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暮

作者:木叶落 更新时间:2025/10/14 1:25:05 字数:13372

【黑崎市中心,怀特路(White Road)】

丁晓琴把从黑崎图书馆借来的《寺山修司文集》夹在腋下,心情愉快地走在人行道上。午后的风吹在脸上令人十分惬意,额前的发丝拂过眼镜,上午阴郁的天色也恰到好处地明亮了几分,不过太阳什么时候出来还是别想了,这在黑崎市是常有的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电话,来电显示为她的姐姐。

「怎么样,你之前问我的那些谜题现在有进展了吗?」银铃般清亮的女声慵懒地直接问道。

“呃,你好歹先打个招呼啊,姐姐。”丁晓琴无奈地回复道,“你是说在迦南地酒店找到的那些涂鸦的话,我差不多已经搞明白了,这还要谢谢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个「换喻」理论呢。”

「嗯哼,“移置”与“邻近关联性”指代么……所以,你是在哪用上它的?」

“因为留言首先是最能体现所指的能指,所以我从「偿还(pay back)」这个概念上入手,联想到了这里暗示的某种债务关系,”丁晓琴将腋下快夹不住的书换到手中,活动着有些发酸的肩臂,“然后我注意到了,债务的概念与美元的历史含义上的耦合性。”

「美元债务体系,对吧?然后呢?」

“我想到组长说的那张美元的人像是老版面才有的安德鲁·杰克逊,我觉得犯人会选择这个人像涂鸦也不是偶然的行为,然后我在图书馆查阅资料了解了一下这个人物,发现这个人就是美国早期的殖民地统治者与美国民主党的创始人。然后这也跟我联想到的美元债务体系之间有一种换喻的指代性。”

「毕竟美债金融和民主党代表的华尔街资本是同义词嘛。」电话里的声音提起了几分精神,「这下我也有点感兴趣了,这之后你又怎么做的?」

“哼哼,姐姐你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因为事先了解了报案人培勒林先生的基本情况,所以我又找到了这里不太容易发现的第二个关联性指代,那就是对民主党的换喻其实还指向了培勒林先生的犹太人身份。”

「哦?有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位培勒林先生其实在来到黑崎市以前,是在中东地区依靠售卖军火发家的商人,而我觉得犯人用安德鲁这个殖民者的头像可能也有意地象征了民主党在中东世界支持的各种代理人战争,再加上涂鸦的宗教学隐喻,我觉得留言里「偿还」的意义在这里就能说得通了。”

「是吗?那除了头上长角的撒旦形象之外,刺猬头和长鼻子的含义你也找到了?」

“哼哼,正是如此。因为撒旦是典型的基督教形象,所以我认为其它特征应该也是与前者平行关联的宗教学形象,尤其是考虑到对培勒林先生的犹太人身份指代,我查找了图书馆里的一些犹太神话与天主教典故,然后真让我发现了刺猬头与长鼻子的象征含义——是针鼹,七宗罪里的「贪婪」恶魔玛门的经典动物形象代表。”

「原来如此。所以说我们这位靠发中东战争财起家的犹太资本家哈耶格尔,被作案人视为了贪婪与邪恶的对象,并且与作案人之间还有一笔“债务”尚未清偿——然后这些出自主观情感的动机,就都“凝缩”在那一句留言里,准确来说是“偿还(pay back)”两个字上。你确实做得不错,我的好妹妹。」

“嘿嘿,那当然了……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好像把这些信息解读出来也没有太大作用啊……”丁晓琴显得有些困扰。

「毕竟犯罪现场的留言一般都是用来转移注意的手段嘛,提供不了确切信息也是常见的事。不过至少,你可以初步侧写出这位犯人的心理图像了,不是吗?用一个典型的塔罗牌名字来称呼他的话,一位典型的“审判(Judgement)”者,这么叫刚好合适。」丁晓芷故作高深地比喻着,语气随便地继续道,「好了,这下问题解决了,就是下次别再拿你手上的案子来问我了,原则上我可是不能知道这些案件内情的——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姐姐你这说话方式还是那么直来直去呢……”丁晓琴苦笑了一下,看着天边的碎片状白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不过,只要不是案子的事,我还是可以跟你说的,对吧?”

「那得看你说的事情有没有趣了,如果是要倾诉什么太过鸡毛蒜皮的琐事的话那还是去找别的……」

“我见到你之前常提起的那个人了,姐姐。”丁晓琴抢过话头,“就是那位,邢登先生。”

「……怎么突然就跟我开起玩笑了?」丁晓芷的反应却十分怪异。

“欸?不,这不是玩笑,姐姐,我真的见到他了,他现在就在刑事科任职随案顾问啊!”

