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崎市中心新商务区 迦南地酒店大楼】
芭芭拉·莫·雨果收起向门口的保安出示的电子警证,钻过封锁线径直走进现场。宽阔的儿童展馆会厅中央巨大的恐龙骨架模型宣示着其存在,其脚下的侦查人员们正四处忙碌着证据收集。眼熟的二组组长与旁边一位新面孔的女警正对一个酒店工作人员进行询问,芭芭拉走近几人旁边。
“原来如此,”姚辉看着工作人员亮出的手机屏幕,其中正播放着一段录影:“难怪你们都说,那是个会‘飞’的家伙呢。”
“那片到处都是的彩球原来是这样造成的啊。”丁晓琴看着视频晃动的镜头里从恐龙头顶飞跃而下的身影,又看了眼身后散乱的遍地彩球。
“不只是这样,那个女的是真的飞起来了,你看——”工作人员正滑动到下一段录像时,芭芭拉cha入他们之间:
“监控系统的后台解析完成了,是被人用病毒侵入办公区电脑放上了假画面。”
“啊,真的飞出去了。”姚辉看着视频里滑翔于空中的犯人,又看向芭芭拉,“所以说,办公室里有电脑被她动过手脚,是这个意思吧?”
“是,而且她刚好是在监控室保安出去偷懒抽烟的时间段侵入系统的,”芭芭拉补充到,“所以很晚才被发现。”
“也就是说,对这里的安保情况调查得非常精确呢。”丁晓琴分析着。
“那台被黑的电脑找到了吧?”姚辉问道。
“当然,就在下面那层。”
出租出去的办公区楼层今天依然坐满了各个公司的职员们,看来即使只是一层之隔的头顶的案件本身也并不能影响任何现实社会生产的日常运转环节。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是高度结构主义化的功能性产物,这句话也应该算是哪个欧洲哲学家的思想来着?算了,想也没用。
“这个样子,这现场都已经早给破坏完了。”姚辉掐着眉心,指着办公室里的清一色人头质问着身边的楼层负责人,“你是怎么想的?”
“看来是白来一趟。”芭芭拉无奈地挑眉。
“发生了那种盗窃案的情况下,封锁大楼保护所有可能的第二现场应该是常识吧……”连丁晓琴也苦笑着。
“没办法,只有去之前其他人报告的可疑房间了。”
视角转到贵宾住宿区,一个亚裔中年女人正有些不耐烦地接受着询问,同时旁边的客房服务员正向警员陈述着。
“所以说,我确实没印象啊。”女人烦闷地在警察面前点起香烟,看了眼旁边的服务员,“昨天晚上我睡到半夜,莫名其妙就在房里被他给强行叫醒了,还神经兮兮地问我什么需不需要叫医生,我看是你们这个酒店的经理才需要看看精神科吧,这叫什么奇葩服务……”
“可是根据他的说法,是你呼叫的紧急服务让他送药过来的?”姚辉从旁问道。
“哈?我什么时候有叫过了,再说我身体健康的很,干嘛要吃什么药啊?”
“你昨晚被发现昏迷在阳台上,这可不像是身体健康的人会有的事啊。”
“什么,阳台?所以都说了,我为什么要……等等,”她困惑地皱着眉,“说起来,昨天半夜我好像觉得阳台窗户不知道怎么自己打开过来着,那之后就……怪了?后面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姚辉似乎理解了什么,于是看了眼旁边的正回答着询问的工作人员。
“客房服务配备的紧急用门卡是只有一张的,所以一旦丢失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他面露苦色地继续道,“发现丢失的时间就是在今天凌晨两点二十三分,这点不会错。”
“那时距你发现这个房间的呼叫后过了多久?”
“七分钟左右。”
“之后有用过那张卡么?”
“没有,只有在这个房间用过一次。”
“所以,”丁晓琴收起执法记录仪,看向姚辉,“可以肯定是在这个房间里失窃的。”
“也就是说,犯人首先设法侵入了这个房间,先弄昏了房客之后,又通过假呼叫骗来工作人员开门,借机偷走了门卡么。”他回溯案发过程分析道,“这也说明白了她是怎么侵入办公区房间的。”
“那个,各位长官,我……”工作人员苦着脸看向警察。
“放宽心吧,门卡失窃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履行了应尽的工作职责,”芭芭拉从旁边拍了拍他肩头,“具体情况我们都会向酒店方说明的。”
“按照他们的证言看,”姚辉走到房间阳台上,看向雨中的阴郁高空城景,“犯人最有可能侵入房间的方式是通过阳台闯入的。”
“欸?”丁晓琴不可思议地扶了扶眼镜,“这……她是怎么在这种高空进入阳台的?”
“难不成从外面爬上来的?”芭芭拉开玩笑地看了眼下方的玻璃外墙,“像蜘蛛侠一样?”
“就算她的确跟蜘蛛侠一样反射神经超群,要真爬上来还是太不现实了。”姚辉反倒是看向头顶的楼顶,“或许更有可能,她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这不比蜘蛛侠更魔幻了,”芭芭拉傻眼地吐槽着,“难不成是鸟人吗?”
“翼装飞行……”摸着下巴的丁晓琴却似乎明白了过来,“说不定,真是飞过来的呢。”
“雨果警官,”姚辉转身走回房间,“找找周围一公里内比迦南地酒店更高的大楼。”
“都说了,”芭芭拉在平板上调出城市三维地图,与身后的丁晓琴跟上,“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姚警官。”
【黑崎市中心区,商业街内街,雨露咖啡屋】
“真的真的对不起!”波波头的女服务生双手合十弯腰语速飞快地道歉着,“都怪小女子笨手笨脚走路不看路差点造成事故,让客人有了不愉快的经历……”
“没关系,”安小娅表情平淡地摇头,“没有这么严重。”
“不过确实挺危险的,”亚泽娜看了眼波波头女生旁边的单马尾女服务员,“幸好有这位反应快的小姐帮忙。”
“不客气。”刘海遮住右眼的女生简短地回答道。
“……”邢登沉默地倚在稍远的柜台边上,只是无趣地看着。
“诗若在学校里是校篮球队队长,”一旁从柜台里走出的同样一身工作围裙的酒红色海草状长发的眼镜中年男人拿着手帕,看向被提到的自家店员,“动作敏捷也是靠打篮球练出来的。”
“店长,”诗若看了眼他,“不用说些多余的话。”
“为了补偿几位客人这次的不愉快,这次的点单就由店里为各位免单吧。”店长向安小娅微笑道。
“承蒙好意,”安小娅点了点头,“不过不用了,毕竟也没有造成什么问题。”
“小姑娘很善解人意真是很好啊,”店长笑笑,看着安小娅的表情却微妙地变了一下,“嗯?怎么感觉小姑娘你的脸在哪儿有见过似的……”
“啊——!”波波头女生一惊一乍地突然叫道,被齐刘海盖住的双眼似乎放光地盯着安小娅,“您您您、您不就是那个黑文集团老板安世银先生的女儿安小娅小姐吗!”
“你收敛着点,太没礼貌了。”诗若责备地用手肘碰了碰她。
“没关系。”安小娅并不在意,“以前在学校时也习惯了,只要不引起太多人注意的话。”
“嘶,安世银先生吗,难怪……”店长表情复杂地摸着下巴,看向小娅,“其实,令尊过去也是本店的常客之一,所以对他的事,我也感到很难过。”
“欸?”安小娅少见地睁大了几分双眼看向他,“父亲他?”
