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正殿内此时已经只剩下了奥琳娜和云漓两人,刚才修女也按照奥琳娜的吩咐,带走诺萩之后又和其他几名修女一起将两边的侧门和正大门关上。
隆隆——
伴着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合的声音,恢弘的女神殿顿时光线一暗,仅仅剩下雪白大理石雕刻出的蒂雅神像前、那几丛蜂蜜蜡烛在影影错错地散发着微弱的火光。而在这颤抖的微光之下,奥琳娜轻轻摘下头纱,修长的手指很快解起了颈下神官白袍上的金色扣子。
碧代亚的女神教堂没有神官只有修女,而实际上的领导者其实就是自称修女却穿着神官袍的奥琳娜。和教堂里的其他修女们穿着的深灰色调的宽厚衣袍不一样,奥琳娜身上的衣服要单薄得多,有些像是收紧了的束腰宽袖大衣,只是轻轻解开了胸前的叠扣、它就像落叶般自然地褪下了。
神官袍之下未着寸缕,雪白裸 露的肌肤从脚踝一直到紧致的锁骨都没有任何遮掩,奥琳娜长长的睫毛伴着半合的眼睑微微低垂,隐去了那双灰银色美眸之中刹那间便消逝的羞怯。她用手挽了挽沿着香肩垂下的柔顺银发,偏过头凝视着从那道从左肩一直蔓延到前臂的玄奥命纹,白色的焰形图案如灵蛇般交错纠缠、在娇嫩的肌肤上泛起淡淡微光。
云漓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那里,那就是命纹,象征着女神蒂雅降下的祝福。他的左臂上也有一样的东西,不过是黑色的,看上去更加像几条缠绕在一起的毒蛇。
受到蒂雅祝福的人类拥有着超越肉体极限的力量、速度、恢复能力,学习魔法也是事半功倍,即使面对最强大的魔族也有一战之力。那是超乎寻常的恐怖力量,这种力量在云漓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在他之前西大陆也有过不止一个身负命纹的战士,但还从未有谁能单枪匹马与六大魔王之一相抗衡,更不要说胜且杀之了。
可是力量从来都不单纯,何况还是来自别人赐予的力量。
它之所以被称为命纹,便是因为身负着蒂雅祝福的人类都同时肩负着女神所赋予的使命,一种高于一切规则秩序的绝对命令,不可违抗、无法逃离,只能尽数献上自己的人生,最终为其慷慨赴死。
在大夏,这被称为“天命”。
“蒂雅的祝福……”低声喃喃着,云漓伸出手缓缓抚过奥琳娜手臂上的命纹。“呵,我倒是觉得这东西更像是诅咒,出卖自己人生交换回力量什么的……”
“女神大人听见了可会不高兴的哦。”
奥琳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握住了云漓伸出的手,然后莲步轻移,整个人都靠进了那宽阔的胸膛。
“我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哪怕它是最恶毒的诅咒,我也很感谢蒂雅。”云漓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搂住了奥琳娜的香肩。“毕竟没有这份力量的话,我根本报不了安西军的仇。”
“那些都过去很多年了吧,你还是没放下么……”奥琳娜不禁发出一声叹息。将头也轻轻靠上云漓胸前冰冷的甲胄,“你想要守护的东西早已消逝而去,毁灭它的仇敌也被你手刃,为什么就不能忘了那些事活得稍微轻松一些呢?”
“十万儿郎尽作枯骨,十万良家向西而哭……阿卡马纳一个人的首级可还不够。”
“还要怎样……才够呢?”
“我从军的时候,到军营里第一件事就是学军歌,我还记得最后一句,‘太平天下,以孝高堂’……当年唱着军歌踏上西征路的人都已经回不去了,我总得还他们的父母一个交待。”
云漓苦笑着说道。他很想家,西征的第一年就开始想了,想到无数封赏也变得索然无味,但现在他没有脸回去。
十万人全都埋骨他乡,他一个人又有什么面目回去见家乡父老?就算不提别人,自己的父亲肯定也不会为一个苟且偷生回来的儿子而高兴。
除非……除非自己能替所有袍泽给他们的父母一个交待,为此,他必须得证明安西军十万儿郎的性命换来了足够份量的东西,而光一个仇敌的首级肯定是不够的……
“要怎么还?”