「不可能。他不可能回到公安局的。这个玩笑不好笑啊,晓琴。」

“不不不,这真的是真的,我也没有理由骗你啊?”听到自己名字突然被叫的丁晓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姐姐正要生气的征兆,急忙解释起来,“对了,他喜欢看寺山修司的书,我之前就在图书馆碰到他在看,这下你总信了吧?”

「……是吗,他现在还会看吗。」丁晓芷沉默几秒后选择了相信妹妹的告白,「他……现在过得怎样——不、没什么。如今再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算了。」

“邢顾问现在和ICPO派驻过来的亚泽娜警官一组,和我们组负责共同调查这个案子……呃,姐姐?”对电话另一头的莫名沉默感到奇怪的丁晓琴问道。

「……没啥,只是在想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走桃花——嗯哏,他有,呃,聊起过我吗?」丁晓芷的反应出奇地不自然。

“这倒是没有……但看样子他还是记得姐姐你的,要不你来警局见一下他?你们应该有五六年没见了吧,话说他之前是去哪里长期出差了吗?”

「……算了,他没有提及的话,我也没有那个必要特意去找他,他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只能说……」丁晓芷停顿了一下,声音显得有些含混不清,「他还记得我,那就够了。」

“姐姐——啊,有人打电话过来了,”丁晓琴听到电话里插入了别的来电声,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组长打来的,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那你先忙吧,我这边也要回去忙了,至于邢登那边……你帮我问个好就行了。」

“好吧……以后再跟你聊聊他的事!”丁晓琴留下一句约定后挂断电话,然后又接起了姚辉的来电,“喂,组长,出什么事了吗?”

「你现在在外面对吧?」电话里的姚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总之你先去一趟市中心医院,在那里等我。」

“唉?去医院干嘛?”丁晓琴没搞明白。

「……是那个吉米·泰托尔。」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今天上午他被人发现头破血流地昏倒在中华街附近的公厕里,胸口有不浅的刀伤,现在已经躺进医院的急救室里了。」

【黑崎市旧区西,浮渣带左街区,国王巷(King Lane)】

“嗯……没想到还挺好喝的。”亚泽娜看了看手里的廉价本地奶茶,心情不错,“感觉这家旧区小店的手艺也不比市中心连锁店差嘛。”

“毕竟他家是旧区里少数几家还经营得下去的手工奶茶店之一,老板以前就是在市中心那些连锁店打工的调饮师。”走在城中村一线天巷弄前面的诗若回复道,“因为几年前帮同事讨薪未果反被解雇,一气之下才跑到旧区来自己开店的。像他这种在城里过不下去选择来旧区的小生意人比比皆是,毕竟就算是在没有被那些大资本垄断完的地方自力更生,也不会有在市中心那么大的生存压力。”

“看来你果然对旧区的这些民生人情了解得很清楚。”邢登在后面评价道,手上夹着烧了一半的香烟,看向周围老旧居民楼墙上的各种市内企业的招商广告,“不过这种状况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林奇家族已经收购了这里近七成的土地用来扩张他们的产业,不是吗?”

“……啊,如你所说,不过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天天忙着抓人搞业绩的警察都不会关注这些时事新闻呢。”

诗若语带讽刺地回答道。

“我倒是没有什么业绩可以搞的,她的话也一样——毕竟一个外地警察还能跑来抢本地人功绩的话就是倒反天罡了。”邢登习惯性地调侃着身旁正喝着奶茶的搭挡。

“……我说你,当面蛐蛐人是又想找抽了吗?”亚泽娜瞪了他一眼,“就算是在苏格兰场,这种天天想着要「进步」的功利主义官僚作风我也丝毫不感兴趣,倒不如说,就是讨厌至极我才离开那的。”

“你还真是外乡人啊?”诗若回头看了她一眼,“难怪之前流传的那个视频里你连旧区通行限制的常识都没有。”

“唉,饶了我吧……我知道那个视频是没删干净,但都流传到旧区了也太夸张了点——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啊。”

“我是听奈儿说过才去找来看看是哪个黑崎警察能这么有骨气的。结果当事人又不是黑崎警局里那些混公家饭的软蛋,只能说还是不出我所料。”

“……这话我可不能认同。”亚泽娜却严肃地反驳道,“就算局里的刑警们并不都对法律权利的公允问题很敏感,但他们也都是站在保护全体市民合法利益的立场上去履行自身职责的,当然也包括这里的旧区居民们。”

“唉……本来以为你还能聪明点,没想到也只是个一根筋的角色吗。”诗若却叹了口气,声音略含无奈,“你是为了那个叫芭芭拉的金发大胸姐才鸣不平的吧?看得出来你和她关系不错。”