“看样子您并不知道呢。”他无奈地一笑,“我也奇怪他几乎从来都不会带家人来店里,他曾经也只是说家人都不喜欢咖啡才会独自光顾。”
“父亲他,原来还……”安小娅低下头,喃喃自语起来。
“在这城市里忙碌于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时间与空间,”店长看向店内悠闲的客人们,“然而在这个小店里难得放松下来的人们,在生活的间隙中能够找到现代人少有的共感频率,这是他曾经说过喜欢这里的原因。”
“嘿~”亚泽娜反倒是感兴趣地回应道,“听起来就像‘人的诗意栖居*’一样呢。”
“海德格尔的书在父亲的书架上并不少,”安小娅接过话头,倒是让亚泽娜有些惊讶,“因为父亲也曾是研究黑格尔哲学的作家,市图书馆的黑格尔作家协会就是他一手创办的。”
“哦对了,说起黑格尔的书,”店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墙边的书架中拿出了一本封面略旧的书籍,递到了小娅面前,“这是安先生曾经遗落的一本旧书,本来一直想找机会还,但是他也很早之前就不再过来了,现在交还到他女儿手上,也算是缘分吧。”
“这是……”看着书封上《哲学史讲演录》的标题,安小娅一时思绪万千。
亚泽娜几人都默然注视着她,连波波头少女也少有地安静。只有诗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随后转身向店后方走去。
“外卖的话,我放在老位置上了。”店长似乎知道已经到了自家店员去用餐的时刻,转头叮嘱道,“记得还是顺便扔下垃圾哦。”
“不用每次都提醒,店长。”诗若偏过头,目光却在安小娅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走出了后门。
“……”没有被人多注意的邢登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什么都没看着一般神情木然。
“局里的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亚泽娜看向他,“你呢?”
“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邢登毫无兴趣地回应着,“况且之后会有的是你我要去忙的事。”
“你又在犯什么谜语癖……”亚泽娜傻眼地叹息着,向小娅笑着道别道,“那么有空以后联系,小娅。”
“嗯,我会的。”小娅点了点头,看向两人,“再见,亚泽娜警官,邢顾问。”
邢登走出店门,抽出香烟点上。安十方仍在门外接听着电话,没有注意他。雨还在继续下着。刚拿起门口伞架里的黑色雨伞,至今仍合不来的同伴的另一只手也伸向伞架上的红色折伞。对方拉着邢登向安十方简短道别后,纷纷打开伞的两人步调不一地前后走在潮湿的人行道上,雨水凌乱拍打在颜色对比鲜明的伞面上,留下疏密不一的水痕。
“没想到,安世银也是这家店过去的常客,而如今他的女儿也还能在这里找到父亲生前的痕迹。”亚泽娜有些感慨地侧头看向马路,“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个有种必然性的偶然性意义的巧合呢。”
“巧合吗,”邢登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头顶的阴沉天幕,
“或许是吧。”
静止的整片阴云凝固于天空,如同一具雨水饱和的尸身,困兽般阻挡着气候变化的来临,遮蔽住电线杆上漆黑乌鸦们等待的迁徙,羽翼的扑动却也推不动它们的一动不动。
【黑崎市中心新商务区,某大厦楼顶】
墨绿色雨衣的身影三三两两站在巨大的楼顶水塔下,白色的储水罐如同其身后楼顶上的一排排太阳能蓄能板行伍的前哨,瞭望着远近的高楼丛林。密集的雨滴沉重地击打在光伏面板的硅晶斜面上,对于罕有日照的这座城市而言,平日并提升不了多少转换效率的它们无非也只是生产过剩的讽刺性摆设,名不副实的新技术应用与名不副实的多数现代文明正是门当户对。
“这座大楼是一公里内唯一比迦南地大厦更高的建筑,”芭芭拉将手掌横搭在眉处,瞧向远处的建筑群,“位于迦南地大厦西方六百七十多米,从这里目视勉强能看到案发建筑楼顶的位置。”
“如果让一组的熊奇那个狙击高手来,能不能连那边楼顶的天线都看清楚?”姚辉踢了踢水塔塔架的脚部,开着玩笑。
“看来,这里很可能就是嫌犯滑翔到迦南地楼顶的起飞点吧。”丁晓琴捏着下巴判断到。
“非也,很可惜的是,你只说对了一半。”芭芭拉摆了摆手指,“这里确实是出发点的案前准备现场,但不会是起飞点。”
“欸?”丁晓琴一头雾水,眼镜有些下滑。
“她是说,嫌犯不是靠翼装滑翔过去的。”姚辉双手抓着塔架的横骨,伏着上身如同大犬伸懒腰的动作般低头说着,“芭芭拉警官用程序解析刚刚嫌犯滑翔的视频后模拟计算过了,以视频里的飞行速度从这个距离和高度差起飞,还想要在迦南地大厦顶部的那个斜面上靠降落伞平稳着陆,身手就算再好也是不可能的,在这点距离与高度下在非平地的高楼顶上降落,以任何专业翼装飞行领域知识来讲都是必死无疑。”
“所以是不可能像诺兰版蝙蝠侠电影里那样在高楼间用斗蓬自由滑翔并任意降落的哦。”芭芭拉甚至玩起美国电影梗来。
“诺……谁?”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后世代青年丁晓琴困惑了一下。
“嚯,看来你也有了和年轻人之间的文化代沟了啊。”姚辉饶有兴致地调侃道。
“我今年也才28岁,不要把人说得跟中年剩女一样好么,姚·辉·警·官?”芭芭拉眯起眼完美无缺地微笑起来,却不知为何让丁晓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是是,在下知错了。”姚辉苦笑起来,“谁叫现在这个社会32岁才结婚都是普遍现象了嘛。”
“当然了,就连邢顾问那样的都才刚到普遍结婚年龄,我怎么想也不能算是剩下来的那部分……”芭芭拉却突然让话题转到了某个不在场者身上,莫名其妙地变得絮叨起来。
“打住,在说案子呢。”姚辉苦笑得更厉害了,“还是说你就这么在意那家伙?”
“哈~~~~~?你在胡说些什么,那种半死不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我的菜,啊ww~笑了笑了,简直是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芭芭拉闭上眼睛摇头挥手,用夸张的转折声调笑起来否定着。
“放心吧,”姚辉竟用着温馨的目光看着她,“就他这个人而言,你至少还有两年机会。”
“喂,你那眼神儿是怎么回事?”芭芭拉眉头一抽,少见地用刺人的眼神回看过去,口气也少有地冰冷了一大截。
“呃,那个,”丁晓琴有些弱势地举起一只手,“不可能是滑翔过去的这点我明白了,那嫌犯又到底是靠什么方式过去的呢?”
“谁知道呢,”芭芭拉回到案子的话题上,“所以才要在现场找到线索啊。”
“如果你是那个飞天怪盗的话,你觉得该用什么办法过去最实际?”姚辉反倒看向自家的新人组员。
“不是滑翔的话……大型无人机?还是说喷气背包?”她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可是这些装备都太显眼了,明显不能在作案前以及现场的楼顶上把它们隐藏起来……”
“你真的很执着于飞过去这个选项啊……”芭芭拉傻眼地吐槽道。
“可是,飞过去确实更现实吧,”丁晓琴推了推镜框,“怪盗基德也是经常用滑翔翼侵入现场呢。”
“为什么连怪盗基德都知道的人却不知道诺兰的蝙蝠侠啊……”芭芭拉无奈地扶着额头。
“线索来了,”姚辉看着执法记录仪的屏幕,突然说道,“刚刚小刘把这里的勘察照片上传了,你们先看看。”
“这些照片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芭芭拉浏览着记录仪,挑了挑眉,“死胡同了?”
“嗯……”而丁晓琴却皱起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第七张照片上水塔的顶部轮廓,是不是有点不自然?”
