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一去不回,最后站在这里的人虽还活着,却已像死过数次的尸骸
【1】
一觉醒来,噩梦的阴影仿佛仍触手可及。
铭澜愣愣地坐在寒气逼人的房间里,头脑仍然处在迷样的震撼之中。床头柜上的冷饭以惨不忍睹的姿态欢迎着他,被咬去一半的鱼头歪斜地趴在碗底,泛白的鱼眼死死盯住惨白的天花板。
他摸了摸肚子,里面传出胃壁徒劳搅拌胃液时的哀号。
“……该做饭了呢。”
慢吞吞地爬出了被窝,铭澜随手穿好衣服,紧接着十分笨拙的套上秋裤——
……【胆小鬼】。
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铭澜僵硬地转过头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你不去死】。
那个声音仍在质问着。它死死地掐住铭澜的喉咙,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铭澜踉踉跄跄地逃到床下,顾不上穿到一半的秋裤,直接摔开房门冲进了卫生间。
啊啊……心好痛!
昏暗密闭的空间里,铭澜无力的趴倒在洗手池边。久未擦洗的镜子映射出一团糟乱的毛发,冷气从周遭的瓷砖上缓缓淌下,直流到他露出的脚面上。
【去死。你这个废物。】
恶魔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它挑起铭澜的下巴,尖利的指甲死命地掐进生着胡须的皮肤。
不,不要!救我,…求求你!……
铭澜绝望地抓住冰冷的手机,但是没有号码可以拨出去。父母?老师?朋友?……他不断地试图找到那个可以拯救他的人,但是没有。一页页通讯录翻过去,所见到的只是【无法接通】的血红字眼。
铭澜的求生欲正被无形的东西践踏着。不可名状的恶魔以手指蹂躏着铭澜的身体,它大声嘲笑着无法反抗的可怜虫,一次又一次踩在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每次踩下的时候都伴随着一声嘲笑,恶魔尽情地伤害着无力反抗的男孩,它那扭曲的嘴脸上浮动着无比残酷的笑容。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她】哭喊着跪在拳打脚踢之中。她那头令铭澜记忆犹深的短发被生生砸散,微胖的身体紧紧伏在地上。突然,她忍着被踩的痛苦,摸索着握住一旁被踩了好几脚的铅笔,然后……狠命扎进了自己的眼眶。
铭澜倏忽间睁大了双眼,仿佛目光所及之处插着一根包裹铅芯的木桩。
木桩上,熟悉的无名野兽低吼着弓起身体,它的眼角正流下带着铅灰的血泪。重云震荡的天际之下,它好像孤狼一般怒目昂首,唇齿间喷出灼热飞散的火星。
——我说……答应我,活下去。
不可思议的,铭澜听见【她】的声音不容置疑地说到。
下一秒,那头无名野兽越过寒风,面露凶光地扑向无力挣扎的铭澜——
“嚓、咔啦啦啦啦……!!”
“哞吼……!!!”、“嗷————!!!”
冲击远超预料的强大,铭澜甚至听到了冰屑飞溅的声音。未知生物的怒吼在铭澜耳畔炸响,但是一声狼嚎更加凶狠地炸起,火油燃烧一般的灼热感随即淌满了铭澜的身体。
假若铭澜能够看得到背后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于熊熊燃烧着的自己。但此时,他只是双眼无神地趴在那里,恐惧着幻境中的自己。
在他的眼中,幼小的他正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脸颊上淌满混浊的泪水。
可谁会注意到一个总是窝在墙角里的孩子呢?不远处的同学正在开心的玩闹,阳光撒在他们活力且富有朝气的身体上。一片片溢起的欢声笑语中,每个人都笑靥如花。
铭澜在书桌前死死地埋下头,喉咙梗噎到快要无法呼吸。带刺的荆棘沿着凳腿爬上他的身体,好像贪婪的蠕虫一样在他身上绕来绕去,然后对准心脏的位置——
……噗。
猛地仰起头,铭澜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荆棘像手指一般继续扩大胸前的伤口,它那带刺的末端已经伸进了血肉,全然无视掉铭澜的痛苦与哀号。
救……救救我,……
泪水从下巴滚落,铭澜张开嘴巴发出极轻的悲鸣。
无人注意,无人察觉。只有背后传来“嘻嘻”的窃喜的笑声,那是双眼闪着血光的人形,他们向着铭澜伸出手去,幼龄的躯体却带着狠厉的神态。
人性本恶,只是有人觉察的早,有人觉察的晚。而在这个残酷扭曲的世界上,谁最先意识到这一点,谁就最先变成了【野兽】。
猎食者逐渐围了上来,铭澜在被撕扯的痛苦中哀号。血液渗入双眼模糊了界限,铭澜在一片混沌中拼力挣扎,反抗的力量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铭澜失神地看向血肉模糊的天花板。在那里,灯线断了一边的日光灯管正颤悠悠地悬在空中,一只灰色的蛾子停在上面清洁着手脚,突然“呼啦啦”地飞走,只留下一片溅开来的血花。
也许我……真的要死掉了啊。铭澜叩问着自己,回应他的是胸腔中愈发空荡的回响。
——所以说,你给我好好活下去啊,笨蛋……!
突然,【她】的声音再次撞进铭澜那麻木不已的脑海。
铭澜立时打了个激灵。幻觉烟消云散,四肢不曾被束缚般得到解放, 他本能地翻身爬了起来,随即讶异地注意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一切。
就在他身边,大半被粉碎的奇形骸骨被粗暴地撂在一旁。那头与他有着性命联系的无名野兽正嚼食着似乎是大腿骨的骸骨,一身铁灰色的毛皮竟渐渐多了些光彩。再看看四周,令人心悸的黑幕占据了上下左右的全部视野,连一点现实的影子都无法察觉。
——怎样,现在可还不错?我可是尽全力帮你了啊。
与之相对应,铭澜视野中的野兽“咔哧!”一声咬碎了骨头,随即它发出吸食骨髓的沉闷声响。
铭澜在野兽的身旁坐下,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我真的死了吧。他看着无名野兽一点点吞下破碎的骸骨,想象着这家伙其实是藏起两个脑袋的三头恶犬。
这一切都是梦吗?可如果是梦,为什么又如此的真实……?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也就走了。
撕扯完骸骨的其他部分,无名野兽突然叼起仅剩的头骨,自顾自地向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唯有【她】的声音在铭澜耳边作出解释,冷冷的语调,带着似曾相识的骄傲和悲伤。
铭澜楞楞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挽留它。可他伸出的手又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梦。
满脸失落的男孩低下头去,身旁撒满吃剩的骨片。就在铭澜垂下脑袋的时候,无名野兽渐渐消失了。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不可能,也不存在【对人渣伸出援手】的人。没有。没有的,…
……
这边,苍澜把脸埋进臂弯,终于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