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终局

作者:木叶落 更新时间:2022/3/18 23:33:53 字数:15493

【黑崎市北城区,华尔商业步行街,20:47】

十二月的雪花,婉转地,从寒薄的黑云中,自夜空,净静静地坠落。

杰森·斯莫克在踏过斑马线的人流中抬起头,目光上方被棒球帽檐略有遮挡的夜空,今夜却没有在高楼大厦的纷繁灯光与巨大投影的眩目斑斓中染上任何它们的颜色,不再是往夜般柔和亲切的橘红或梦幻迷离的淡紫,只有这夜的黑,只有这黑的夜。人造辉光穿不透黑云覆盖成的穹顶,不再翩然的雪花失足般堕落入寒薄的空气。那个圣诞节的夜晚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他无聊地追想着。

「此夜如此深重,恰似人类苦痛。」

这是在哪个哲人写的书上看到的话来着?卡夫卡?萨特?还是普鲁斯特?不,这都不重要了。毕竟,人类的苦痛,还能比他现在手上拎着的包裹更重?有意义的事物才配被赋予重量,然而,苦痛没有意义。当然了,死亡也没有。死亡,没有意义。

对了,他又是怎么想的呢,那条「猎犬」?当人们认识到自己的“本质”不过是主体的空转,意志的根源不过是身体的无能的事实之后,他们又会怎么选择呢?真是难以想象啊,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象。

当然,我也不想象。

你呢?

你会吗?

【黑崎市中心,黑崎市公安大厦,20:55】

警队统一的更衣室内,重新扎成双马尾的红发的年轻女警探关上面前的灰色立柜铁门,将警用制式手枪塞入换好的战术背心胸前的枪套内,伫立于白色灯光之下。柜门上的竖镜中,映出她一以贯之的沉着表情,和严肃的红瞳。

(『It could be a chance, or a trap instead.』)

不久前的那段通话中的某句话在做出这个动作时浮现于脑海。即使来这里时以防万一携带上了配枪,但伏案从文数年久已未有真正握枪的亚泽娜或许还在考虑要不要进这里的射击训练室找找感觉。

(But there is no time.)

选择在找上人的时候,似乎总是紧迫地让人几乎没有选择。她仰起头,看着白晃晃的日光灯管与天花板,闭上眼。但是,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必须要选择,不得不做出选择。如果真相存在于语言与图像的间隙,她必定要去言语;如果真相存在于硝烟与枪火的边缘,她必定要去一战。

你说代价?

没人想要代价,理所当然。但是以此为借口,视而不见就不狡猾了吗?

毕竟,失去真相的代价,她也不想要。

机遇或是陷阱?这还用说吗?

这些当然是由她来决定了。

走出房间,门边正倚着曾经的那位同校的熟人。一身相同装束只是束起了金色长发的芭芭拉看向亚泽娜,与对方的目光恰好相对。亚泽娜皱了皱眉头,抱起双臂。芭芭拉似乎理解地苦笑了下,转过头看向走廊边的落地窗。

“我已经告诉你之前得到监控手环的原委了,”亚泽娜仍然看着比自己略高了两公分的芭芭拉,“之前是谁答应了会用真相交换真相的?”

“我可不记得我有答应过哟,小娜。”芭芭拉无奈地笑笑,“况且,你说就是在你下榻的宾馆房间里发现的,这也太叫我难以相信了吧?”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知道了我的住处。”

“但是在你发现这个装置之前,你所在的新商务区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我刚刚查过监控录像。”

“说不定不是他本人潜入那里的。”

“但是你也没有从酒店监控里发现是谁,对吧?不然以你的风格可不会这么模棱两可。”

“……但是除了他有意这么安排以外,别无可能。毕竟装着那玩意儿的盒子上,可是再明显不过地写着「XD」这两个字母了。”亚泽娜垂下眉睫,没有说出上面还意义不明地写着几句英语的额外事实。

(“Things that you want to know(你所欲知之事).——XD”)

“……确实,”芭芭拉的答话打断了她的回想,“毕竟,这也不太可能是什么无厘头的巧合。但是,”她再次看向亚泽娜,“你又怎么会在来公安局后又突然回到酒店房间呢?你住的酒店外的监控里,我看见你大清早就离开了,但是下午你又急忙回了那里。忘了东西?”

“……如果我真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不信的吧?”

“不要说我,就连老董也不可能会信。”

“我当时无意中知道了房间被人入侵的情况,所以赶回去了。但是,”亚泽娜轻吸了口气后叹出,“虽然我有猜想出这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情况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我被你这可疑的说法弄得的确也不太明白了,但是你向来不是说话这样漏洞百出的人,算了。”芭芭拉叹口气,“不过,这么说来,情况复杂到你是没法告诉我具体真相的,不是吗?”

“……你不会是想……”似乎预感到芭芭拉的下一句话,亚泽娜瘫着脸看向她。

“所以,按照你的要求,我也不能告诉你关于「他」的具体真相,不是吗?”芭芭拉耸耸肩,略表无奈去又似带几分得意地看向亚泽娜,“真相换真相,你说的嘛。”

“……好吧,”亚泽娜无奈地偏过头,“到头来我栽在了自己手上。”

“过去在学校也常有的事,不用太在意。”

“是啊,当然了,别说套你话,我吃亏在你手上都不知道多少次,真不知道平时成绩也不算拔尖的人怎么能做到次次说话都占人上风的。”亚泽娜捏了捏眉心,“过了这么多年,结果你还是那个诡辩臭美又容易得意忘形的「魔女会长」啊。”

“呵呵,这么多年可没听到这个称号了呢,真是怀念。”芭芭拉灵动可人地轻笑了两声,“不过,小娜,如果想要知道关于一个人的事的话,不应该最先问问那个人自己吗?”