“我没看出来啊……”芭芭拉疑惑地看着照片,不解其意。
“储水罐前半头的形状是不是有点微妙的冒了起来?”丁晓琴补充道。
“我看看……”芭芭拉放大了照片上横向放置的圆桶不锈钢水罐的侧面,“……好像还真是。和后半截的上方边缘有点不成直线,不是水平的。”
“没想到你戴着眼镜眼力也还不错嘛。”姚辉勾了勾嘴角。
“我以前学过专业绘画,所以对图形透视这些方面的观察上比较敏感而已,”丁晓琴挠了挠脸颊,“雕虫小技罢了,没什么厉害的。”
“看来储水罐上可能有什么东西,站在地面上确实看不到,”姚辉踢了踢水塔支架,抬头却发现本该放下的伸缩梯被收了上去,“小丁,你去让人找个梯子,我好上去看看。”
“不用了,”芭芭拉却抬手阻止准备转身的丁晓琴道,走向塔架,“我上去看看。”
“咦?”还没等丁晓琴反应过来,金发碧眼的女警竟两个箭步蹬上支架脚部的直立支撑梁并一手抓住光溜溜的钢筋华丽地反转到侧面的交叉钢梁,踩上倾斜钢筋与支撑梁的夹角间,立定了片刻。仰头观察了下头顶的支架中间,她便背身一跳,瞬间以双手抓住中央横梁后调转左右手握方位,凭此扭转吊挂的身体朝向另一面。随后芭芭拉悬挂的腰身则使力摆向水平空中,双腿趁机从上下两侧勾夹住斜上方的另一侧面交叉梁,放开双手,整个人便以倒挂金钩式吊起,任金色的单马尾倒垂在半空中晃动。而在颠倒的视野下方,于地面上两个同事的惊奇神情里,芭芭拉腰腿齐用力,一个弯腰向上起身,并用右手抓住直立梁,似坐非坐地留在交叉梁上。再次抬头观察着塔架高处的四侧,迅速作出判断的芭芭拉伸直右臂,右手握住支撑梁更上端,左臂同时水平绕过胸前,于外侧将左手握于同一根直梁的稍下端,摆出了标准的钢管舞姿起手式。她双脚在交叉梁上一蹬,仅双手握着钢梁的身体以水平悬空姿势大幅旋转起来,转到270度的塔架另一侧时,她横伸着的修长双腿及时牢牢夹住被收起来的半段伸缩梯,同时双手在支撑梁上用力一推,借反作用力迅速摆正倾斜的上半身重心,并瞬间抓住靠近的金属梯级,终于蹬上了更方便的伸缩梯。
“芭芭拉警官……以前是国家级运动员吗?”丁晓琴已经忘记了收起惊悼的下巴,一脸不可思议地张着嘴。
“如果说神偷小姐的跑酷是英姿飒爽的话,芭芭拉警官的身手就是高雅艺术呢。”姚辉也没头没脑地对比点评起来。
“你们两个,都不替人捏把汗的吗?”芭芭拉攀爬在梯子上抱怨起来,“钢架上被雨淋得又湿又滑的,一个抓不稳今晚我就得等着报工伤了啊!”
“结果上看既然万事大吉,正说明你确实该为自己的身手感到自豪啊。”姚辉轻松地回复道。
“说起来,楼梯被收上来也是那个女飞贼故意干的吧,”爬上储水罐顶端的芭芭拉半跪在上面,看着前方的双眼睁大了半分,“啊,找到了,还真有东西。”
“发现什么了?”姚辉走近塔下。
“你等会儿——嗯……”只见她似乎跪在塔顶费力地搬弄起什么,随之抱着发现的奇怪器械,直接向塔下的姚辉头上一丢,“拿着!”
“靠!”姚辉赶忙伸手接住砸下的物品,有些不稳地踉跄了两步,“这玩意儿重死了!”
“小小礼数不成敬意,”芭芭拉嘲讽道,“谁叫某人干看热闹都不搭把手的。”
“真是小气的家伙。”姚辉吐槽着,看着手中被找到的大型枪械状的物件,“要是砸坏了证物这工作就凉凉吧你。”
“这外观看起来像是狙击步枪啊,”走上跟前的丁晓琴推了推眼镜,“可是构造上又和真步枪明显不一样。”
“连枪管都没有,前面这个光秃秃的装置反倒像是个奇怪的发射槽,”姚辉也疑惑道,端详着手上不是步枪的奇怪器材,“可是有狙击镜,枪托扳机和激光校准器,怪了。”
“我猜,这可能是用复合弩与步枪枪身组装改造过的超远程狙击弩枪的一部分,”还在塔顶的芭芭拉又拿起了某样新器材,扔下水塔,“连两脚架都有,改造得很有水平。”
“弩?可是没有啊?”姚辉反倒更加疑惑了,“是弩的话,总得有那个什么……弩弓吧?”
“所以都说了,只是一部分啊,”芭芭拉踢下塔上的伸缩梯,直接单手抓着铁梯侧边滑下水塔,拍掉手上水渍,捡起地上的两脚架后走来,“前面的沟槽装置是弩臂,弩弓很可能被拆卸下来了。”
“嗯?可是没有弓怎么射箭呢?”接过扔来的支架的丁晓琴也越发困惑了。
“我不觉得她那样备齐了各种高端作案道具的老手会刻意用半成品上阵,”芭芭拉分析道,“所以,很可能是弩弓本来就是这坨铁疙瘩上设计的可拆卸的多功能部件。”
“我还是没弄明白,”姚辉捏着眉心,“这个弩枪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你们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跃过六百多米距离高空飞渡到案发点楼顶的么?”芭芭拉似乎已经了然于心地看向对面楼群,“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滑索的装置?”
“你是说那些丘陵国家的景区里常见的游客滑缆?”姚辉挑起半边眉头。
“Très correct.”芭芭拉肯定道,“用这个办法过去的话,弩枪的作用就很好说明了:现在的军用弩中有可以发射大楼间近距离连结缆的设备种类,我猜这长弩枪是借鉴并延伸了这个设想,并且很可能还改造出了远程缆绳箭,用来在两幢大厦顶间搭桥牵线;至于可拆式弩弓,应该是拆下来也可以用作滑过去的简易手抓吊具。”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军械迷啊。”姚辉看了她一眼。
“确实……这样也不需要担心设备隐藏的负担,携带这个弩枪也可以先拆成小件收起,再在这里组装。”丁晓琴茅塞顿开地说道。
“如果真认为她靠翼装飞行到达现场的话,恐怕就是这玩意儿近在咫尺我们也会无功而返吧,”芭芭拉指了指弩枪,“毕竟谁又会想到非要爬上水塔去搜查证物呢?”
“没有小雏鸟的眼力还真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了。”姚辉看着丁晓琴一笑,“看来丁教授的妹妹也有点能力嘛。”
“那你就别叫人家小雏鸟(rookie)了,”芭芭拉吐槽道,“小心人家告你职场霸凌啊。”
“要真到有本事那时她一个新人还早呢,”姚辉也直言不讳道,“起码有了姓邢的那样的能力之后再说吧,吃刑侦这碗饭的可不能啥时候都靠碰运气。”
“拿邢顾问来举例子你也太坏心了吧。”芭芭拉白了他一眼,“成他那样不怕影响身心健康?”
“?”丁晓琴只是不理解地看着又说起不在场的他者的两人。
“这东西的作用是知道了,”姚辉掂了掂弩枪,“来源要怎么查?你说它是自制的,说明没有地方能批量生产这玩意儿吧?”