“呃,金发……啥?”亚泽娜被这个无厘头的称呼整得愣了一下。

“她确实是个温柔的人,算是公安里少见的和旧区人合得来的警察,但也仅仅是温柔罢了——而温柔可是保护不了任何人的,这位红头发的小姐姐。”

“你记人都是靠记头发颜色的吗……”亚泽娜有些无语,“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想错了。要论制裁恶人这点,她可一点都不比我温柔啊,那个「魔女」。”

“哼,但愿像你说的那样吧,反正我是不关心——话说你从刚刚开始就不说话了,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吗?”诗若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邢登,后者正在弹落烟灰。

“没什么。”邢登用空洞的眼神看向走到了前面的她俩,连话音也显出几分空虚,“只是觉得,你们两个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下去的话,应该有一个人会先死吧,大概。”

“哈?”“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疑惑道。然后,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地交流起来。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诗若看了亚泽娜一眼。

“呃,他这人有时候就这样,还是无视比较好。”亚泽娜摇了摇头。

“我这边听得到,交头接耳大可不必。”邢登扔掉烟头,“所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已经到了。”诗若停下了脚步,头朝左侧歪了歪,示意两人看往左边,是一扇装着老式电子锁的铁丝网小门,看向门后断了半截的楼梯下方,她对着夹在两楼之间的独栋两层小屋吹了个口哨,然后又看回两人,口气随便地接着说道,

“欢迎你们来到——格林道具店(Green's Prop Store)。”

【黑崎市旧区西,浮渣带左街区,格林道具店】

输入“1991”几个数后,密码锁应声打开,诗若看向身后背对着她的两名警察,棕色左眼里闪过一瞬犹豫,但还是开口道:“行了,可以进来了。”

两人转过身来,看见打开的铁丝网门,又互相看了眼之后,亚泽娜先从诗若身旁走过,邢登则步伐拖沓地跟在她身后,走在最后的诗若带上门,几人接连跳下断了的楼梯,走到红漆斑驳的旧屋门前。

诗若按下门铃,“滴”的一声后,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人声从门后传来,却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怪话:

「金凤凰银凤凰?」

“狗窝里有个屁凤凰。”

机械门拴弹开的声音在门后响起,镶着彩色玻璃的复古木门隙开了一条缝,亚泽娜疑惑地看向诗若,然而邢登直接招呼都不打就推开了门,闯入了这个被叫作“道具店”的狭小一楼空间内。

“喂,你先等等——”正要叫住他的亚泽娜也踏进了店门,但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一下,忘记了继续说下去。

说是店铺,但是一楼的门面却没有一个接待客人的柜台,只有摆在左边挤成了一片的各种老古董机械钟,与放在右边堆成了小塔的或彩色或黑白的大屁股电视机,正对门口的墙上挂满的则是造型各异的奇特面具、材料多样的义肢,甚至还有颜色不同的捕梦网。如果不是头上的日光灯管闪得人眼睑微疼,亚泽娜还以为这得是哪个梦境抑或电影里才会有的超现实主义空间。

“原来如此。”邢登则注意到了连在门后机械门栓上的细麻绳,沿着它的方向,他看到的是头顶的复杂滑轮组装置,且直连到了楼梯上方的二楼处,想来这就是用来从楼上远程操控店门开关的“道具”了。

“格林先生,人我已经带过来了。”诗若对着楼上喊道。

“辛苦了,诗若君。”稳重而沧桑的声音从楼上回应着,让人一听就能觉出说话者已经上了年纪,“几位,直接上来吧。”

三人踩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板上到二楼,但是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摆在极显眼处的一辆微型跑车的仿真模型,足足占据了近十平米空间,而那种在上世纪汽车美学设计下的经典白色外观让亚泽娜眼前一亮:

“德罗宁DMC12?这也太老古……太有收藏价值了吧?”

“你认识这车?”诗若看向她。

“上世纪末的经典科幻电影¹里的有名载具,放到现在来讲的确是古董级的收藏品了。”邢登补充说明道。

“话说,这模型是怎么才能挪到二楼来的?”亚泽娜好奇地问道。

“先拆了放上来,然后重新组装好的。”车内再次传来方才的老者声音,同时模型上一侧的海鸥翼车门朝着几人上抬打开,神秘的说话者终于从后座处现身,对着他们和蔼地一笑,“当时可花了两个多星期才装好了这家伙呢。”

“你……您就是,李维尔·格林(River Green)?”