“你是说问邢登他本人?”亚泽娜抬了抬眉毛,“但是他会告……”

“我不知道。”芭芭拉又看向对面的落地窗,淡定地回答道。

“……说的也是,哼。”亚泽娜领会了过来,嘴角挑了挑。落地窗外,紫灰色的层云重叠于穹顶,无法被高楼大厦的纷繁彩灯光线穿透,而两名女警沉默的身影映出在这泛着光彩的黑暗中,同样重叠在这片夜景之上。

“但是,我至少需要知道一件事。”亚泽娜再次打破沉默,只是没有看向身旁的人。

“什么事?”

“邢登他,是我们的同伴吗?”

“……”

“还是说,他是我们的……敌人?”

“……”

“……”

再次的沉默。

“……”芭芭拉轻吸了一口气,轻轻叹出。

“我不能说他是前者,但至少,他不会是后者……我保证。”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是敌人的话,”芭芭拉似乎苦笑了一下,语气复杂,

“那我们就恐怕来不及站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了。”

“……”

“……”

“你们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两人间第三度的沉默,从另一边走来的熊奇看向她们,

“该走了。”

“也是。”亚泽娜拍了拍身旁芭芭拉的肩头,走向熊奇。

“……”不知是否是错觉,熊奇似乎意义不明地看了她几秒钟。

“怎么了,熊警官?”亚泽娜疑问道。

“……没什么。”熊奇冷淡地回应着,先于两人向前走去。

走廊另一头,同样的冰冷白色灯光下,另外两个中年男性的身影相对而立。落地窗上映射出的城市光景遮挡住两人的表情,其上代表着斑斓灯光的光点交错闪烁于两者的形影之上。

“怎么?”同样装备齐全的董金波看着挡在面前的这位顶头上司,语气略带不屑地问道,“可别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也要一同加入行动。”

“虽然我也很想,但是很遗憾,”仍然一身办公室西装的公安局长康隆面对这位下属,淡然地摊开手,“公安局内总得有人坐镇。”

“那你还有什么无聊的事要在这里等我?”董金波表情算不上多愉快地看向他,“难不成你还会来跟我说一声武运昌隆?”

“呵呵,虽然不是不可以,但这次由你带队的话我大概也不用了吧。”康隆轻松地笑了笑,“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仅仅来通知你一下而已。”

“通知我什么?”

“关于我们的临时顾问,邢登先生,”康隆似乎故意顿了一下,看着董金波严肃又稍不耐烦的神色,“我已经联系武装特警队前去废旧城区追捕了。”

“……!”董金波睁大了几分双眼,而后又恢复了严肃,“你这就已经等不及了吗?还需要动用到特警?”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老董,”康隆淡定地回答道,“但是,毕竟那位的确也是个涉及这次案件的不稳定因素,不是吗?毕竟我们连他是否知道或又知道这案件多少内情也不清楚,更何况他是否与凶手有什么关系。”

“之前的银行账户记录上,除了伊戈尔·邓肯汇向林奇旗下那家可疑拖运厂的不明巨款外,从杰森·斯莫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十万存款看来,事情也应该一目了然了吧?”

“当然。很有可能是林奇企业在地下贷给他用以治疗癌症的高利贷款吧,你这样几十年的老江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是他们设给邢登的局。他这种人看到了,不会当没看见。”

“即使与他接触不多,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这位前同事富有这个时代少见的冒险精神。”

“冒险?呵,你不如直说是送死吧。”董金波冷笑一声,看向康隆的眼神分外冷漠,“而我记得之前说过,答应你放他出来的条件,就是管住他不去发这种疯。”

“你怀疑我吗?”

“……我很难说你不会撒谎。之前市律所的事,我可还没失忆。”

“果然吗……不过,恭喜你,你说对了。”康隆不以为意地拍拍手,“我早在昨晚局内系统被入侵时就注意到是他的举动了。”

“……所以你就故意放任他乱来,包括让他这么轻松就逃出了我们的视野?”

“然后他就为我们带来了凶手行踪的线索,不是吗?”康隆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我不是在问你结果!”董金波走上前一步,拉近与康隆的距离,“你根本就不会考虑他会不会为了这害死自己,不是吗!?”

“冷静一下,老董。”康隆的表情在面对下属压抑怒火的双眼时依然轻描淡写,“他可能是一个疯子,但他绝计不是一个傻子。”

“……”

“至少我们都知道,他并不是那种愿意为了线索就能牺牲自己的大善人,你说呢,董警监。”

“但他也不是能掌控一切事态的超人,你最好知道。”董金波看向康隆的眼神恢复平静,但多了严厉,“你最好做好为你今天的行为负责的准备,局长。”

“当然了,警监。”康隆笑了笑,“毕竟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恢复黑崎市普通市民的身份了。我可不想因为失职致平民死亡,而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啊。”

“你……”董金波看着康隆,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又向前几步,他错开这位上司身侧,不作任何告辞。

“放心吧。”没有看向身后的下属背影,似乎继续向他言说,又仿佛自言自语的康隆驻足原地,偏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高厦华灯与其下纵横车流,

“为了这座城市,我们早就作好为一切行为负责的准备。”

【黑崎市中心,和平大道,21:00】

鲜红与黯蓝的灯光交替,穿过代表工业产物的交通长河,错开了霓虹与全息间从不协调的节奏。

刺耳的警笛(Siren)胡乱振碎凝固空气中那晶莹剔透的规则多边形液态晶片,撕裂了和谐生活景象中那躁动得使人误会为浪漫的电子音律。

于是普通人们向景象的破碎侧目。

于是空气稀薄的巴别塔(Babel's Tower)之巅,他侧耳倾听,又仿佛是要对这令人癔症化的声音作出回应似的倾诉。仅仅此刻,一次就够了。

“Don't be afraid to a Utopia, cuz' we are living in one now.”