“只能调查能生产这类特种器材零部件的企业了,”芭芭拉叹了口气,“这下工作量肯定多的要死。”
“对了,”丁晓琴用拳头敲着掌心,“还可以调查最近这幢楼里出入的可疑人员吧?调监控也许有用!”
“已经调过了,目前监控里发现的可疑分子是昨天来这里供货的一家清洁公司的员工,在搬运洗地机到这栋楼高层之后就消失了踪影。因为在身材外形上也与嫌犯有很大重合度,所以上来之前就让人去查清洁公司那边了。”
“所以作案器材在案前就藏在了洗地机里了吧。”丁晓琴补充道,“本人就藏在大楼,等到晚上在这里做准备。”
“这案子的手法怎么看都像是拍出来的爆米花商业电影一样,”芭芭拉傻眼地看向两人,“说到调监控,有个事情你们最好别忘了。”
“我猜你是想说局里的卫星系统监控,”姚辉领会过来,“有了它,就可以调查逃离现场后的嫌犯究竟飞去了哪里。这点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让人去调了,估计最迟晚上就有结——嗯?”
突然雨衣中一阵短信提示音,姚辉从身上摸出手机,看着屏幕,随后莫名沉默起来。
“怎么了?”芭芭拉问道。
“你都给我找了些啥破事啊,姓邢的……”姚辉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疲劳地看向远处的天空。
【黑崎市中心,黑崎中央大剧院】
漆成金色的圆形歌剧厅天顶下,错落分层的三层观众席与宽敞的乐池席位上座无虚席,前来观赏巡回公演的观众们沉浸于宏大主舞台上身着古典服饰的演员与左右舞台上众多乐师们的共同演奏,深沉高雅的古典乐曲,生动鲜活的演出动作,全息影像化的舞台布景,俘获着这些不惜花高价购得入场券也要慕名而来的城市中产阶层居民们。当台上身为主角的泰门*喜气洋洋地宴请起他的富人朋友们时,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入场坐到了最上层观众席中,身旁已等候多时的中年男人瞟向他,神情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享受舞台上的宴会。
“初次见面,培勒林·哈耶格尔先生。”带着圆顶绅士帽的墨镜男子压着声音,看着舞台,“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商会对这次事件派来的审计员。”
“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走漏风声的地方,”哈耶格尔急切地低声说道,“明明都已经五年了,怎么会到现在出岔子……”
“我们对你如何暴露的原因并不感兴趣,”审计员打断道,“我的工作只是来清理任何可能遗留的风险。”
“清——你们该不会是要我——”
“这点你大可放心,商会不是什么喜欢血腥气的黑色组织,”审计员再度打断,“当然,以交易原则讲,你知道我们的秘密也是基于我们能掌握你的秘密的前提,所以还请你尽量配合我的工作,隐瞒或出逃是没有用的。”
“……我该怎么配合?”哈耶格尔看向舞台,此刻其上自居哲人的乞丐正一边轻蔑地讽刺着泰门的施舍一边大饱口福,“只要不说出你们的事么?”
“这自然是我们之间交易的共识了,”审计员看着台上大声讥笑着『有钱人犯了罪,那我就嚼嚼菜根吧』的乞丐,“然后,出了问题的会员已经没有继续提供交易价值的能力,因此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将被强制退出商会,不再是我们的一员。”
“什——那我投进去的那些钱呢?我存在你们那的数据资产呢?”哈耶格尔有些难以接受。
“这将划归为商会的内部资产并预留为这次事件可能产生的风险性损失的补救措施,”审计员无情地宣告着,“而公平起见,我们将抽出其中5%左右的资金支付你的退会赔偿。”
“你、你们……”哈耶格尔一时脸色青白,“这样我不就只有破产了吗……”
“很遗憾的说,是这样的。”剧情已经到了小高潮,泰门在一无所有的开水宴上开始指责批判着曾经的势利友人,而审计员的声音不紧不慢,“但是任何投资本身就有风险,尤其是与我们做生意,我想你当初入会时也是被提醒过这一点的。”
“但……但是,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吧?”哈耶格尔似乎还想挽回点什么,乞求般问道,“名单和系统都还没有泄露,就算是我这里——”
“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培勒林先生。”审计员只是不为所动,“我只负责处理商会决策层评估出来的风险问题,做生意也是容不得任何疏失的,精于此道的你不是也深谙这点么,以你曾经在以色列的经验而言?”
“……为什么……”哈耶格尔放弃地垂下头,此时剧中的泰门正孤独地沦落于全息投影出的海边树洞中,悲困交加,满目迷茫,“究竟是哪里……”
“那么,我的传达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审计员起身,离开座席,“望你之后有办法全身而退吧,先生。”
按着绅士帽走出会场的男人背后,舞台的聚光灯光线中央,剧情推到最高潮的氛围中,悲愤欲绝的主角开启了对手中金子的绝望控诉:
『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这么一点,就可以让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
【黑崎市中心区,黑崎市中心大图书馆】
安小娅站在图书馆三层的一间工作室门前,轻轻敲响门扉。房门被打开,一位戴着眼镜的白发半老男人看见门外的她与她背后高大的安十方,似乎已了解了他们的来意,随后迎进两人。房间内,摆满挪出的书架桌椅与满地成捆的书籍杂志报刊,忙碌的几个人影正收拣整理着尚未装箱的文书,对这里遗留的最后一点物品的清理工作已经开始了收尾。
“令尊的生前作品已经都收纳到这个箱子里了,”老先生把双手放在桌上的一个塑料箱上,怀念地抚摸着,“虽然总数不多,每本书与文集中的每篇文字,对我们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存在。”
“谢谢你们的帮助,何老师。”安小娅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父亲的遗产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何老先生欣慰地看着她,“说实话,对我们这些黑格尔作协的成员而言,我们都认为比起安先生的身家,这些书写下来的宝贵思想,才是他真正最重要的财产。如今有人能接手,实在是让人感到高兴的事。”
“父亲他……是为了什么,会成立这个协会呢?”安小娅迟疑了一下,问出了口。
“哦?这真是个很不错的问题。”何老先生笑了一下,“真说起来,这也算是个很久远的旧话了。不过,当初我们一心成立这个协会的原因,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志在改变这个世界吧。”
“改变世界?”
“对。那时我们热衷于撰写政治批评与时事评论,在市内主流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文章,现在找找的话可能都还能找到呢。”回忆着过去的老先生神色温和,“『只是单纯地解释世界是完全不够的』,当时的安先生经常说这句话,所以十分积极地研究并出版许多哲学批判与经济与社会观察的书籍,希望能够通过以一个公共企业家与职业政治作家的共同身份,造成改变现实矛盾的良性影响。只是后来……”
“后来?”