亚泽娜看着面前的人,灰里夹白的头发梳往两鬓,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与浓密坚硬的雪白络腮短须告诉着她此人的年龄至少已到花甲,但是他那平静的神情与老花镜片后面明亮的灰色双眼中,都透出了一股比他的年纪要旺盛得多的生命力,打比方来说的话,就像是海明威笔下的那位有名的老人,正在这个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里坐在她眼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向年轻人们说出一些世间哲理来。

“如果这个城市里没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的话,那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李维尔·格林了。”承认了身份的老者从车内起身,走到窗边,升起了百叶窗帘,让光亮透进了房间,然后指了指窗边的座椅,“坐下来谈吧,啊,诗君你如果忙的话可以先不用管我这老头子了——我有预感接下来要说的事,会费些时间。”

河边的清风吹过三人发丝,窗外河道上,年轻的船夫摇着船橹,驾着轻舟独自经过,与对岸的行人驶向相反的方向。而彼岸的工地上,被林奇企业包下的荒弃渔村正在被挖掘机与卡车组合进攻着,来到这里的拆迁队要为之后改建商业度假村的企划打完这场准备仗。

“原来如此。”听亚泽娜简述完情况的李维尔看着手上的黑色纸笺,声音依旧和缓地说道,“这确实是我们七年前开发的记忆便签,我想布雷奇君应该也向你们证实过了,只是六年前这个产品就已经从我手上转到了黑文集团的生产部,你们说的那个「黑燕」从市面上获取它的可能性比在我这里明显要更大,你们应该也清楚这点。”

“还真是……不过,原本作为它的研发者的你们,也掌握着生产的技术,不是吗?”亚泽娜反问了回去。

“呵呵,你说得对,不过——”李维尔只是笑了一下,伸出双手摊开,“你是说在旧区,而且还是这种地方,生产这种量子纤维材料的产品?”

“……看来确实不太可能呢。”亚泽娜看了眼周围,挑了下眉毛,继续看向老者,“但是,您找我们过来,是为了六年前的那个案子吧?不然,总不可能是为了让我们参观您的这些呃……杰作?”

“两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李维尔开玩笑道,“实话说,看到你们的第一眼时,我就已经想好适合你们的小「道具」了。”

“你是说面具吧。”邢登开口道,点燃了一根香烟,“确实算得上新奇。”

“面具也是人们的第二张脸,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李维尔看着邢登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说道,“譬如阁下的话,就很适合一张气质相称的面具。”

“很有老绅士风格的营业,不过我旁边这个一根筋女人明显已经有点没耐心了。”

“好吧,说回正事。”看见眼前的女警瞪了眼这个冰山样的男人,李维尔微笑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两位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看待如今这个时代的社会矛盾,或者说,一切不公平现象的?”

“一上来就是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吗?”邢登提了提眉毛,用手肘碰了碰搭挡,“女士优先吧。”

“嗯……果然还是由于权力治理结构的失衡吧,我觉得。”亚泽娜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吗……不过也很在理。阁下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资本主义社会一直都是这样罢了。”邢登吐出一口烟雾,表情依旧百无聊赖。

“这个角度倒挺有意思的。”李维尔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的远方,“其实,这个问题就是七年前那一切的开始,对于我们,以及安世银先生,尤其是对于鸿望而言。”

“您是指文鸿望吗?”亚泽娜问道。

“鸿望是我们之中最有才华也最理想主义的人。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相信他才能成为我们计划的真正核心,然后,如你们所知,我借助安先生的力量引见他加入了技术部的核心研发项目——研究通过量子解算器加持的网络通信技术,来建立黑崎市经济的计划性生产与分配模式,以此来弱化乃至消除日益加剧的财富不平等。”

“等等,这听着怎么像是关于共——”

“关于这种社会生产方式的宏观技术性变革吗?明明就是一个企业家的安世银还会对这个感兴趣?”邢登却没礼貌地打断了亚泽娜,不顾对方的不满继续问道,眼神冷漠,“话说,方才听到「借助力量」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和安世银又是什么关系?”

“阁下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不错,我曾经和安先生经常互通书信,算是秘密的笔友,或者说他才是我的知音也不为过。”

“笔友?在这个用笔写作都已经快荒废了的时代?”亚泽娜质疑到。

“会感到惊讶也不奇怪,说起来,也都是巧合所致。”李维尔用他那深邃的目光追忆起来,“在旧区刚设立的那几年,这里的网络还没有被政府所隔离,毕竟那时的市政府还打算带头参与当地的通信网络开发,黑文集团在那时也对此表现出了较大的积极性,虽然后来如你们所见,旧区的市场被招标入驻的境外产业资本所垄断,但是大工厂与重工业基地的利润增长性不达标导致工业化夭折之后,政府与市中心的龙头资本就不再过问这地方的烂摊子了,当然了,如今还剩下个新兴的林奇家族这样的野心家企业还想继续掠取这里为数不多的商业价值就是了。”

“黑文集团……所以,安世银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你?”

