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5/1/28 [未知时刻]
“能见度恒定至三点六公尺,场观测范围被压缩至四百二十七公尺,环境磁场异常下降了0.4个百分点,电磁信号密度下降5.9%——我们周边的环境变化现在已经趋于静止。”
勃鲁扎克沉默的听着安奈的报告,他的汗水正一刻也不停的从额角渗出,全封闭的机甲驾驶舱燥热的如同一只大号蒸笼,具有优良气密性的舱室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热交换。
六公尺高的异形机械巨人在这片苍白之中蹒跚独行,但那低沉的机械振鸣却传不到十公尺之外,高踞机甲顶端的光学传感器甚至无法捕捉到它正践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的地面。
人类所能信赖的一切——无论是感官还是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在这片苍白之中都已失去了作用,仿佛就连亘古不变的物理规则都变得岌岌可危。
人类的方向感早已丧失了作用,但这具早已被设定好了巡航路径的机甲却没有这个担忧,它依旧忠诚的沿着它的上一任驾驶者为它设定好的轨迹前进。而开启了自动巡航的勃鲁扎克也没有闲着,他神色紧张的盯着时不时就会响起警报的全项显示器,分析着场观测装置反馈的一波又一波数据。
勃鲁扎克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底的血丝在长时间的工作后反而越积越多,甚至就连他的脸色也已变得有些苍白。时间这个概念在漫无止境的跋涉中已经荡然无存,芙宁的副作用与歪曲给思维带来的滞涩交织在一起,浓重的疲乏感如同一只正缓缓将勃鲁扎克拖入泥潭的大手无声的侵蚀着他的神智。
勃鲁扎克在又一次恍惚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被掩饰的疲惫——使用芙宁后被抑制的感官总会让人有种自己不累的错觉——他赶忙为自己点燃一支白牌纸烟,深深的将一口带着大量尼古丁的烟雾吸入肺中。
芙宁带来的舒适感被消解了短短一瞬,那异物被融入自身血肉的痛楚一瞬间便随着神经流遍全身,勃鲁扎克在剧痛中抖了抖,本已摇摇欲坠的意识就这么被再度拉回了正轨。
这一瞬的痛楚很快便被香烟自带的镇静物质压抑,但还没等勃鲁扎克轻松多久,新的警报就从全项显示器的荧幕上跳了出来。
又一个歪曲反应在距离机体一百三十四公尺外被发现。
但勃鲁扎克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他熟练到近乎麻木而机械的打开了数据转换程式,由场观测装置收集而来的数据得出的黑白画面随即被投射到新亮起的一块显示屏上。
就在距自己不算遥远的一百三十四公尺之外,原本呈现一整块平面的稳固空间突兀的开始了扭曲,就像在名为空间的湖面中投入石子后泛起的层层涟漪。
歪曲位点的范围短暂的扩大了一倍,但随即又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到了原本的一半,一个在场观测装置的视野中如同泥浆垒成的东西就在这扩张与收缩中被涟漪“吐”了出来。
随着又一个这样的东西被歪曲位点“吐”了出来,这个刚刚形成的位点就像出现那么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勃鲁扎克瞥了那两只不知在原地干什么的东西,顺手关掉了那块显示屏。
勃鲁扎克对这样的景象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样的小型歪曲位点他已不知在这趟跋涉中看过了多少,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勃鲁扎克能够肯定,他这一生能够看到的怪事中的九成都将集中在短短的数天之中,如果能写成书的话甚至可以被纳入神秘学的教材——如果他的人生还有后续的话。
机械构筑的巨人继续在这片苍白死寂中跋涉,那两个从歪曲位点中诞生的怪物不久便消失在了观测范围之内——那两个东西就那么诡异的停留在原地,甚至没有搭理这个从一百多公尺外路过的机械。
这是这片苍白荒原上的常态,勃鲁扎克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些诞生在这里的东西并未像那份记录中一样疯狂的试图将他们撕成碎片。
但也正是这一点小小的不同,才让勃鲁扎克和安奈活着来到了这里,他们不止一次的与歪曲位点擦肩而过,从歪曲位点中被吐出的东西甚至近到能直接被光学传感器观测到。
勃鲁扎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些令人寒毛倒竖的诡异玩意,它们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外形框架,每一个个体都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混乱无序——若非知道它们都诞生自歪曲位点之中,勃鲁扎克甚至无法从这些东西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共同点。
一路上两人还见过另外一些或诡异或萧索的景象。
他们曾路过一片有着冰晶般质感,但却有着宛若肉质构成般外观的森林——那片不大的森林正中央又一个堪称宏伟的歪曲位点,随着歪曲的每一次收缩与舒张,都会有新的形似树木但却更为巨大的东西自“森林”的边缘浮现。
更多也更小的歪曲位点此起彼伏的自涟漪的范围之内出现,难以计数的东西就这么成群结队的被歪曲位点“吐”出,凭空出现在那片诡异的森林之中。
勃鲁扎克与安奈只是远远的眺望过那片森林一眼,场观测装置从中检出的能量反应几乎抵达了检测的极限,其中诞生的剧烈电磁扰动甚至让灰盾的电子仪器都出现了些许异样。
他们还曾正面撞上过一艘坠落的航空舰——在那个冲击形成的大坑底部,舰体结构支离破碎的战舰引擎仍未熄灭,不时有幽蓝的流光自半毁的推进口中一闪而过。
那艘落满了雪尘的航空舰仍像它曾遨游在天际时那样灯火通明,所有还能运转与不能运转的设备都仍在运作,阵列式咒燃炉的低频咆哮甚至撕裂了那层无形的障壁,让勃鲁扎克和安奈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冲击形成的大坑就像一处独立于周围环境的空间,由精密光学传感器提供的视野甚至能分辨出数百公尺外战舰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还能捕捉到那些有条不紊的在战舰中徘徊的人形虚影——那些与这艘战舰一同坠落的船员依旧在蛛网般的舰内通道中徘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战舰坠落时它们手上的活计。
他们还遇见过另一具矗立在雪地中的机甲——机甲的表面如同穿越了千年的光阴般锈蚀剥落,就连支撑整体结构的骨架都已腐朽殆尽,但这些尘埃却又顽强的保持着它停止运作的那一瞬的形貌。
从脑海中涌出的回忆也只存续了一瞬,勃鲁扎克缓缓将吸入肺腔的烟雾吐出,等待着尼古丁和镇静物质将袭来的痛楚按回意识的底层。
他有种近乎于确信的预感——
这趟跋涉,似乎终于要抵达它的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