“后来,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显得非常的压抑,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写作时常不得不中断。”何老先生眼神复杂,“那时他经常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什么人一样表情凝重,最严重的一次,我们还看见他竟然在一个人烧掉他自己以前的书与文章。”
“……”安小娅若有所思地低垂着目光。
“说起来,他曾经最常与他的一位会外笔友进行合作著书,那时候他换了一个「齐格玛(Zigma)」的笔名,”何老先生继续道,“而另一位署名「李维尔(River)」的合著者,老头子我一直都很想找到那位与他交流交流,想着或许他会知道安先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一直都耽于工作抽不出身,唉,要是能找到他,安先生如今或许也……”
“您觉得,那位李维尔先生或许知道家兄被害的背后原因?”安十方突然开口问道。
“我并不能确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能与安先生合作写书的人在整个市内同行中基本上是没有的。”何先生认真地回答道,“光从书中看,就能明白他们两人都是对既有的现代哲学与这个城市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态的各个宏观与具体方面同等了解水平的人才,他们两人的观点也是高度一致的一拍即合,在批判分析的功力上不相伯仲,尤其是李维尔先生对黑崎市的底层与市区外工业服务业产业与社会环境问题的经济和政治的熟悉度,甚至还是超过了安先生的水平的,堪称是安先生的政治写作工作上的第二提琴手了。我认为他们两人绝对是最了解彼此的战友与同志,所以我觉得关于安先生的事,这位不知名的合著者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父亲的……战友……”安小娅沉思着自语道。
“这本《古典时代的疯癫史》*的法文原本我可以借阅一段时间吗,何仲奇先生?”突然出现的声音cha入了对话中,书架挡住的角落里一扇房门被打开,一头金色长发扎起艺术风马尾的俊秀男人着一身简单白色西装,手上拿着一本半旧的书从书架旁走来,优雅的笑容展现着一位年轻绅士的风度翩翩,“老早就想着在图书馆里也找不到的好东西,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邂逅了,属实奇运啊。”
“当然可以了,本来就是老物,与其留在我老头子手里积灰,倒不如送给议员先生也无妨。”何仲奇和蔼地应允着。
“那真是感谢先生成人之美了。”男子微笑着,看向几人时似乎惊讶了一下,“哦呀,这不是安小娅小姐与安十方先生么?”
“议员先生,许久不见。”安小娅对本市最年轻的话题政治人物塞琉西点头寒喧,“上次葬礼上,有劳您作了悼词。”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塞琉西不以为意地笑着,“倒是过去两月有余,现在看来安小姐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这就让人放心了。”
“感谢您的关心。”安十方代替侄女沉稳地回应着,“只是没想到公务繁忙的议员先生也会到这里来看这些艰深的哲学书籍?”
“议员在以前就经常拜访黑格尔作家协会了,”何仲奇解释道,“对协会而言,也是一位难得的忠实书友。”
“之前说与安先生有几面之缘,也多是在这个地方呢。”塞琉西说道,“只可惜那时各自匆忙,未曾有过什么正式的交流罢了。”
“议员也对哲学问题感兴趣?”安小娅追问道。
“小有涉猎,称不上专业。”塞琉西翻翻手中书本,“毕竟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为了在既存社会制度体系中发展创造出更良好的治理模式,自然要了解历史哲学政治经济等诸多社会学领域知识才能更有利地思考而已。”
“那……您也读过父亲的书吗?”安小娅继续问道。
“哈哈,那当然了。”塞琉西笑了笑,“安先生早期的哲学批判与政治批评可都是不可复制的惊世奇作呢。”
“那么,您知道与父亲合著出书的那位李维尔先生么?”安小娅突然问起,而安十方与何仲奇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李维尔?恕我直言,这倒是个没什么印象的作家名字呢,我所阅读过的当代哲学作家里也似乎没有叫此名的这号人物,”塞琉西捻了捻发梢,略有些疑惑,“不过安先生有和人合著过书籍?”
“塞琉西先生也确实还不知道此事,”何仲奇代小娅回应道,“安先生在后来改了笔名,与刚刚提及的人物合作出版过一些新书。”
“难怪,我还奇怪安先生为何好几年不再继续写作政治文章了,原来是换了笔名。”塞琉西理解了过来,“何老你也不早知会我,安先生与人合著的好书我可是求之不得,定要拜读的呢。”
“是吗……”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娅似乎微垂着目光,一旁的安十方也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那位李维尔先生对安小姐而言,是可以了解父亲生前事迹的重要线索呢。”一眼看穿了安小娅意图的塞琉西友善地笑着,“本人虽然不才,但如若此事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我这个小小政客的办公室随时欢迎你来作客。”
“谢谢你的建议,议员。”安小娅神色平静,微微点头。
【黑崎市中心西,第二街区】
好的,现在我们再回到这个可怜的加电站里的小便利店里吧。你可能觉得这么个屁大点的小事已经没必要浪费时间二度分析一遍,只是拿出来回味一下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件事现在也是姚辉为数不多的在卷宗里写过的最有意思的一段逸闻,后来也在二组里经常流传为公安里的名笑话了。
“监控画面也太糊了,”芭芭拉扶着额头,看着平板上连上的店内监控录像,“而且信号卡成这样,你就算为了节省营业成本也不至于这样不注意系统更新吧,你又花不了你几个子儿。”
“况且你还把地皮租加到物价里赚高利,说不过去了嗷。”姚辉看着货架上的商品,又补了一刀。
“确实,比自动化店铺里都要贵两块欸。”丁晓琴也在旁边附和道。
“……你们够了没?”受不了三人的店主怨气冲天地看着他们,“监控还没看明白吗?”
“我们才是,中途还得跑到你这来调查连多的工作都摊上了唉,”芭芭拉白了他一眼,“明明周边分局的人不随时都有空么?”
“没办法,谁叫是牵扯到那个邢顾问这么个特殊人物的破事儿啊。”姚辉无奈地耸肩道,“总局不想让分局的人处理也正常,所以就只有辛苦恰好在外面的我们了。”
“开玩笑,我今天本来休假好不?”芭芭拉抱怨起来,咬牙切齿道,“等着看,我总要找机会让那个没人性的男人赔偿我今天的损失。”
“那个,我之前就想问了,”丁晓琴举起右手,“你们今天总是提到的那个‘邢顾问’,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还挺有耳力的。”姚辉挑起眉头,指着芭芭拉的平板画面,“诺,就是这个一身黑的高个男人,是总局最近雇用的特聘刑事顾问,名字叫邢登。”
“邢登?原来他就是吗?不过监控太糊了,完全没拍到他脸啊。”丁晓琴有些惊讶。
“怎么,你听说过他?”芭芭拉看向她。
“姐姐经常跟我提起过,听说他也是一名警察,跟姐姐是老朋友了。”丁晓琴揉了揉鼻子,“所以我也很好奇,毕竟姐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很少有朋友,何况还是男性朋友。”
“欸,没想到那小子跟丁教授还是旧友啊。”姚辉感到稀奇地说着,却看向一旁的芭芭拉。
“干嘛?”芭芭拉白了他一眼。
“你们玩够了没?”店主不耐烦地催促到,“既然你们都认识监控里那男的,说明我没说错吧?那家伙就是这个抢劫犯的同伙!”
“你这逻辑也太武断了,我们是认识他,这又不能说明他是不是犯人。”姚辉只是感到傻眼,“你这监控,既不清晰,又没音声记录功能,光从画面上看根本没有什么足够的判断力好吧。”
“你们是想说什么?”店主明显不太服气这一说法。
“所以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和犯人之间在案发现场的对话交流,怎么清楚他认不认识犯人,是不是同伙啊?”芭芭拉感到厌烦地解释道。
“你们不早说,我把他们的对话都记在我账本上了!”店主却信誓旦旦地发言道。
“啊?”“哈?”“欸?”三名警察顿时难以置信地纷纷看向他。
于是,几分钟后——
“喂~臭老头,”姚辉拿着手中的玩具刀,表情夸张地在柜台里的店主面前比划着,仿佛饰演着电影里常见的街头混混,“把你这的现金给我统统交出来,否则小心你狗命不保嗷~”
“那家伙明明没说过什么狗命不保吧,你给我好好看台词啊!”店主对姚辉抗议道。
“行了,这种小问题有什么可纠结的,继续啊。”芭芭拉在一旁用执法记录仪录着像,无聊地看着这场儿戏般的案情重演。
“为什么是我来演那个邢顾问啊……”不满地嘀咕着的丁晓琴从货架后走出,看向扮演着抢劫犯的自家长官,“你、你在干嘛?”