于是寒风侵入的庄园的高台上,被卷来的夜色围困住的她独自伫立,向隐去星月的平坦黑暗睁开双眼,任黑色发丝凌乱于其下。

“To be or not to be, it's always a question, though it shouldn't be one.”

于是隔绝开繁冗喧嚣的昏暗车厢内,坐于警车内闭上眼的外来之人捏住胸前枪套后冰冷的枪托,如同捏住她那颗与双瞳同样火红的燃烧的心脏,无言地用沉默在意志中呐喊。

“It's gonna only be found by yourself, to know the truth,Azena.”

【黑崎市废旧城区(The Slum),西码头,前林奇废品拖运站,21:10】

「外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确认安全。」

「建筑内未扫描到爆炸物反应,确认安全。」

「队长,所有准备完毕,可以指示了。」

“好吧。”特警队长让·杜雷克中尉在特种指挥车内看着屏幕内红外影像中发白的大型厂房式建筑,拿起无线对讲机,“全员打开便携摄像头,进入建筑内展开搜查,注意队形,互相照应,任何可疑情况及时报告,视情况必要可自行撤离。”

「收到。」「收到。」「收到。」「收到。」「收到。」「收到。」

车内屏幕切换到六格夜间摄像仪的画面,进入厂房虚掩的高大铁门后这些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自发两人一组分头探路深入,画面不时向四处环顾周围环境,确保安全前提下谨慎前行。无线电通讯设备中的白噪音沙沙作响,白得发黑的镜头视野内,排列于角落空置的灰黯升降平台,散乱停置于周边的数辆叉车,以及大量聚集于两侧如高墙巨幕般累起的废品堆积物,隐晦于不可名状的庞大阴影中,与这建筑内巨大的空间一同沉寂地压迫于人头顶。是的,空间,完全空置的区间。空置?让察觉到了所有镜头中这一不容忽视的共同点。

「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人,队长。」终于似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语气略带疑惑地在无线电中报告道。

“看来是这样的。”让盯着画面,语气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但是,进入建筑的时候,大门是没有封锁的。继续搜索,注意可疑痕迹。”

「队长。」另一名队员的声音响起,让看向另一方的镜头画面。

“这是……”画面中,空旷的地面上多出了一把仰倒的靠背椅,在其一旁,似乎有什么奇怪的片状物在影像中若隐若现。

「这好像是……灯泡的碎片?」一名队员试探性地拾起地面上的玻璃残渣,向让报告道。

“……”让抚着下巴上的胡碴,似乎正在思考。

「队长,有发现!」又一个声音打断了让的思绪,新的画面出现在显示屏上。

“……果然是这样吗,”他看着屏幕,似乎理解过来地自言自语着。

画面中,正是厂房半启的自动升降门外迎接着黑色海面于脚下亲吻的码头。在红外视野下蒙上阴影的简易露天船坞边,排列着此处理所应有的垃圾船,以及数辆似乎不太合时宜的快艇。而同样本应排列整齐的几艘快艇中,空出了一个又不太合时宜的空缺船位。

「全员,收队。」让似乎不太惊讶,平静地下令道,

「很可惜,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了。」

【黑崎市中心新商务区,某公共停车场,21:30】

螺旋式的坡道建筑占据在商厦楼宇的门庭之下的这一席弹丸之地,四层宽阔的平台内排满的小型车辆在白色灯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入口处的一层平台,水泥地板铺就的光滑通道中央,分别身着正装冬服衬衫的三位看似毫不相干的男性站在一起,正在等待着本应在十分钟前就该出现的第四者。终于新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戴着棒球帽与有线耳机的另一个男人身着一身后现代风格帽杉拖着大号旅行箱悠然走来,宛如街市上随处可见的一名旅者,除去帽檐下半边脸上那标志性的伤疤的话。

“你来迟了。”西装革履的男性冷淡地开口道,应该是这三人中的为首者。

“抱歉抱歉,”杰森·斯莫克悠哉地回应道,“坐出租车来的,路上有点堵车而已。毕竟像我这样的普通工薪族还没来得及积攒出买车的余裕呢。”

“东西都在你的箱子里?”

“不用担心。我都帮你们清点好了。”

“那我们还要感谢你咯?”另一名身着衬衫的年轻小伙反讽道。

“哈哈,哪有债主还得感谢欠债的?不过,”杰森看向对面三人,“你们的老板看来是没来啊。”

“不用你操心,这种小事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另一名身着朴素冬服的较年长者开口道。

“是,那是当然。”杰森拉过旅行箱,“货真价实的纸钞,带起来还真是有够麻烦的,不打开来看看吗?”

“这里也有监控,不要做些多余的举动。”

“哦,还真是谨慎。不过你们敢选在这种公共场所跟我碰面,我猜这里的家伙也是你们的人?”

“不该你过问的别多问。”衬衫男并不友善地看向他,“你觉得话多是你的长处吗?”

“抱歉,好奇心作祟嘛。”将箱子递给对面的西装男,杰森仍然继续道,“不过这年头要我去弄这么多纸钞什么的,还是已经快没了的大洋彼岸那个已经没了的国家的币种,你们的要求也的确有些难到我了哟。”

“但你不还是弄到了吗?”年长冬装男说道。

“但是那个途径的话,我想你们这些人也不可能没听说过吧?不过你们这么谨慎,不想让自己的人去试试也很正常,所以借一下我这样欠了人情的家伙的手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可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所以你们要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为了给废城区的人做慈善的话,我猜猜,是为了建立新的垄断市场?”