“以前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说着,云漓低头看了看奥琳娜手臂上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命纹,又越过她的发梢望向后方的女神像,嘴角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现在,蒂雅已经给我答案了。”
“那我陪你。”
轻轻地,奥琳娜踮起了脚吻住了云漓的唇。
“一直到最后一刻为止,我都会安静地陪在你身边,赶也赶不走的那种哦……”
良久,唇分,两人都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俏脸微红的奥琳娜就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不过云漓倒是微微一笑,将手按在了她的头上。看到他这番过于平静的模样,奥琳娜琼鼻一皱、不满意似地又仰着头凑近……但是云漓按在她头上的手却又加了几分力气,两人虽然靠近到了鼻尖都能触及到的程度,但始终还是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一次就够了吧?快去,别耽误时间。”
“呜……奥琳娜也很乖的,不可以多抱一会儿吗?”
“不可以。”
“小气!”
轻哼了一声,奥琳娜飞快地转过身,带起柔顺的雪银色长发狠狠扫了一下云漓的脸。而她肩膀上的命纹现在已经因为刚才的“仪式”绽放出更加强烈的光芒,比起先前那点微光,这可能是穿衣服都盖不住的程度了。
叹了口气,奥琳娜缓步走到教堂正殿那尊近十米高的女神像面前,摘下了薄纱手套,将左手贴了上去。刹那间,她手臂上的命纹仿佛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刺激般放出刺眼的耀光!
微弱的烛火在这宛如白昼的光芒面前俯首称臣,将正殿宽阔的空间全部让了出去。云漓也微眯起了眼睛,但视线却没有从奥琳娜曲线优美的腰背上移开。
嗡——
伴着一声绵长的嗡鸣声,白光骤然消失,奥琳娜面前的女神像也不再是光滑的大理石质地,而是蒙上一层晶体般闪闪发亮的光膜。云漓没有犹豫,径直就朝着那尊女神像走了过去,即便已经快要撞上去也没有放慢脚步。
啵!
女神像的表面在云漓撞上的瞬间荡开层层波纹,他整个人都如同跨入一层水面般骤然消失。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奥琳娜也重新穿好了衣服,跟着他的脚步跨过了那扇不可视之门。
“黑色部分在东方。”
刚刚走进来的奥琳娜已经听见了云漓那平静的声音。四周都是无边的黑暗,脚下则是一道无尽向前延伸的笔直阶梯,很奇怪的是周围虽然没有任何光源,但这条白色的石质阶梯却像处在阳光之下一般始终能被人看见。不过即便如此,奥琳娜也望不见它的尽头。没有人知道它通向多么遥远的前方,又或是多么深的地下。
“是吗,东边的话……最近的应该是阿勒穆谢尔领吧?”
顺着云漓的视线望去,奥琳娜一边说着一边端详起白色阶梯旁边、那恍若存乎于虚无之中的巨大怪物来。
淡粉色的粘稠皮肤、八爪鱼般的外形,再加上无比庞大的身躯……的确让人望而生畏,但是奥琳娜知道,它不过只是个在祸月战争中被捕获、然后囚禁于此的“地图”罢了。
地魔,它似乎是被这样称呼的。传说这种魔族能够依靠吮 吸遍布大陆的地脉来获取能量,从而孕育出数目庞大的低等魔族。将它囚禁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惧怕它的威胁或者没有办法杀死它,只是这种被称为地魔的魔族有一个非常便利的能力——感知同类。
这种能力的范围能覆盖方圆数千里之地,在有魔族活跃的方向,地魔那四散而开、每根足有十来米长的触手就会从尖端处开始呈现乌黑色。比如现在,它朝向北方的那些触手就全都是黑色的,因为那边是魔物活跃的黑森林。
不过现在有点奇怪的是,朝向东边的触手也显露出了一点点不起眼的黑色……
“东边的阿勒穆谢尔领么……让英格丽特找黑鸢骑士团问问,我最近也会注意那边的风声。”
“嗯,知道了。”
云漓点了点头,转身和奥琳娜一起离开了这片诡异的黑暗之地。不过在出去之前,他还是又回过头来朝无尽阶梯延伸的方向望了一眼。
虽然云漓也看不到它的尽头,但他知道,那里还有一扇门。那扇门他是打不开的,而门后的东西也不该由他来承担。
因为那就是云漓的天命——
守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