“啊?干嘛,抢劫啊,看不出来么小子?”姚辉越发像个流氓似的嚣张地看向自家组员。
“这里的对话根本就没有吧……”结果芭芭拉也吐槽了起来。
“怎么,你最好给我识相点,敢报警连你一起剁嗷!”姚辉继续戏演着后面的情节。
“欸?啊不对,你大可放心,我没有手机,想报也报不了的。”丁晓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尽量按记录的对话演下去。
“噗,姚警官你台词这不完全变了么……”芭芭拉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看看,接下来是……你小子,还杵这干嘛?”看了眼手头账本,姚辉问出下一句台词。
“普通人来便利店当然是来买东西的吧。”丁晓琴理直气壮地接话道。
“少拿疯话唬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条子什么的?”
“呃,信不信拉倒,”丁晓琴也完全改了原来的台词,“我现在只想买包烟,懒得牵扯些不必要的麻烦耶。”
“啊,你小子脑子缺根弦吧?”姚辉辛辣地讥讽道,“看到人抢劫还买东西啊?不要命么?”
“呃,接下来是……算了,”放弃了想台词的丁晓琴即兴发挥起来,“少废话,我要包七星,钱都付给你,赶紧完事你也方便吧?”
“七星在……啧,咋都卖完了,”姚辉看了看烟架上空的档位,看向芭芭拉,“算了,给她一盒pocky充数吧。”
“噗哈哈哈,pocky……”芭芭拉笑着拿了盒零食,扔到了丁晓琴手上,“来,你要的七星~”
“怎么感觉我好像又被组长捉弄了……”有些不满地噘着嘴,丁晓琴把零食摆到收银台上,“多少钱?”
“等等,这里完全不对吧?”店主又抗议道,“监控里明明是那家伙让我去拿的烟好吧?你们这不乱改么?”
“是不是你又有什么区别,事实要件上大致符合不就对了。”姚辉没有理会,只是拿起零食,“啊顺便这盒pocky我也买了,你这除了现金也能电子支付吧?”
“……十七块。”店主倒是老实地说了价钱,拿出扫码枪。
“卧槽,这你都要贵两块。”姚辉拿出手机支付到,“所以说做人别那么奸诈,你看今天这不报应来了?”
“你们……我这都是遇到的什么破人破事儿……”店主精疲力尽地叹息道。
“小丁你拿去吧。”姚辉把零食又扔回到丁晓琴手中,“我老婆不让我吃甜的,就当你这个新人刚到就陪人处理这种麻烦事的犒劳吧。”
“啊,谢谢组长。”丁晓琴点了点头感谢道。
“喂,不该赔偿我这个牺牲今天假期也要来帮忙的一组成员点什么吗?”芭芭拉不满地看向他。
“你回去给老董报告就说你今天的工资从我这里扣吧。”姚辉淡然地回应道。
“呜哇,我才不是那种烂人呢,你故意这么说是吧?”芭芭拉无奈地捏着眉心,“算了,就算你是认真的,这事儿找你还不如去找邢登计较,况且老董也照例会补发假期出勤的双倍工资的。”
“怎么计较?怕不是找他陪你去约会吧?”姚辉不知死活地调侃道。
“你刚刚说什么了吗?”芭芭拉笑眯眯地问道,但毫无笑意。
“喂!案子还管不管了你们?”店主颇为光火道,“买了东西过后不是还有么?”
“系哦,”已经拆开pocky盒子叼起一根巧克力棒的丁晓琴含糊不清道,“监控上介之后犯人还找了邢顾问零钱系吧?”
“那家伙估计会问那犯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话吧。”姚辉猜测道。
“我觉得犯人可能还会抗议说「轮不到你来说!」这种话耶。”芭芭拉接道。
一阵谜之沉默后。
“确实……”“确实……”“确实……”三个警察竟异口同声地认可道。
“所以说,如果不是相互认识,那个犯人凭什么找钱给那男的啊?只有共犯才会这样不是么?”店主再度重申起他的主张。
“言过其实了,即使是不太合理,不同的案子总有具体上的差异的,就算是以同类型的抢劫案来说,这点个案的特殊性不能影响法条上对犯罪事实要件的定性。”姚辉解释道,“客观上看,这就是简单的一个临时性的个人间一般交易,虽然是处于特殊交易场景下,但普遍的双方交易本身是没有违法性的,而且其中还体现不了与抢劫行为本身的法律意义上的因果关系,所以交易这个事实是逻辑上客观独立于抢劫犯罪的法律行为,你这个事情要分成两方面来看才行,不能主观地简单混为一谈。”
“你别拿什么诡辩糊弄人,没关系的人会故意告诉犯人逃跑时要避开关卡么?”店主仍然忿忿不平地反驳到。
“这话认真的?”芭芭拉看向他,“邢……他这么对那犯人说过?”
“我记得一清二楚!他叫那抢劫的不要从什么东桥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他在说哪,但这铁定是帮助犯没跑了!”
“这姓邢的,尽搞些多余动作……啊,不过,即使如此,只是暗示逃跑路径也是不构成法律意义上的犯罪的,主观和客观要件都不符合嘛,你的主张还是不成立,真是可惜了。”姚辉依然不慌不忙地否定到。
“东桥吗,也难怪。”芭芭拉却理解了过来,眼神中若有所思,“唉,那家伙,就是这种地方,总是这样啊。”
“……谁叫他就是那种人呢。”姚辉也清楚她的叹息含义,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个,「不要从东桥回去」是指……?”丁晓琴疑问道。
“那个抢劫犯,你还是新人所以看不出来,但是我们这些办案多少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旧城区的住民,而且年龄还挺小,这次犯罪也是初出茅庐,漏洞百出。”姚辉解释着,“也就是估计被逼到身无分文了,才会跑到市中心铤而走险吧。”
“那个楞头青小伙多半是从东桥溜过来的,中午那阵东桥上设了严查卡,邢登也是知道小娜那个一板一眼的性子这毛头小子是应付不了的,所以才这样说。”芭芭拉补充道。
“可是,邢顾问为什么愿意提示他如何避开检查呢?”丁晓琴依然不得其解。
“你还年轻,对这城市里很多事情,都还没看过,没经历过。”姚辉却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换成是我,我也会放人家一马。”
“……”芭芭拉也少见地沉默着。
“你们这些家伙,这是连犯罪的也敢包庇是吧?这还有王法么?我这个市民还有人权么?”店主却质问起来。
“人权?”姚辉看向他,眼神中竟少见的一片冷漠与蔑视,“真是不凑巧了,我们跟你这种窝在小店里靠关系提物价坐收高利润的合法市民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一个年轻人要过成什么样才会被逼到去犯罪抢钱,而我们这些新旧城区两头跑了无数遍的条子们,可是见惯了也见够了什么才叫被你们称作所谓旧区渣滓流氓的,底层犯罪垃圾的真正的穷人的,这城市除了他们以外只要是谁都能相信他们能配得上自己天生就有的法定人权,而你也就只有在这里仗着你的市中心公民的身份才有资格跟我提提人权了,不是么?”
“好了,姚警官。”芭芭拉提醒到,目光却只是看向店门外,“点到为止就行了。”
“……”头一次见到组长的深沉怒火的丁晓琴也神情复杂地沉默起来。
“你们——你们——”恼羞成怒的小店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黑心警察!我要举报你们!等着看我怎么把你们告上法庭吧!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告进监狱!”