“刚刚的话你又忘了吗?不该问的……”

“好好好,我不多问,反正也与我无关了。”杰森友善地笑笑,脸上随之动作的伤疤却使这笑看着多了几分怪异,双手抄于胸前,“现在,该还清的我可也都办妥了。我可以走人了吧?”

“……很抱歉,”为首的西装男面无表情,与其余两人毫无征兆地从腰间掏出手枪,一齐指向面前杰森的笑脸,

“我们的事可还没结束。”

“……喂喂喂,”杰森依然笑脸相迎,只是眼里表现出疑惑,“怎么了?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本来我们可以就你想的那样圆满结束,但很遗憾,你自己的出卖行为害了你自己。”

“出卖?我可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吧,难道不是你们这些意大利人竟然会这么不讲情分吗?”

“你给的信息已经让公安局的人找到了我们面前,你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吗?”年轻衬衫男似乎有些动怒,“对于背叛者没有什么情分可讲的。”

“我只是给了部手机,我怎么能想到呢?况且我也不是你们的人,又怎么能叫背叛呢?”杰森仍然辩解着,但似乎并没有任何慌乱的表现。

“当你与我们扯上关系的时候,做出任何可能危害我们的行为就已经是叛徒行径了。”西装男冷淡而不由分说地指责道,“要后悔的话,就为你自己的漫不经心而后悔去吧。”

“喔喔喔!”食指搭上扳机之际,杰森突然怪叫着拉开衣襟,露出挂在上衣内侧的数枚手榴弹与早已藏在其中扣上其中一枚拉环的右手,对面的三人霎时惊愕地后退半步,看着杰森那一成不变的怪笑,“别激动,各位,我们有话好好说,不可以吗?”

“你想干什么!?”

“一些为了平等对话准备的小筹码而已,如你所见,”杰森揶揄地挑了挑眉,“一直被你们当作傻子似的演演戏也很不错,毕竟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助兴节目的派对是失败的派对」嘛。”

“你终于病疯了吗?”衬衫男开口道,“在这里与我们同归于尽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能吧,不过你说的很对,像我这样一个已经癌症晚期的将死之人,如今又何必在意这种问题呢?”

“我们早就为家族作好了献出一切的准备,”西装男回复道,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你的疯狂不过是垂死挣扎。”

“是吗?你问问刚刚那个小伙子,他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去死吗?”杰森不以为然地戏谑向方才的衬衫男扬了扬下巴。

“你是什么意思!?”被指代的“小伙子”情绪激动起来,“你敢质疑我们的忠诚吗!?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

刺耳的警笛声突然从四周同时升起打断了人声,毫无预兆地数辆黑白双色的警车纷纷闯入现场,随之跳出的数队警察全副武装地持枪堵住了四周出入口,包围住了再度惊愕于原地的三人与仍然泰然自若的杰森。

“杰森·斯莫克以及相关嫌犯,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排列开包围圈的队伍之首,黑崎市公安局刑事科总警监董金波神色厉然地向前方一段距离外的四人喊话道,“现以黑崎市公安局名义,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抢劫罪、非法持有枪支罪与危害公共安全罪等多项罪名对你们实施逮捕,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看吧,”杰森依然微笑着努努嘴,“我就说,别激动嘛。”

“警监,”一旁的芭芭拉·雨果表情凝重,轻声提醒董金波道,“他身上……”

“啧……这小子终于不想活了吗?”董金波也看见了杰森上衣内挂满的爆炸物,难办地咂舌道,“杰森·斯莫克,我劝你不要做些蠢事!”

“……你!?是你引来的他们!!?”西装男此时也失去了镇静,怒目直视着杰森。

“喂喂,可别栽赃嫁祸啊,意大利人!”杰森摇摇头,似乎轻蔑地看向对方,“他们为什么会来,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你他娘的还在胡说八道些什——”

“再警告你们一次,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Merda,该死!!!”衬衫男诅咒一声,突然转身将枪口指向身后的警察。

“警监!!!”

“啪——”

突然的声响,一颗拔拴的手榴弹滚到地面上弹起在众人中央。

“————!!!!!”

“全员卧倒————!!!!!!!!”

“砰——————!!!”

强烈的闪光与火花迸溅开来,伴随巨量浓烟爆发于过道中央,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范围。

“砰!砰砰!砰!”

“咳咳咳,该死!是烟雾弹!咳咳,趴下!不要射击!!”

“砰!砰!”

“是他们走火了!”火光在浓烟中闪烁。

“咳,停下!咳咳,别伤到自己人!!”似乎是西装男的喊声,在爆炸带来的耳鸣中模糊不清。

“咳咳,可恶!”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响起,随之趴下的警员中跃出一个身影。

“别茂然行动,亚泽娜警探!咳咳咳!”

“小娜!!”

“咳咳,谁?”“砰砰!”“啊——!!”

“老实点吧你!”

“亚泽娜警探,咳咳,不是说了不要开枪——”董金波顾不得危险从浓烟中捂住口鼻穿出,却看到出乎意料的一幕。

“咳,我可还没拔枪呢,咳咳,董警监。”熏出眼泪的朦胧视野中,红发的女警右手肘将一名衬衫男性的脖颈抵制在一辆车门上,左手擒住的对方手中的枪械已掉落地上,本人似乎已经因为吸入浓烟过度而半昏迷中。

“警监,左前方!!!”身后芭芭拉的声音突然响起,董金波下意识看去,不知何时逃出浓烟的杰森·斯莫克于远处坡道上举枪相指,亚泽娜瞬间侧身抱住董金波。

“砰砰!”子弹射到被拖倒在地的董金波头上后方的另一辆车前门,穿出明显的弹孔。

“叛徒!”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又一个西装男人的身影穿出浓烟,跌跌撞撞地举枪冲向杰森·斯莫克所在。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杰森闪躲着枪火,向坡道上的二层逃去。

“别跑!”董金波还没反应过来,身边那个救他一命的女警闪身跃过身前车辆引擎盖,拔出手枪追击上去。

“喂,亚泽娜!!!”董金波起身正欲跟上,视野中突然出现另外一名冬装中年男人躬身咳嗽着持枪而来,停在过道前方。

“不许动!”董金波身后同时走出芭芭拉与数名警员,从浓烟逐渐散开的过道持枪追来。

“咳咳……臭条子,呵,”中年的冬装男抬头,不屑地冷笑一声,举枪朝向对面不远处的一众警察,“老子们自己的家事,少来管闲!”