“可以这么说。那时我还只是本地工厂的一个小技术员,经常以笔名在网络论坛里上传一些描述旧区工人阶级现状与经济矛盾的帖子,有时候也会发一些社会学理论的偏学术性批判文章。纯属偶然的是,当时的安先生也在同一个论坛上用笔名活跃着,并且和我的账号很巧地互相关注过。借着这个契机,我们俩在网络私信上经常交流着那些彼此都深感兴趣的社会问题,包括经济、政治、科学、意识形态,乃至哲学,尤其是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矛盾根源,可以说是无所不谈,相见恨晚。而那个时候我也只知道他是市图书馆里黑格尔作协的一员,对于他的真实身份,也根本就想不到会是黑文集团创始人这种大人物的可能性。”

“优秀的地下政治家总是懂得如何隐介自己的公共身份,看来安世银也是有够深藏不露的。”邢登用奇妙的例子评价道。

“呵,这个比喻很有趣,虽然我和他也算不上什么真的政治家。后来的事,就是我和布雷奇他们联合开发出了这个玩意儿去参加市中心科技展,”李维尔拿起手上的黑色纳米纸片,“然后在那里,我才得知了我这位老友的庐山真面目。”

“这也能算是巧合吗?”邢登追问道。

“巧合太多的话故事就没有新意了。其实那次参展名单里有我就已经是非寻常事态了,而和他见面之后我才确信了去时一直抱有的疑虑——安先生是有意安排了那次特殊的会面,并且是在很早之前就在这么规划了。”

“哦?有意思,那他的目的是?”亚泽娜兴趣盎然地接着问道。

“他有一个宏大的计划,为了那个计划,他在市内找齐了我、布雷奇以及星野君这样的技术性人才。而他的目的,正如我一开始所言——他对旧区设立以来所遭受的资源不平等配置,尤其是贫富两极化日益加剧的人民生存痛苦感到痛心疾首,所以下定决心依靠科学技术的力量来变革这些不合理的现实,也就是那个计划性的城市经济重构方案。”

“怎么听都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听你这么说,这计划里面一开始并没有包括文鸿望?”

“是的,毕竟安先生再有能耐也只是一个企业家,而鸿望是我后来在集团内部发掘出来的逸才。”

“你说他是你们计划的核心——也就是说,那个传闻中在艺术宫失窃的量子解算模块是真的了?”邢登顺着话题借质问引入了案情。

“这个传闻很真实,至少事实不能比这更真了。”李维尔表情平静,同时语气带上了几分严肃,“完整地说,它远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高速逆运算单元——这个模块的主要经济功能,在于通过逆运算能力破解加密货币的去中心化机制,进而统一在无政府状态下分裂的市场区块链网络,并且生成去增殖性的单向即时支付模式,配套周期性的居民日常消费额度供给,做到初步性重构货币分配制度的民主集中化原则,用以对抗甚嚣尘上的当代金融资本的自由主义剥削逻辑,而我们几个人也给它取了个很风趣的名字,叫做「超比特革命机(Superbit -Revoluchine)」。可以说,当时如果不是鸿望率先提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构想,关于安先生计划中的细节就只能在很长时间里都还头绪纷繁。”

“这种梦幻主义式的命名品味先不提,至少比起高额累进税与削减私企利润这些凯恩斯式隔靴搔痒的老招数来,探索货币的去增殖化革新确实要更有突破性,我承认。”邢登少见地肯定了一句。

“想不到阁下对宏观经济学的知识也有涉猎,这真是让人对公安局刮目相看了啊。”李维尔的目光里生出了些许惊讶。

“略知一二罢了。而且看来你也对这些想法不怎么陌生,不是吗?”邢登突然问起在他身旁正若有所思的亚泽娜。

“数字民主计划经济学……而且还是量子技术加成的赛博高阶版?”亚泽娜也说出了一些颇为偏门的学术名词,眨了眨她那双红色的眼睛,轻呼了口气,“看来这个文鸿望确实如你所说,是位惊为天人的奇才。”

“……是啊。我们当时都为如何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兴奋不已,每日都醉心于思索新的研究课题能如何解决,连安世银先生也为研究成果的初步实现欣喜万分……”

“但是?”邢登突然插话道,“我猜你接下来要说这两个字了。”

“但是,我们终究还是小看了外部的阻力——那些本土资本巨头,与集团内保守派们的利欲权谋。”

“看来,我们终于说到事情的重点了——那就是关于六年前旧案的真相,对吗?”

