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是狼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若是没那块玉佩,那个巨大且沉重的身份负担,仅仅作为山野里游戏世间的普通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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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悠,钊曈一把扣住那光滑细腻不似雄性皮糙肉厚的白皙手腕,回神瞥见好友如玉脸皮上一丝尴尬的红晕。
“抱歉。”被打断思绪固然令人恼怒,何况钊曈本性并不是好脾气的妖怪,不过为了今后那场精心谋划的大戏,他不吝做伪装。
“无妨,”霄尧甩了甩手腕,好奇道,“大哥刚刚在想些什么?”虽然钊曈整个妖都像是笼罩在黑雾里,自带阴沉森冷的气场,但敏锐的霄尧从方才对方的走神里察觉到了轻松惬意。
是回忆到美好的事物了吗?
“一些小事,不值一提。”钊曈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平淡表面下隐藏的暗潮,话锋一转,“同阿尧相识数百载,常从你口中提起‘义母’,为兄颇有些好奇长公主是怎样的妖怪。”
明显只是想转换话题吧!霄尧可听不出钊曈对义母的好奇,只当他是为了搪塞之前不愿诉说的回忆,但涉及与他缘分特别的长公主,霄尧还是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义母对我如亲子,我今日的成就,都是来源于她——她在我心中是世间最美的女妖。”
初到狼族,寄人篱下。尽管有长公主义子的身份,明面上还是皇亲国戚,私下里却是比流浪生活好不了多少,大族以残酷血腥的方式淘汰渣滓,展现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永远是精英强将。
霄尧孙子做惯了,低三下四为求保命的时候不少——义母不是他永远的护身符;但有妖胆敢借霄紫的病嘲讽辱骂她,即便霄尧是头破血流也要挠那家伙满脸花。
“如亲子?长公主真是博爱。”霄尧怀疑耳朵出了毛病,不然怎会觉得挚友话里藏刀;正欲开口,钊曈的话如锋利的斧头劈开他不堪的过往,“长公主的亲子下落不明,阿尧此举也是慰藉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霄尧僵了一瞬,不再言语。
而钊曈自顾自道:“只是怕有朝一日义母亲子出现,会对享受其本该拥有的阿尧作何感想;亲生骨肉来了,长公主还会是阿尧的母亲吗?大哥四海为家,知晓漂泊之人的性格,未曾拥有,倒是不会惦记;可要是——”
“这点不劳大哥费心——没谁能代替义母心中义兄的地位,”霄尧强忍翻滚心绪,故作镇定,“有朝一日苍天开眼能叫义兄同义母团聚,小弟甘付任何代价。”
死掉的妖怪,怎么可能回来。
闻言,钊曈突兀地轻笑一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霄尧的肩膀:“有些话,不能乱说。”
付出任何代价?倒是会说漂亮话,是笃定那倒霉‘义兄’已经死去吧;可惜,我命硬阎王不收呵!
霄尧干笑两声,却是好似初见钊曈般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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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狼妖……为何要出现呢?
为何要待我历经磨难获得认可后出现?
“劣质品”“冒牌货”“走狗屎运的低贱妖怪”
曾几何时萦绕在耳畔的恶劣诋毁之声又悄然而至,随即越演越烈。
正品出现,他该退场了。
猫妖不属于狼族的一员。
母亲的爱与温暖与他无关。
霄尧只是无耻的寄居者。
不甘心啊!
眼前的少年一派游侠打扮,长发扎成马尾随意垂在身后,可见其洒脱快意的性格。结实英挺的身材,端正的样貌稍显稚嫩然不难想象日后长开的俊朗帅气,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的逼人气势,都在诉说此妖的不同凡响。
比他强啊。
一股消极低沉夹杂不可言喻的忌恨如潮水慢慢把霄尧淹没,他自信比狼族其他俊杰更下苦功,不曾想这自称义母亲子的狼妖还要比他强。
不,他就是义母的儿子。
那块狼形玉佩本该出现在狼王陛下的案头,却因近日的妖王会议兜兜转转落到他这个公主义子手上,这难道不是天意?