“放下武器,别找死,老骨头!”董金波神情严厉,将手中的枪对准了对面年纪相仿的男人。

“哼,谁是老骨头还说不定!今天,你们就别想从我这过去!”

“啧——”

“哼哼——”

————僵持。

随后————

头顶灯光闪烁。

“砰!”“砰!”

停车场二层,急促的脚步声凌驾于下方的混乱枪声人声响起,杰森·斯莫克摘下防毒面罩,喘着粗气停在水泥立柱旁,仰起的面容上情不自禁地再次扬起嘴角。

“叛徒!”身后再次响起的愤怒呼喊紧随枪声而至,杰森一个地面滑铲闪至身旁车后,躲开子弹的追击。

“砰!砰!”枪火击中被当作掩体的一排车辆前窗上,车尾处的杰森低身匍匐移动于车辆间,并未急于还击似的再度开口道:“你仍然还认为我是叛徒,都不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你两度出卖我们,引来条子做陷阱,难道事情还不清楚吗!?”枪声越发密集,西装男仇恨的声调中没有给杰森任何商量余地。

“我刚刚可是已经澄清过了,我可没有任何能力引来他们,如果有,我不是更应该早就被他们抓走了吗?”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背叛我们两次的混蛋的辩解?”西装男咬牙切齿地卸掉空弹夹,“难道你还想说是我们引来的条子!?”

“砰!”看准空当的一声枪响,西装男立刻仰倒滑到立柱后,堪堪躲开了杰森的反击。

“我说过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胡说八道!”换好弹夹的西装男立刻探头开枪,击碎了远处身影前的车辆后视镜。

“在你来这里的时候,”杰森背身紧靠于车尾之上,目光瞟向前方另一侧车辆的后视镜,“你就没有带了什么可疑的物品吗?”

“……你是什么意思?”似乎犹豫了片刻,西装男的声音才反过来质问道。

“那条「猎狗(Hound)」,他找到了你们,对吧?”

“就是你引来的麻烦!”

“你们,从他身上没拿走什么不该拿的吗?”

“二当家收走了他的手机,也是你给他的那部!”

“然后他让你带了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哼……哈哈,原来是这样吗,哈哈,哈哈哈!”

“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过了,看吧?我也想不到事实是这么戏剧化,为什么又不笑!?”

“根本听不懂你的疯言疯语!”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也该承认了吧,背叛你们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你的人,就是你们发誓要献出忠诚的那个领导!”

“……你——!!你放屁——!!!”

西装男的声音瞬间气急败坏至极,冲出掩体疯狂射击,怒火倾泻的子弹不断穿透过对面车身车窗车灯。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

“啊——!”一声号叫,西装男失手被对面早计划好的反手三枪击中小臂,吃痛扔掉了手中枪支。

“哈~哈~,”擦掉头上的细汗,杰森·斯莫克持枪走到跪在地下捂着右臂的西装男,表情轻蔑地挂起冷笑,睥睨着他依然仇恨的目光,

“是吗?可惜现在的你们(Mafia),还是以前的那个「家族」吗?”

“杰森!!!”

一声女性的怒吼倏忽升起,红发的女警从另一边疾追而来,举枪向杰森射击。

“砰!砰!”

“砰!砰砰!”杰森闪躲于立柱间还击,自知余弹将尽而不得不向另一边坡道靠近。

“别想跑!”亚泽娜左右穿行隐蔽于立柱间躲开枪击,并敏捷地侧身跃过其间车辆引擎盖,追向杰森。

“……Merda——!”本已倒地的西装男突然暴起,再度举枪以背影挡在女警路前要向杰森开枪。

“住手!”见情势突变的亚泽娜来不及多想,夺身上前抓住西装男持枪之手阻止开枪。

“碍事!!”西装男愤然挣扎,被逮住的举枪的手肘朝后顶向亚泽娜下颚,被其偏头躲过,正欲提脚后踹时被对方顺势使绊脚,一个趔趄被擒着手拖倒在地。

“呃——!”西装男痛叫一声,亚泽娜反扭其手臂关节迫使枪支从手中脱落于地。

“烦人!”西装男猛一翻身,带得力道不如自己的亚泽娜朝前失足一跌,又一脚踹到其脚跟上摔翻对方。

西装男正欲起身伸手拿枪,亚泽娜就势于地面扫堂一腿踢开了枪支。

“你——!”气急败坏的西装男索性伸手扑向亚泽娜欲锁她咽喉,被亚泽娜朝胸膛一脚蹬开,同样还脚一蹬被其一个地面灵活侧翻身闪避,二度半跪起身又被对方扔来的枪支砸中鼻梁。

“臭条子!”彻底被激怒的西装男彻底起身,朝同样已起身对立的亚泽娜挥出左拳而去,亚泽娜使左肘撞偏向下并右手趁机擒住,又低头让过另一右拳路径同时抬左手抓住小臂,交叉对方受制双臂,向左偏斜全身重心用翻手摔技带倒西装男同时扑倒压制于他身上,之后抓住一只手将其翻身背部朝上并屈膝压在双腿关节处,制住其再翻身及跪起的可能。

“混蛋!Merda!”仍然骂骂咧咧的西装男拔出另一只手朝头上女人面部掐去,但被亚泽娜顺势抓住反剪双手,随即“啪嗒”一声铐上冰冷的铁铐,未能报仇与败于女流的不甘耻辱只能刻入眼底。又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想都不用想,只能是剩下的警察赶来了这里。

“亚泽娜警官,你……一个人搞定了他?”邓帅惊讶地挑起眉毛,看着眼前正将西装男铐好扶起的亚泽娜。

“董警监和芭芭拉呢?”