“正是如此。其实,这也相当于这个故事的尾声了。”李维尔平淡地叙述着,平静到仿佛他不是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在复述一段从别处看来的不知名小说情节,

“六年前,当我们准备将这个计划向下一个阶段推行时,变故就突然地到来了——外部企业通过安插在集团技术部门的商业间谍获取了我们的项目机密与个人信息,通过联合集团董事会内的部分高层与少数中间层领导,以暗箱操作的方法向我们几人的银行账户中转移了大量来路不明的资金,然后以此为由通过内部审查会议的名义将我们非法拘禁在了他们提前布置好的会议房间,并派人强行罚没了我们所有的研究设备,以及那个量子解算模块。后面的事我想你们也能猜到了:这些手握权柄的打压者们用金钱打通了政府与地检的上下关系,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告上了法庭,抹杀掉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甚至还要置我们于死地。虽然后来我和布雷奇与星野三人是设法逃出了他们在市区内的掌控范围,但是鸿望他就……哼,就这样,伟大的理想主义又败于了阴暗的人类私欲,很老套的结局,不是吗?”

“这……”亚泽娜一时无言,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确实很老套。”邢登依然顶着张死气沉沉的脸,用乏味的声音说道,当然,又招来了某人的一顿踩脚。

“呵,当然,两位也大可以认为这只是我一个老头子的阴谋论假想,毕竟我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来支撑这个说法,倒不如说,如果真有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李维尔自嘲地一笑,用那双深沉的灰瞳直视着亚泽娜的血红色双眸,“毕竟,真相只有经过法定之后才能算作唯一成立的事实,而无关乎法本身的善恶,不是吗?”

“虽然是这么说,可……”亚泽娜很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沉吟了片刻,又换成了新的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你们没有向安世银求助吗?毕竟这种状告内部人员的重大决定不可能不通过他同意吧?况且这还是直接针对的是由他召集进公司的你们?”

“是啊,他们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趁安先生前往亚洲参与亚太新经济峰会的时段里先斩后奏,瞒着他快速解除了我们的职务——他们早就准备完全,只等这么一个动手的机会。等安先生得知消息匆忙赶回的时候,庭审已经提前终结了,名义上是最高决策者的他也只能对着判决书懊悔万分,无能为力。这也是,他身为黑文核心人物却也只剩一个架空虚名的悲剧吧。”

“所以,他之后才会提出二审,要求重判文鸿望无罪——但是也没能来得及,毕竟在二审之前,文鸿望就已经离奇死亡在狱中了,说是肝癌恶化。”邢登补完了事件的结尾,将烟蒂摁熄在桌上的烟灰缸中。

“多半是对他做了人工癌的移植吧。毕竟掺了这案子一脚的外部企业里也包含了境外的生物医疗巨企,会在暗中使这种手段也不奇怪,不然也说不通一个平时无病无痛的年轻人会病死得这么突然。”

“人工癌移植?这不是反人道的吗?”亚泽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双拳也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

“如果是连罪名都敢无中生有的家伙,还会忌惮什么人道主义么?”邢登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

“……”亚泽娜不甘地紧闭着嘴,甚至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微响。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虽然有一部分是纯属我们的猜测,但是有些事情你们是仍然可以查证的。”李维尔平静地结束了对这段往事的重述,平静得仿佛它们从未发生过一般。

“……比如那个亚太新经济峰会?”邢登看了眼依旧沉默的亚泽娜,大概是代替她问道。

“是的,如果你们翻翻旧新闻的话,应该还能找到相关报道。”李维尔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当时安先生在会上提出不能再重走西方新自由主义泡沫经济学的失败道路,而借机阐述他关于重构中央计划性的参与式民主经济体系构想的时候,你猜会上多数人的反应是什么?”

“说他是赤色分子?”邢登给出了个惊人的答案。

“哈哈,差不多,但比这还更难听——说他是苏联余孽呢。”李维尔却给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正确答案。

“……文鸿望先生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亚泽娜突然问道。

“……一个纯粹的好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李维尔看着桌上烟蒂冒出的余烟,眼神里尽是怀念,“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见过跟他一样深爱科学,深爱朋友,以及深爱妻子的普通人。”

“天快黑了。”邢登看着窗外逐渐变暗的天色,又点燃了一根烟。

“没想到一聊就是这么久吗……两位要不留下来吃个便饭?”李维尔颇为自然地问道,仿佛对面不是两个本就受旧区排斥的警察,而是两个多年不见的旧友。

“既然如此,我没意……”