“好啊,你去告吧。”姚辉云淡风轻地回应着,头也不回地走向店门,剩下的两名女警也跟在其后,
“只要你告得了,我大可奉陪你去法院走一遭。”
“喂喂,这样放话好吗?”芭芭拉在店门外问着姚辉,“康局长要是看到市民投诉可是会找你去谈话的哦。”
“怎么可能好啊?”姚辉仿佛吃了苦瓜一般,气头消下来后的表情明显不太好看,“虽然我们是铁定没法律过错,不至于给什么处分,但是就是最烦什么所谓的执法态度挑刺儿啊。”
“我觉得组长的说法是没有问题的,况且这个案子来之前就已经移交分局负责后面继续跟进了,我们也只是前来先行了解案情,为什么还要被谈话啊?”丁晓琴疑惑道。
“哼哼,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小雏鸟。”姚辉苦笑着,看着终于雨停后的阴郁昏暗的傍晚天空,
“法律这碗饭,就跟跑业务干销售一样,难啊。”
【黑崎市中心,商业街内街,雨露咖啡屋】
“今天你们俩辛苦了,”店长边用纸巾擦着自己的眼镜,边对波波头与单马尾的两位女店员说道,“夜班的人刚刚来了,今天下班稍迟了点真是不好意思啊,之后会给你们算进加班的工时里的。”
脱下围裙换上常服的两人,一身粉色花边领衬衫与红色百褶裙的波波头少女与只是套着白色运动卫衣,牛仔短裤与黑色裤袜搭配,脚上一双黑色翻领厚底运动靴的单马尾少女,分别微笑着和简单点头后,走向店门口。
挂铃摇响后打开的店门外,两人分别拿上自己的伞,走向同一方向。天空在冬末的季雨后没有变得澄澈,乌云依然停留于头顶,不肯走开。
“你那个跌倒,太刻意了。”诗若突然对身边的同事说到,“你究竟想干嘛,星野小姐?”
“哎呀,暴露了吗?”波波头少女装傻地用拳头顶着脑袋吐了吐舌,“抱歉抱歉,但是我看到那孩子居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惊讶了,一时忍不住嘛。”
“唉,”诗若叹了口气,“格林先生之前对我们强调过的话,你这就忘了吗?他可是再三说过——”
“这次的计划绝对不能牵扯进无关人员,尤其是,安世银先生的家人,”星野接过话头,看向诗若,“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呀,诗若。”
“你既然记得,为什么还故意引起她注意?”诗若更难以接受了,“更别说,她旁边可是还有两个警察在那儿啊?”
“你是说那对很有CP感的隔代差搭档?那个阴暗系的小哥确实挺不错的,感觉是那种背负了不为人知的悲惨身世的暗黑作品的悲剧男主角呢,长得也很合我审美;而那个火红色调英气逼人的热血系小姐姐,感觉也是那种在这类作品中从与男方观念不合的摩擦磕碰开局,走向最终理解与拯救对方的经典忠诚型女主角呢,关键是那个发色发型,是真的经典人设专属啊。”
“别给我岔开话题,”诗若反感道,“我们的行动不能有任何风险,作为实际发起者之一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怎么能这样不谨慎呢?”
“你说的没错,但同样的,一个整体性计划与体系之中如果不能容纳与应对个体性的变量的话,僵化的模型可是会滋生出更多内部风险性问题的,”星野双手枕于脑后,条理清晰地阐释着,“这是像我们这些搞程序系统与实验设计的人都通晓的共识,而且对于你这样长年在旧城区多方游走的神偷而言,不也是如此么?”
“你说的是没错,但是引入这样的变量,或许只会是风险大于回报啊。”
“为什么呢?”
“因为我既不想这行动被执法人员察觉端倪,也不想让与计划初衷有着直接现实关系的第三者卷入其中。”
“警惕前者我倒是能理解的,但是对那孩子,有必要这么怀疑么?她可是跟你同岁,还是有着同样境遇的女孩子哦?”
“仅仅因为同岁就疏忽大意可不是我的风格,旧区里也不通用这样你好我好的过家家处世。何况,作为这城市富人区里最富庶的有钱人代表,她跟我境遇相同也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前者,以她这个具体的还没有真正成长的孩子而言,也还暂时说明不了什么。”星野停下脚步,看向诗若,“我当然知道你作为旧区住民之一不会对富人群体有什么好感,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也是因为讨厌他们才会支持这个计划;但是与一个现实的具体人交往之前,是否应该先放下主观抽象的先验判断,通过对方实际的行为与对你的互动去客观上分析再作出不失公允的判断呢?况且,你应该也记得我们三人原本也不是旧区的住民,如果不能放下成见,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个共同行动了;而最重要的是,即使你对安世银先生了解不多,你现在也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也原本就是为了他这个大家公认的最有钱人的政治夙愿而产生的,你在看到我们的反击计划的最初缘由的时候,不也对这个你曾经漠不关心的富人代表却有着那般宏伟无私悲天悯人的深沉志向这点,有了不小的改观么?”
“……你认为,他的女儿,也能像他一样,坚持在一片污浊的上流社会的世界里去坚持一个正确的斗争选择?”
“一切都尚未开始的时候,结论就还是不能确定的。”星野淡然回应道,“但是那孩子,你难道没看到她眼里隐匿起来的那股情感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哼,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了,因为你对那种眼神不可能没有共鸣,不是么?”星野自信地笑了笑,看穿了一切。
“……她很可能会因为知道了她父亲常来过店内的过往而再次回到店里。”诗若避开了问题,继续道,“之后要注意避免与她接触,不管怎么说,格林先生也不希望这样,行动暴露对我们的计划也会有难以预测的影响。”
“好好,今天就当是个例外吧。”星野应允着,“不过,假如真的暴露给她了,你觉得她会怎么选择呢?”
“都说了,别擅自认为我和她很像什么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的选择。”诗若感到有些厌烦。
“是啊,”星野也不置可否,“尽管我是抱着希望的,但你我都不是她,所以不能替她选择什么是对错,不是吗?”
一阵客机引擎的轰鸣声从高空中经过,无月也无星的夜空逐渐化为泛起浅黄的杂糅蓝影,留下寂寥的轻柔晚风。
【黑崎市中心区,黑崎市中心大图书馆】
夜晚的图书馆内显得比日间空旷许多,白晃晃的灯光下寥寥无几的读者在书架间与座位上或站或坐,书页被翻动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抱着手中几本书籍的丁晓琴正逗留在文学类分区的书架间,抽出一本《犹太民族神话文学起源》放入怀中后,又不经意间被旁边一格的几本文学书籍吸引了目光。似乎想着这种时候还看闲书有点不好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忍不住对摆着感兴趣的作家的书籍中的一本伸出手去。而正要碰到时,另一只突然出现的略显干燥的偏大的手先她一步取下了那本书籍,她不禁看向身旁。一个一头黑色潦乱头发的面色阴郁的高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同时看向她,手里拿着她刚刚有意一读的那本寺山修司的《自杀学入门》。
“你要吗?”他语气冷淡地问道。
“啊,不用了。”她微微摇头,有些尴尬,“我也只是看有点在意而已,现在不是很需要读。”
“……是吗。”看了一眼她怀中的一堆书,男人也只是无趣地回应着。
“那个,您也喜欢寺山么?”丁晓琴有些试探地问道。
“想起来有这么个过去认识的人常提的作家,所以看看罢了。”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答道,全力无视着身后背靠着他抄起手的那个再度现身的他人看不到的幻影的『哈哈,过去认识的人,直说死人不就行了,想不到你也挺幽默的』的嘲笑声。
“嗯?有什么在意的吗?”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身上的氛围的细微变化,丁晓琴问着他。
“……没什么。”表情毫无波澜的他无视着幻听中『嚯,这姑娘的直觉挺好的嘛』的惊讶,看向她身后的座位,“与其抱着那么多书还站着说话,不如先去座位上再谈。”
坐到互相对面的两人将书放于桌上,丁晓琴把几本书脊分别印着《美国政治人物列传》《古代与现代中外冷兵器大全》《世界金融经济史》《犹太民族神话文学起源》的厚书堆叠在一起,与对面男人桌上单独的一本《自杀学入门》形成了对比。
『这几本书,呵呵,看起来这姑娘是在做些什么有意思的调查呢。』幻影跷着二郎腿,于幻觉中坐在了男人空无一人的旁席上。
“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从未遇到过和我同样读寺山的人,所以才这样冒昧搭话,”依然是首先挑起话头的丁晓琴尽量压低声音,眼神有些小开心地问道,“会不会打扰到您呢?”