“他们追向逃往楼梯的另一个嫌犯了。”小叶回答道,“杰森·斯莫克他……”

“被他逃到上面了。”亚泽娜看向另一边空荡荡的坡道,将手中的男人推给小邓,“他就交给你们了,我要继续追上去。”

“好的……多加小心,亚泽娜警官。”小邓几人看向红发女警向前离开的背影,回应道。

建筑内的楼梯通道内,芭芭拉追踪着阶梯上滴落一路的血迹,与身后的董金波从二楼向上走去。经过一层的枪战缠斗,负伤的嫌犯冲进了楼梯内,董金波只能与其余警员兵分两路分别追逐剩下的嫌犯与主案犯杰森·斯莫克。

“警监,只派我跟你两个人上,你不会觉得自己比我这个年轻人都嚣张太多吗?”

“我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勇的,跟你那个带头冲锋的同学比起来呐。”

“我可是个技术人员。”

“犯罪学专家这行据我所知,也是个文职。”

“嘛,亚泽娜她也是个自知分寸的人……姑且?”

“……服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小伙了,不是不要命的就是怂得可以的,一个个的巴不得我得高血压?”

“这不显得您是个好领导吗?”

“少来……说归说,我没你那么不过脑子。杰森那边人多且形势复杂,而这边的嫌犯落单且已经负伤,况且,”董金波拿出腰间的对讲机,“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

停车场外另一侧,邻近的建筑顶天台上,匍匐在架设好的警用7.62狙击步枪后的干警观察着校准的瞄准镜内对面的建筑各层,等待命令。

「你那边怎么样了,熊奇?」头戴式通讯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来自建筑内的上司董金波。

“亚泽娜警官在二层逮捕了一人,但杰森·斯莫克往上逃了,目前没有在三层发现他。”

「现在就剩下他和我们正在追的另一名嫌犯了。重点警戒三层与四层平台,注意尽量保证主要案犯——」

“警监,你们追的人在三层出现了,”瞄准镜内,一名小腿负伤的冬装中年男人持枪一瘸一拐地向平台另一头走去,“嫌犯正在向坡道处移动,怎么办?”

「坡道?……原来如此,他是打算伏击杰森·斯莫克吗……先不要行动,等待杰森出现,他才是主要目标。」

“杰森·斯莫克出现在三层坡道处,刚好被伏击。”瞄准镜内,从坡道口出现的杰森·斯莫克被中年男人突然扑倒,在地面扭打在一起,“看起来杰森倒要被干掉了,怎么做,警监?”

「保证主犯的存活,尽量只夺走另一嫌犯的行动力。」

“好吧,”将手指搭上板机,熊奇看准已移动到狙击范围内的中年男人的背影,对方正抓起杰森的衣领挥拳相向,

“对不住了——什么!!?”

「怎么了?报告情况!」

“……啧,”瞄准镜内,原本目标所在处此时被一团浓烟遮蔽,使得熊奇不快地咂舌,

“抱歉警监,杰森扔了烟雾弹,我没法狙击了。”

「……妈的……」

“还有,”瞄准镜内的浓烟区域中,似乎又闪出两次火光,熊奇皱了皱眉,

「你最好赶快了,警监,说不定还要做好收尸的准备。」

对讲机上的灯光熄灭,已身在三层的董金波看向平台边的坡道口处,横陈着一具中年男人的身躯,衣物胸口处的弹孔内的白色羽绒雪绒花般飞散,血迹浸染于布料上朝周围扩散。男人翕动着嘴唇,沙哑无力地发出最后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

“La…… gloria…… appartiene ai ……Ricchi(荣耀……属于……里奇)——”

“……”

“警监,这……”身后的芭芭拉看向沉默的董金波,表情凝重。

“……继续追。”跨过已然咽气的尸身,董金波向坡道上走去。

“呼——呼——呼——哈——”

杰森·斯莫克逃进四层平台,看向坡道入口边上的开关装置,伸手扳下。金属自动门伴随一阵平稳的声响在面前落下,阻断了后面企图从坡道追上的警察。

物品不断掉落的声响碰撞在地面,杰森·斯莫克一一丢弃掉上衣内剩下的几枚伪造手榴弹,脱掉上衣,扔掉头上的棒球帽。换上只剩的最后一个弹夹,所有的手牌现在都已经甩了个干净的杰森再度一笑,仿佛此刻所有的赘负也从这具行将就木的身躯上统统卸下。冬夜寒风穿行过宽敞的平台之内,灯光下空旷的周遭只剩下这一个亡命之徒的孤影。

一阵脚步声唐突响起。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脚步。随后,一阵烟草的味道隐约飘来。

“……”他看向面前徐步走来的身影,嘴角提起了更大的弧度。

“……”眼神空洞黯淡的男人衔着那支象征性的燃烧的香烟,停下脚步,手上是与对面的杰森相同的格洛克手枪。

“终于正式见面了呢,猎犬(Hound)先生。”

“结果还是要靠我自己来收拾残局吗,狐狸(The Fox)。”

一瞬间的同时,不同人的两只手同时举枪相向。

“砰——!”

“砰——!”

“砰!”“砰!”