“多谢您,但还是不了。”亚泽娜打断了正想应下来的邢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案子有点新情况,我们接下来要回去了。”

“这样吗,那老头子我就不留两位了。”李维尔望着起身的两人,微笑着送别道,“希望日后有缘再见吧。”

“……虽然理想主义败给人性的结局很老套,”下楼之前,邢登突然回头,莫名其妙地留下了最后一句,“但如果以后能有不再失败的结局,我估计会更有兴趣去了解一下。”

李维尔愣了一下,看着男人离去的楼梯口,喃喃自语地会心一笑:

“……确实如此呢。”

走出道具店,两人看见熟悉的单马尾少女抄手站在淡蓝暮色下,本应离去的诗若此时仍然在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归去。

“你该不会是在这等了一下午吧?”邢登叼着烟问道。

“怎么可能,我也要照顾那群小屁孩的——尤其是你们那位美女同僚看起来都快应付不过来他们了。”诗若依旧没好气地回复道,昏暗的天光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终于聊完了?”

“算是吧。”邢登吐出一口烟雾,“再聊下去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

“嗯~这样啊。”诗若只是简短地回应了一句。

“话说,果然你一开始见到我们的那个样子是装出来的吧?”邢登突然问道,“你是真的不记得见过我和她的事?”

“……问这个对你们而言又有什么价值吗?”诗若并没有直接回应,还反问了回去。

“……确实没有价值,只是好奇心作祟。”邢登也没有执着于得到答复,只是跟少有地沉默着的亚泽娜朝外走去,走上了回去的路。

“……对了,”经过诗若身旁时,亚泽娜突然开口,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首应门的童谣……为什么不是原来的红凤凰?”

“……那,你见过红凤凰吗?”诗若没有看她,只是如此回问道。

沉默在日暮中飘荡。少女回头时,那两个外来者的身影已然消散,融进了背后深巷的黑暗中,去往了那个她从不曾真正生活过的比这里更像现代的地方。

“不再失败的结局,吗……”诗若喃喃自语着,听到口袋中的手机铃响,拿出看了眼屏幕后,贴到耳边接通,毫不客气地开口道,“怎么了你小子,不是说平时少打我手机电话来联络吗?”

「先别管那么多了,你有看到奈儿吗?」电话里的文杰声音有些焦急。

“没,她怎么了吗?”

「她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给她的那个手机也打不通!」

“什么?她从不会这么不守时,我去街上找找看,你也——”

「知道了,现在正在街上找人打听!」

诗若一挂断电话,立刻奔出了门口,在深巷中疾跑向街道,棕色左眼里头一次染上了焦虑的色彩:

“奈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黑崎市旧区西,浮渣带左街区,洪鑫印刷厂,半小时前】

“自己拿去看吧,看看是不是你们那本。”狭小的办公室内,龚任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书,扔到桌上,书封上赫然是《哲学史讲演录》几个正楷字。

安小娅翻开这本书,快速看了几页后合上,对身旁的安十方点了点头。

“所以这本书确实是由你们印刷的,”安十方看向龚任行,“当初是谁订制的这批货?而且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误差?是原稿就有的吗?”

“先别急,让我一个个回答不行吗?”龚任行点燃了一根烟,安十方则示意侄女往他身后靠了靠,“这批书的原稿的确和你们看到的一样,错漏百出,当时我拿到手还向上家反复确认过,但得到的答复都一样。”

“答复的是什么?”安小娅问道。

“让我们一个错都不要改,就这样印出来,之后的一切损失都由对方买单,并且承诺会给付厂里两倍赔偿。”龚任行继续说道,“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在唬人,但毕竟接了的活不能不完成,所以就照要求一字不改地印完了——而我没想到的是,他真的说到做到,赔偿了这边两倍的价钱。”

“……所以你说的这个上家究竟是谁?”安十方追问道。

“姓名的话,对方没有透露。”龚任行也有些疑惑地说道,“但是,订单上的下单地址,说出来你们可能也不相信——是市图书馆的黑格尔作协。”

“……!”安小娅的浅蓝双瞳睁大了几分,轻声说道,“原来,真的是你……父亲。”

“好了,接下来该轮到我提问了——所以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调查这件事又是为了找谁?”龚任行看向两人,眼神严肃。

“小——”安十方看向小娅,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作出了决定,上前一步。

“实不相瞒,我是前黑文集团总裁安世银的女儿,名叫安小娅。”小娅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眼神坚定而清澈。

“……黑文?”龚任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我只当你是市中心哪家一般有钱人的姑娘,没想到来头这么大啊。”

“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安小娅垂了垂睫毛,然后看了眼身旁的至亲,“这位是我的叔叔安十方,是我现在的监护人。”

