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残阳从云层中的巨大空洞里洒向这片一望无际的,破碎焦黑的土地,浓烟在四处散落的钢铁猛兽残骸上燃起,疲惫的士兵们瘫坐在自己同袍的尸体旁边,依靠着机械内脏四散飞溅的逝者残骸,点起一支香烟,吐出带着淡蓝色的浓重烟雾。
在这种时候,只有一支燃烧香烟的烟雾能让这些疲惫的老兵品尝到仍旧活着的实感。虽然没有任何过多的表示,但这些士兵无异是喜悦的,毕竟他们活下来了,从这个地狱般的战场上活下来了。
但很快,这种幸存的喜悦在同僚那凄惨的尸骸出现在他们眼中的那一一瞬间,消失殆尽。
在一架倾倒在堑壕边缘,整个炮塔都被炸飞的“破城锤”那几乎被炮弹撕成敞篷的座舱中,排长缓缓的点起了一支被染成锈红色的香烟,放到嘴边深深的吸了一口。
但仅是吸了一口,排长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随口吐掉了咳出的黑红色血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我就说……你不该留下来的……”
没有回头,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空,还有被尘云覆盖的天空中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没有回应,面目全非的驾驶座上只剩下焦黑的痕迹,本该回答他的少年被连带着座位一起炸飞,连用于辨认身份的兵籍牌都没能留下。
痛楚和悲伤代替了幸存的喜悦,叩击着他被硝烟麻痹的心,就像叩击着那些其他幸存下来的士兵一样。
战争还在继续,逝者的重围未退,而援军仍未抵达。
这片地狱,依旧看不到终结的曙光。
疲惫的老军医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剧烈的痛楚正从左腿传来,一枚二十二毫米口径对人杀伤弹擦过了他的大腿,仅差一点就能够截断他的整条腿。虽然因为有IBCU的保护,这枚沉重的炮弹不至于仅仅擦伤就扯断整条腿,但还是撕碎了IBCU的装甲,让尖锐的碎片割裂了皮肤和肌肉。
从后腰的药袋里取出一支锁定剂,把药剂推入左腿肌肉,夹带着强效镇静效果的药剂几乎是在转瞬间就剥离了大腿的痛觉,但也连带着剥离了腿部的其他知觉。
这也是无奈之举,这种药剂会给人带来短暂,但耸人听闻的自愈能力,甚至就连一般的不伤及内脏的贯穿伤,仅只要数分钟就会愈合如初。不过,相应的,这种急速的治愈伴随着巨大的足以让人昏厥过去的痛楚。而如果使用者的内脏受到了损伤,这种急速自愈不仅不会让内脏愈合如初,反而会让内脏出现无序增生,甚至让内脏上出现一颗难以切除的肿瘤。
也正是因为这种巨大的副作用,这种锁定剂无法用作救治重伤员的灵药,只能像创口贴一样用来治疗轻伤。
在等待腿部的麻痹感消退的时候,他掏出了腰间的扁酒壶,把冰凉的壶口凑到嘴边,把一口烈酒灌入自己的咽喉。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雷巴科夫沉默的看着遥远的天空,然后悠悠的吐出了一口带着浓重酒精味的呼吸。
这该死的地狱,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呢?
他偏过头,看着不远处那些仍在燃烧着黑烟的钢铁遗骸,残阳为它们向阳的一面镀上了一层被血液涂刷般的暗红色,细长的犹如蜘蛛细足一样修长的影子沿着光线的反面伸展。对着这副景象,他露出了一抹冰冷而又讽刺的笑容。
大概……要到这副景象铺满整个世界,人类或者逝者中的一方从世界上完全消失那一天,这片地狱才有终结的那一天吧……
不……即使如此也不会停歇的吧……
这个该死的地狱,大概会持续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吧。
没有人……能够活着看到这片地狱终结的景象……吧……
当雷巴科夫恢复到能再度站起的时候,时间也不过只过去了三分钟不到,他从依靠着的堑壕墙壁上站起,从短暂的休息中再度踏入了这片满溢着悲鸣和鲜血的地狱。
一往,无前。
就像那天驾驶着鲱鱼般的小艇冲向巨鲸的那个家伙。
少女的视线悠悠的从昏暗中明亮了起来,阳光透过布满弹孔的装甲从天空中垂下,纤细的尘埃在光束中纤毫毕现。
想要说话,但喉咙中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想要直起身子,但似乎身体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似乎是因为过度的痛楚激发了身体的自卫本能,从而让下半身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曾在书本上读到过。
少女微微苦笑了一下,即使失去了知觉,但盈满视线一角的鲜艳的赤红色和溢满鼻腔的铁锈味已经让她的状态不言自明,甚至她都觉得能在这种情况下维持意识都是一种奇迹。
不过……恐怕,自己连意识都无法继续维持了吧……
伴随着身体不断冰冷下去的触感,倦意开始上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起来,就像是一场不那么真实的梦境……
记忆的碎片就像一片朝着眼前涌来的海潮,过去的一幕幕景象都在眼前翻涌,有些已经模糊,而另一些清晰的就像刚刚发生。
她还能想起维罗阵亡的那一天心底的悔恨,重新见到萨妮娅时的喜悦,还能记起第一次遇见那个医生时自己的惊讶,告别之前那个不着调的风流家伙对自己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失去战友的心痛……
还有,在与那个医生分别之前,他赠与她的祝福。
给予祝福的人在那片照亮了天际的火焰中逝去,而领受祝福的人,也要在这片被机械和人类的尸骸覆满平原上无声的死去了。
真可笑,不是吗?
意识一瞬间昏暗了下去,就像坠入深海的海底,似乎这一次,再不会浮起……
……………………
嘈杂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少女的眼睑微微抖动了一下,昏沉的意识再度从黑暗中浮起。
虽然依旧没有多少身体的感觉,但她渐渐能听得清周围的声音了,有车辆引擎的声音,沉重的军用半履带式卡车的履带碾过地面时发出的噪音;有工程用重型机甲的声音,这具沉重的机械迈着一样沉重的步伐从她的身边走过;有多足机甲的声音,它们迈着不可思议的轻盈脚步,掠过她的身边;有人的交谈声,但却听不清他们在交谈着些什么;还有……
她自己的声音,虽然有些缓慢,但却毋庸置疑是在跳动着的心脏;虽然有些沙哑,还混着些许回音,但却依旧在脉动着的呼吸声……
心跳?呼吸?
自己……还活着?
少女突兀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身体就像痉挛一样直了起来,但因旧未睁眼而变得刺眼的光让她一下子眯起了双眼,一下子没能看清周围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