杰森与邢登分别同时躲在两侧立柱后,相互射击的子弹在身后柱上留下弹孔,然后又几乎同时掣步闪身移向各自身前另一立柱,都不忘在移动中向对方补枪。

“砰!”子弹从身后掠过撞向一边车上,杰森依旧不慌不忙地笑着,躲到掩体处开口道:

“虽然能想到你的确有能力从他们手上跑掉,不过就这么一走了之不是更好吗?”

“砰!”子弹穿过脚步间在脚跟后的地面撞出火花,邢登面无表情地避到掩体后,语气冰冷乏味地回应:

“很不巧,我勉强算个比较记仇的人,起码还是会找差点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算账的。”

“所以,”又一声枪响,是杰森在掩体后探出的反手追击,“你是来杀我的?”

“事到如今,”低头躲过子弹,邢登同样以牙还牙地反手一枪,“你又怕死了?”

“呵,我吗?一个绝症病人?”杰森一个滑铲,同时开枪又躲到下一处掩体。

“不是吗?你以为你有你想象的那样敢一心寻死?”邢登闪身避开还手一枪,移动到另一立柱后。

“那不然呢?难道我还能等待你来救我,猎犬先生?”枪声随之响起。

“对于一个表演出找死姿态但实际只是逃避生存的人,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这么做。”另一声枪响同样跟上。

“没有兴趣吗……这是某种你会用的残酷的讽刺方式?”

“事实如此,不用自作多情。”

“……我总是在想,邢顾问,”计算着对方和自己的余弹,杰森欲再度探头开枪,“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座城市,这片社会,这里的人,一切被他们描述且相信的现在的美好,真的从来严丝合缝到没有被人怀疑过一丝真实感?”

“砰砰!”先手两枪打断了杰森的试探,邢登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你还不是那种追求美好的人,至少你不会对你所做的工作有任何不满。”

“你把我想成什么恶毒的人了,生活所需而已,不是吗?”仍然随手还了一枪,杰森仍躲在立柱后,“然后,他们告诉我,这是罪恶。我问他们,是什么样的罪恶时,他们反而说不出了。杀人的罪恶吗?但是人们总是在互相残杀,表现得再正常不过;掠夺的罪恶吗?但是人们又总是在互相掠夺,更何况我更多是等价交换。他们说出罪恶,但其实又没有人属于这罪名的例外;他们说出美好,但其实又没有人可以就不去美好。耳熟吗?顾问?他们又是用什么给你定罪,用什么还你自由的?”

“法律?”

“呵呵……法律吗?如果是的话,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

“那就不是法律了。”

“哈哈哈……你看得比我更清楚,我知道。”

“那你看呢?”

“我看……我们都是「沦落人」,顾问。”

最后一声枪响尘埃落定,自称「沦落人」的杰森·斯莫克冲出掩体闪过对面立柱后的两声枪火,径直扑向邢登所在位置。

“——!”立柱后空无一人,预感不妙的杰森正欲偏头,一阵冲击力伴随突然出现的肘击击中下颚,躲到立柱另一侧的邢登偷袭式左手擒住他持枪的手右肘压住其侧颈抵在立柱上,左手反拧杰森小臂使其失力松手将枪丢落地面。

“唰啦——!”

邢登一个猛退避开杰森突然抬起一挥的另一只手,但身着的旧西装依然被对方手中拔出的利器划破了半边。同时向后一退的杰森甩了甩被拧得生疼的左臂,亮出右手的弹簧短刀耍起刀花。

最后一撮烟灰燃尽掉落地面,邢登拿下嘴边烟蒂,扔到地面上,后撤半步,抬起双手半握。

“座谈会到此结束了,狐狸(The Fox)。”

架势摆好的两人试探性地朝对方靠近,只剩寒冷呼吸扰动半凝固的空气。

三步……两步……一步。

弹簧刀率先突然一招刺向面颊,邢登小幅后仰避开,随后杰森疾步逼上朝胸前腰间大腿雨点般追击刺来,邢登连连偏身抬腿后退躲开,杰森暴起一脚欲踢向对方小腿,被邢登预判性一脚提前对踢回去。杰森举刀朝下扎来,邢登竖肘格挡住后顺势横勾一拳击中其脸颊,杰森换招横划一刀被躲开后拉开距离。

“啧。”对面的杰森·斯莫克摸了摸右颊,表情虽没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但仍然提着嘴角,左手还比出邀请的手势。

邢登刚靠近半步,变换路数的杰森背后换刀于左手横扎向对方太阳穴,邢登偏头躲过,随之对方变向朝下劈来,邢登后退半步擦刀闪过,杰森再次扔刀换到右手刺来,邢登交叉双拳举起硬接停住眼前白刃,顺势擒住其手腕下压,正欲抬膝用刃返技击落手中刀刃时被杰森倾身撞来,一个趔趄后两人再度分开。

“用手不行吗……那这个怎么样!?”

杰森起右腿一个单腿扣旋踢连出两脚回旋踢去,邢登左右偏身后退躲开,第三脚接上朝腹部扫来擦过衣襟,瞬间被邢登双臂抱擒于腰间锁住后一拖,只剩左腿站立的杰森重心不稳面朝下一摔,只得双手撑住地面任邢登狼狈拖行,而后左腿猛向后一蹬挣开右腿束缚,一个前滚翻后起身,看向只是衬衣略沾尘土的面无表情的邢登。

“……你就这些?”

“当然不止——!”

再次向前疾步突刺而来,似乎不再花里胡哨的杰森径直举刀朝邢登脖颈处全力刺去。

“中招了!”已举起右手作势格档的邢登眼前的刀刃突然消失,是杰森结束了假动作瞬间变招朝他腰间挑去。

“什——!?”

