将双手撑在桌上,靠近对方的双眼幽然而冰冷。
“谁告诉我的?没有谁告诉我,你们还不明白吗?”伊戈尔却反问着面前的男人,表情冷漠而又理所当然,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雇杰森·斯莫克谋杀安世银的,那个主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