“叫‘你’就行了。”男人依旧表情冷淡地低声回应,而旁边的幻影却仍吵闹着『然而你那脸色就不是能让人家随便拉近距离的模样』的讽刺。
“呼呼,你其实比看上去要好说话得多嘛。”然而丁晓琴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太在意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我那个和你很像的姐姐呢。”
“和我像不是什么好事。”男人却又扔出无趣的话,引起了旁边幻影『你啊,还真是只会这一招』的笑叹。
“不过说实话,寺山的书中《自杀学入门》也算光看标题都让一般人退避三舍的一本呢,”丁晓琴兴致盎然地看着正翻动书页的他继续道,“能一来就选这本的人包括看起来也像是个怪人呢,啊,我不是说不好的那种意思……”
“无所谓。”男人的回话越发简短,招来了旁边幻影一阵无奈的摇头。
“呼呼,你的反应真的很像我姐姐。”丁晓琴眼镜后的淡紫色双瞳略带笑意,然后想起来什么,“对了,你说以前有人提过所以会想看看,想必那人曾经也说过寺山作品里你会感兴趣的话,所以才会想起来的吧?我喜欢上寺山写的书的契机也是这样呢。”
“太久了,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然而男人否认着,但旁边的幻影却『会吗?我可记得以前对你说过的那些寺山诗文你确实有点兴趣呢』地反问着。
“但是你现在还是感兴趣的,对吧?”丁晓琴一手撑着的脸颊上挂着微笑,看着不时翻过一页的男人死寂无光的黯淡双眼,“虽然你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你也确实在很认真地阅读这本书,同为读者我能感觉得到。”
“……你对最开始感兴趣的句子,还有印象么?”罕见地问起她的男人仍然盯着书页,语气平静,低沉的嗓音让丁晓琴恍惚了一下。
“「语言能,将一只海鸥,一枪打下来吗?」”微微看着上空的她回忆着,然后温柔地看向他,“中学时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一句呢,象征言说总有其注定失败之处的换喻也是言说本身这点,反而更好地表达了这个主题。”
『我要是当了妓女,就要记住把安德洛墨达变为手镯的咒文。』幻影此刻在男人身旁兀自说起来,似乎满是怀念,『快乐是获得快乐者的财产;人无法修改未来,但可以修改过去;我乞求所有热爱正确的时间与卷心菜的人们的帮助。请相信我,我去了巴黎,我又没有去巴黎……我记得的这些有意思的句子实在是太多了,都让人很感兴趣,难以取舍啊。你大可嘲笑像我这么个死者的贪得无厌,毕竟墓志铭不用来都写短歌,实在是一种对死后空寂的庸俗浪费,不是吗?』
“「第二十三页与二十四页之间的书本里,被困住的人是谁?要是,带着放大镜的侦探來了,请将我找出來,困在我身体里面的,真正的我在哭泣。」”丁晓琴也突然吟诵起来,“这两句少女诗集里的句子也令我非常印象深刻,从中学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对了,光说我感兴趣的也不太好吧,你有找到你手上这本书里中意的句子吗?”
“……”然而突然沉默起来的男人并没有给出答案。
“……这、这样啊,不过也不用勉——”
“「死了,至少不用再做梦。」”男人突然扔出一句语录,让丁晓琴稍微惊讶了一下。
“这句我倒是也听过,只是……”丁晓琴有些困惑地挠挠脸颊,“这好像不是《自杀学入门》里的句子吧?你是想起来以前的印象了么?”
“是吗,”邢登这才看向她那淡紫色的青涩双眼,它们那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装下了一个天空的暮色,连他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沉没于其中,
“或许是吧。”
【黑崎市市郊,安氏庄园】
落地橱窗上摇曳着青蓝夜光中庭院松树的影子,柔和的灯光落在四面的书架中排列的书脊上,连灰尘看起来都仿佛变新了一般。安小娅坐在堆满书籍的桌旁扶手椅上,翻动着手中从黑格尔作协带回的书,神情认真地阅读着其上作满标记的段落。
「追求概念纯洁性首则的观念形而上学运动,发展到当代只是对社会具体现实施加了过多的意识形态化影响,遮蔽了复杂的政治与经济事件中主体的实践,将现代政治语言以比政治更‘政治’的二阶手段彻底架空为了纯粹的符号游戏,谁人都可以随便谈论政治反而揭示了谁人都没有正确地理解过政治,一切社会现象的政治性被用司空见惯的反辩证法的颠倒,变成了空洞的庸俗版癔症……」
「……我们要注意的是,经过上世纪西方新哲学理论派对欧美的资本主义体系如何有效地控制人类日常生活空间再生产的手段的论证,生产与消费的经济现象占据了在表面上更高于合理化与公平化分配这一要求的地位,而黑崎市的经济制度即使以最大化人权保障性福利的原则被设计成为如今的基础模式,也不得不承认其不断生产出的例外化存在——一种被作为黑崎市民社会的剩余并积累于底层居民数量不在少数的市郊区、旧城区的大量重工业生产部门,服务业行业内的低收入劳动力群体,甚至包括大部分赤贫化的无收入者们,他们都无疑被这座城市所排斥,却又理所当然地充当着供养整个市区内社会经济活动的‘少于无’的构成。」
「……对于因践行理想社会构想而发起的名为黑崎市的这一政治经济项目,人类乌托邦的概念却几乎只是再度沦为了彼岸世界的可笑空想,而发生在此岸世界的现实土壤上的,只有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悲剧性历史错误!而悲剧的重复,生产出的只会是更多讽刺的笑剧!……」
“……”她合上书本,水蓝色目光中神思黯然,只有习惯性地隐匿起纠缠纷扰的思绪。沉思片刻,她看向桌上的那本偶然寻回的《哲学史讲演录》,随后放下手中的书,拿起这本,朝橱窗边的书架走去。
木梯被少女的踩踏发出轻微的声响,够到最高一格的安小娅看着其上排列的黑格尔系列书籍,想要将手中的书放进去时,目光却突然停滞在了书架上的其中一本。
“嗯?”感到有些疑惑的她看着视线中的书脊上的《哲学史讲演录》几个字,又看向手头的书封,而相同的书名一字不差地告诉她,这只能是两本完全一样的作品。
“不可能啊……”安小娅越发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是译本可能不同,但是这本书的对照版父亲也不至于去特地重买,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抱着疑问,翻开手中的书。刚翻了几页后,似乎发现异常的安小娅快速往后翻动起来,而飞快浏览着其中内容的双眸中少有地显现出了惊讶、疑问、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等杂糅的复杂感情。突然一阵声响传来,少女一个重心不稳,从木梯上摔了下来。
“小娅?”刚进门就发现侄女狼狈地摔倒在书架旁的安十方视线中,安小娅正任由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地板上地仰面朝天,表情却毫无波澜,只是拿着手上翻开的书,对着天花板仿佛说给他又仿佛自言自语着:
“父亲……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