早已预判了这一招数的邢登侧身伸出左拳在腰侧劫住杰森持刃的右手,同时右手向下擒住其小臂向上提起,左拳直接上勾重击向杰森腋下,一声脆响,是杰森右肩关节脱𦥑的声响。

“还没——呃啊!!”“完”字尚未出口,杰森挥出的左手抓向邢登脸颊前被对方夺走的刀刃相向刺来,剧痛与鲜血溢出的掌心被刀尖刺穿,随后咽喉处被其突然伸手紧紧掐住几近窒息,失力的左手伤口中的刀片同时被邢登面无表情转动着,彻底被对方封住了所有行动。

“噗哇——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被一记踢击踹到身后立柱上猛一碰撞,杰森·斯莫克剧烈地咳嗽着滑到地面上瘫坐,仍被扎着刀刃的左手摆在地板上汩汩淌出鲜红血液,右手因肩关节脱臼也失力地垂下。

“咳咳……呼——呼……呵呵,”平复了大半气息的杰森又轻笑着,抬头看向站立面前的灯光下,表情覆盖着与之相同颜色的冷漠阴影的邢登,脸上挂着似带几分疲惫的笑意,语音沙哑,

“怎么了……?……不是要算账吗?”

“算完了。”邢登语气冰冷。

“……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不配你下杀手了。”

“单纯没兴趣,我说过了。”邢登转过身,背影在杰森眼中竟显得有些许模糊。

“砰!”一声巨响,邢登反射性拔枪朝一边举起,是平台另一侧的楼梯口大门被某人撞开。

“杰森,你已经无路可——”熟悉的女性声音与其双手举枪的红发的主人出现于门后,随之看到眼前人物的她睁大双瞳。

“邢……登?”

“亚泽娜警探。”

红发红曈的女警与面色阴冷的顾问相对而立,分别举枪相向。寒意泛然的灯光下,仿佛是两座雕像举枪对峙,又如古早画片中的经典枪手对决,无论两者身份如何的不对称的杂乱关联,更不论中间那似乎瘫坐着的败徒的身形。

“看来你制服了嫌犯杰森·斯莫克。”亚泽娜瞟了一眼一边的另一人,没有放下双手中的枪。

“无意间抢走了你们的功劳。”似乎也无意放下枪,邢登不冷不热地答道。

“顾问的工作的确不包括抓捕罪犯。”亚泽娜的眼神俨然。

“你会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邢登表情冷淡乏力。

“我可没有怀疑过你,邢顾问。”亚泽娜一本正经地否定道,“只不过是你给了我太多的疑问。”

“那是你自己给自己的疑问。”

“但你的确是在想要告诉我什么的,不是吗?”

“线索吗?你已经找到它们了。”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它们的呢?银行账户信息,以及这里的位置?”

“用了点小手段。安世银手机里的装置会告诉你答案。”

“果然是这样。而你也果然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

“不应该是'逃跑'?”

“……你和黑崎公安局,真的只是临时雇佣关系?”

“看到那个玩意儿的时候,你就知道不是了。”

“公安局果然在对你进行非法监控?”

“……你认为我在求助?”

“不然呢?”

“……该说你天真还是善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你究竟是同伴?还是敌人?”

“……在你划分敌友之前,为什么不想想「你」在这里,又是谁,是什么角色呢?来到这座城市看到它后,现在的「你」还能是之前的那个「你」吗?”邢登突然反问,表情毫无波澜。

“……”亚泽娜睁大了几分双瞳,沉默了片刻后,再次开口:

“那么,你到底,又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最想要知道的——真相。”

对面男人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枪,面容依旧冰冷无情,双眼依旧灰黯失光,音色依旧平淡漠然。而突然,仿佛一阵寒颤击中了心头,眼前的光影瞬间迷乱幻化成一片炫目的朦胧,影影绰绰中,某个极度熟悉的声音扭曲着伴随某个怪异的人面一同在脑海中出现:

『You really think that you've got it all, my ■■(你真的以为自己明白了这一切吗,我的■■)?』

“……少在那得意忘形——!”条件性地一声怒吼,亚泽娜从仿佛嘲讽自己的幻影中挣脱出来,而眼前,只剩那个男人的无趣脸庞。

“我吗?或许的确有些吧。”邢登误会了对方的动作,冷淡地回复道。眼神有些茫然的亚泽娜立刻反应过来,正欲开口解释,另外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语。

“亚泽娜警探,杰森他——”

“小娜,你没事吧——”

“亚泽娜警官,我们已经——”

董金波,芭芭拉与剩下的小叶小邓等警察们从楼梯口追上,看见眼前的奇妙的景象后,同时惊住。

“邢登,你个混蛋!”

“邢、邢顾问?”

“唉~”

“……”

“……”

几乎同时,持枪相向的两人放下手中的枪。邢登走过面前的亚泽娜身旁,朝她身后众人走去。

“臭小子,你到底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这把枪……你给我干什么,邢顾问?”

“这不是我的,其他人非法持有的枪支需要报备,不是吗?”

“还有你也要跟我们回去做笔录,毕竟现场已经这样了……对吧,邢·顾·问?”

“随便你。”

身后一阵吵闹,亚泽娜半偏着头,回瞥向走出众人的那个人影。

仿佛巧合般,邢登的背影停留在楼梯口,随后偏头回眼看向自己。随后,背影离去。

“他看来不会给你任何答案。”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正被剩下的警员铐起来的杰森·斯莫克。

“……什么意思?”亚泽娜下意识问道。

“因为他不是你这样的好人。”杰森·斯莫克似乎劳累地无力一笑,

“即使每天都有人向他开一百枪,他也成为不了一个好人。”

十二月的雪花,再次飘落。飘零于黑白警车的窗面,坠落于漆黑路表中的狭缝,融化于男人手里打火机中升起的一粒细火。

红色亮光延烧,白色烟雾袅袅。

夜,仍未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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