“原来如此……所以,你一定是为了你父亲那件事来的吧?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们正在找的人,是父亲生前的一名笔友。”安小娅一一回答道,“而这本书里的错误,很有可能是父亲指引我找到那位的线索。他的名字叫李维尔,他很可能知道我父亲……死亡的真相。”

“嗯……虽然我听说凶手已经被抓到了,但这么看来这件事果然没那么简单吗……”

“所以,请问您有那位李维尔先生的线索吗?”安小娅直视着龚任行的双眼。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了。”他叹了口气,别过脸,看着书架上的旧书,“很遗憾,我不认识这个叫什么李维尔的,至少在厂里没有叫这名的家伙。”

“……这样吗。”安小娅再度垂下眼睑。

“不过,看在你确实说到做到地在这干了一天的份上,我会帮你留意着这件事的。”

“……!十分感谢您!”安小娅又睁大了双眼,表情认真地道谢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微小的起伏。

“哼嗯,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趟进这种上流阶级社会的浑水里啊,呵。”龚任行苦笑一声,无奈地看了眼眼前来头不小的少女,“好了,下班时间早过了,你们也各回各家去吧。”

“啊,还有一件事,可以问一下吗?”走出房间之前,安小娅在门口回头问道。

“问就是了,又忘了什么相关信息吗?”

“不……和我的事情无关,只是一个私人的问题。”安小娅看着他,眼神有些微妙,“请问,您真的见过「燕子」吗?”

“什么嘛,你知道了吗。”龚任行没有感到奇怪,只是淡然地回答道,“见过……而且算是旧区里见过她的少数人。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不……没什么。”安小娅摇了摇头,但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句,“只是觉得……我也有点想见见这位「燕子」吧。”

走在旧区的街道上,早早出来营业的夜市摊贩与饮食店面前,结束一天劳作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其中觅食,蓝灰色的暮色笼罩在人们头上,傍晚的乌云中,启明星与银月也已经升上枝头,尽管在老工业区的地盘上你几乎看不到什么树木。

“……嗯?”安小娅突然偏过头,仿佛有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准确来说,是听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旋律,是孩童时关于长亭,古道,芳草的懵懂记忆——一支《送别》的曲调。

“……口琴?”顺着侄女的视线,安十方看到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演奏者。

晚风中的女孩依旧蒙着双眼,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角,十分认真地吹奏着两只小手中捏着的旧口琴,优美的乐声清亮而孤单,细听之下才能觉出其韵调十分的标准,想必是练习了上百遍之后的成果。在盲女孩脚下的锈铁盒中,少得可怜的硬币与钞票躺在其中显得黯淡无光,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独奏。

“……吹得很好呢。”安小娅静静地等待她吹完曲子,随后才轻轻地出声夸奖道。

“谢谢你,这位小姐姐。”文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很少有人能听完一整首歌的,你能这么说奈儿很高兴呢。”

“你是叫……奈儿吗?”安小娅轻轻问道,仿佛怕太大声会吓到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孩。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叫奈儿的,所以奈儿自己也这么叫奈儿了。”奈儿有点腼腆地解释道,“虽然哥哥他总说,自己叫自己名字太小孩子气了……”

“……不会的。”小娅淡淡地否认道,看着女孩脚下的盒子,“抱歉,我今天没有带零钱。”

“这样吗……没事的,奈儿已经习惯了。”盲女孩没有感到泄气,只是开朗地淡然微笑着,“谢谢你能够倾听奈儿的曲子,这样就足够了。”

一阵晚风拂过,吹动着两个少女的发丝,一黑,一白,仿佛是日与月,又仿佛是光暗两头的不同世界。

“啊……”奈儿突然出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已经到该回去的时间了——”

话未说完,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奈儿身上可爱地响起,使她红了红脸蛋。

“……奈儿,你饿了吗?”安小娅注意到了刚才的细微空腹声,眨了眨眼。

“嗯……唉嘿嘿,看来奈儿的肚子也很小孩子气呢。”奈儿笑了一下,试图用可爱的玩笑化解尴尬。

“……没有的事。十方叔叔,刚好我也饿了。”安小娅看向安十方,指了指身后的饭馆,“我们和奈儿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唉?可是……”奈儿惊讶了一下,想要委婉地拒绝。

“真拿你没办法。”安十方用一贯平静的声线回答道,“那我们走吧。”

“……走吧,”安小娅牵起了盲眼女孩的小手,两个本不会相遇的少女并列着走向了旧区街边的明亮灯光,一双影子在她们身后被拉到了细长,融入进了周围人们的一片影子中,

“奈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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