要是你没出现该多好?
狼族的妖好奇怪,而且氛围很压抑……做个皇孙也未必有山野村夫快活呀。前来认祖归宗的狼妖都想撂挑子不干,又恐婆婆的棍棒教育,还是耐着性子等眼前从理论上是他义弟的猫妖做决定。
听说母亲是绝色大美人,还真想看看。
他也有娘亲啦。
“兄弟,你是不是不舒服?”瞧见寒暄几句后就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的霄尧,被婆婆看护下长大的狼妖实力有了,心思还是单纯,“我呢,略同岐黄之术,不如给你看看。”他娘的干儿子就是他的干弟弟,搞好关系是应该的。
“不劳阁下费心。”
被强硬拒绝的狼妖讪笑,对方生疏的表现让他有些头大,还想问问他母亲的喜好之类……
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妥的霄尧很快调整情绪,拿出最具亲和力的笑容:“对不住啦,刚刚开小差想到别的事情,走吧,我待你去见母亲,兄长。”最后两个字尾音轻快利落,透着主人的喜悦,更感染了有些拘束的狼妖。
微笑的白衣少年面如冠玉,精致秀气;目若朗星,唇瓣樱红,青丝如瀑,身材还苗条的像个姑娘。
狼妖的心‘倏’地停了一分。
他的干弟弟真的不是女妖吗?会不会不是干弟弟是干妹妹?没准是胸平的女妖?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的狼妖箭步上前,握住对方手,轻嗅气味。
干净清爽,就像微风一样。
霄尧一头雾水,狼妖掌心的热度像锥子刺进他的心房,这是义母活生生的亲生儿子。
真的要为一己之私……
霄尧,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妖,无毒不丈夫。
“那个……你是不是女妖啊?”
什么鬼?霄尧瞬间明白狼妖突然的亲近是为了什么,他立马抽出被对方紧握的手,斩钉截铁:“不是!”
像这种猥琐的妖怪还是下地狱吧!
妖域死得最多的,除了弱者,还有傻子。
狼妖就是个傻子。
丝毫不设防的他被霄尧以背刺的方式贯穿,大片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打湿衣衫,滴落在野地上变成永不凋零的红梅。
滑稽的是那张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那个死掉的狼妖知。
午夜梦回,这件事化为梦魇如影随形;年岁渐长,受着母亲深切关怀的霄尧逐渐开始后悔当初恩将仇报的行为——他有什么资格阻扰狼妖与义母相认?他因一己之私使无辜的狼妖死不瞑目,叫母亲遭受天伦梦断的劫难,真是罪不容诛。
可是蝼蚁尚且偷生,要是因此便自我了断,他也不是当初流浪时顽强求生的猫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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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狼妖的名字是?
霄尧冷不丁地回忆,竟发现不了一点痕迹,再望同是狼妖的挚友,天赋惊艳,出类拔萃,年纪……
“三百年前,我离族修行,途遇强敌黑兕,不敌;正逢钊曈路过,同其联手制胜。后又几次相遇,一番交谈引为知己,相伴而行。钊曈多次舍生忘死救我于危难,不该是他。”哪有不要命救仇人的道理。
心思百转,或是为吃上颗定心丸,霄尧挪愉道:“大哥为何总是以发丝遮面,小弟直觉大哥定是俊美无匹的,此去狼族没准能觅得一美娇娘,还是露出真容为妙。”
“以貌取人实是肤浅,因容貌心悦我的女妖,哪比得上阿尧日夜伴我的情深。”
“大哥可别开小弟玩笑,以大哥风姿,若小弟是女妖,定是折服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女妖吗?看着霄尧如初见时牵动他心的微笑,钊曈暗了暗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