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丈四之枪斜指地面,八尺之躯凛然如松,山风拂过,衣衫摇摆……
云漓瞑目屏息,却好似看见了身前那五个光影重新显现一般停下了脚步。他微微扬起头,将清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双唇微启,竟是一曲乐府长歌……
“王雎关关,羽骑营营~ 三千散从,控弦狩巡~”
前行之步又起,恍如前方无物般,云漓哼声清唱着向严阵以待的银护卫靠近过去。
“斯有狡兔,猎得炙肉~ 斯有诡貂,猎得锦裘~”
清幽的歌声陡然一变,忽然气势高昂起来,云漓整个人的气场也仿佛横加了几分威势。似乎是感到了某种压力,第一次,五名银护卫齐齐有了动作,都高举起了手中巨剑。
“斯有胡寇卖首,提槊纵马,猎得少年封侯!”
轰隆隆……
阴暗的天空之中响起滚滚闷雷,云漓的双眼骤然张开,恍若殿上金刚嗔目而叱!
当着五名银护卫的面,他缓缓举起了漆黑长枪,三尺枪刃向下斜指,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扫,宛如在用扫帚拨开石子,又似在划地为界……
轰轰——!
顿时,雷云集结,天光大作!云漓身后一道巨大的人形黑影瞬间凝聚而成,那庞大的身躯足有数百丈之高,上身直没入云霄,惶惶而不得见,两股没入城堡之内,亦是巨塔般粗细。
漆黑巨影身形一动,百丈青光勾连天地!那叱咤而下的雷霆如枪如刃,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威横扫而过!
强光、巨响、天地为之震动!雅各布忍不住以手遮面,不敢目视天威。等到一切重归寂静之时,他睁眼再看,不禁瞠目结舌。
哪还有什么监视塔?整整半座城堡都被削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世间一样。不止于此,就连城堡依靠的山峰都被劈成了道露天一线峡,此时还能听见远处山石尘土滚滚而落的隆隆声……
以枪指地之威,竟至于斯!
“不好意思,把你家拆了。”
云漓转身一笑,将长枪扛在肩上,又迈步走了回来。
不死不灭的银护卫、监视塔内的瘟疫源头,此时全都湮灭在了雷光之中。伴随着一缕初夏的阳光刺破云层,昏暗的天空也渐渐褪去颜色,重现天蓝万里。
“这……”
雅各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呆呆地看着被完全从眼前抹去的监视塔,看着云漓身后悬崖一般的阳台断层,双眼发直。他只是听闻过“漆黑巴洛克”之名,与云漓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完全想不到这个被冠以巴洛克之名的青年竟然会有如此毁灭性的实力。
身负蒂雅祝福的战士雅各布不知道见过多少,但他们大多连一个魔将都无法独力抗衡,绝对没有云漓这样轻描淡写便让魔神银卫队灰飞烟灭的力量。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命”与祝福相匹配,这也恰恰说明了云漓肩负的使命非比寻常……
“她应该没事了吧?”
“啊?啊……是的,病斑已经消失了,很快就能醒。”
被云漓的声音拉回现实,雅各布看了一眼小腿上黄褐色斑纹已经全部消失的米兔,皱了皱眉说道。
“那你也该去死了。”
“嗯?”
嗤!
雅各布根本来不及反应,黑色闪电般的枪刃就已经透胸而入!一脸淡然的云漓单手抬着枪身,冷眼看着雅各布跪倒在地,然后左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长枪抽了出来。
寒光带起一道血箭,雅各布闷声一哼,带血的嘴角微微抖动着……
“你是怎么识破的?”
像是骗人似的,他脸上的痛苦表情转眼消失,冷笑着抬起头看向云漓。见对方沉默不语,“雅各布”又自问自答地说着:“是那些黑鸢骑士?也对,你们进来之后一具尸体也没看见,之后又遇到活尸骑士,是该起疑……”
没错,这是会让人起疑,甚至判定尸体同样可以被变成活尸,可光凭这个就能下定论么?“雅各布”又皱起了眉,他认为自己先前一系列的表现应该毫无破绽才对,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地识破?
“见面说完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是假货了。”云漓冷冷一笑,倒也不介意和这个将死之人多说几句。
“虽然我和雅各布并无深交,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他可绝不会因为我来救他而心怀感激,更别说当面道谢了。”
闻言,“雅各布”一脸愕然,而他身前的云漓则只是冷笑。
区区魔族,就算再怎么聪明也终究不是人类,它们理解不了人类的感情,故意装出来自然也是破绽百出。雅各布是什么人?北地领主,祸月战争中的英雄,与麾下剑士团卫戍边境十数年,为人果敢坚毅、正直敢言,别说一个虚名在外的“巴洛克”,就是国王亲自来了他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这位领主大人一开始就嘱咐诺萩不准求救,打定主意要一人孤守北地勇士的荣耀与入侵领地的魔族同归于尽了。更何况云漓还是身怀使命之人,雅各布作为王国重臣,也掌握着这一使命与碧代亚相关这样的基本情报,所以对云漓的援救恐怕更多的会是不理解甚至愤怒。
女神赋予的使命高于一切,这是西大陆诸国的行事原则,雅各布身为一地领主,更深知此责任之重。四年前,他和他的部下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也正是守住碧代亚。
云漓弃女神使命于不顾来救,如果雅各布脾气好点,或许只会怒其不争,要是脾气差点,就是当场拔剑相向都不奇怪。
“你是想借我之手毁掉防卫屏障吧?可惜了,现在屏障不在,你却也没能逃掉。”
云漓甩了甩枪刃上的血,正侧目间,却不料跪倒在地的“雅各布”忽然哼哼了两声,继而大笑起来,他的身体自下而上泛起一阵微光,竟是化作万千如火星般一闪而逝的光粒,随风而散……
“吾名纳苏,‘守门人’,吾该谢你!”
一阵渐渐远去的大笑声被山风所掩盖,只剩下攥紧了拳头的云漓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血迹,好半天才长叹了口气。
被那混蛋跑了……
这种散身于无形的魔法即便是云漓也毫无办法应对,一想到这儿,他胸中顿时又是一阵气结。最终他还是没有手刃罪魁祸首,反倒像猴子般被对方耍得团团转,甚至还亲手帮他破坏了屏障,而且一个人也没救出来……
自己这些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助纣为虐?让雅各布的舍身变得毫无意义?
等等……
如果这个叫纳苏的魔族能这么轻易就从自己手上逃走,还犯得着以邪龙格蒂茜亚加上银卫队来保护?
猛然,云漓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一个故乡的词汇此时此刻犹如晴天霹雳般映照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调虎离山!
“云漓!”
不知何时出现在宴会厅之中、背着大剑的英格丽特焦急地喊了他一声,然后三两步迈过被破坏掉的落地窗,跑到了他的身边。在路上,整座城堡像是坠入深渊般的巨大晃动让她着实有些惊慌失措,好在现在见到云漓和米兔都平安无事,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找到雅各布了么?”
自身的身体状况已经告诉英格丽特瘟疫一事解决了,所以她开口就问的是可能还幸存着的故友。
“死了。”云漓摇了摇头,“你要是早点来,说不定还能见‘他’一面。”
“这样么……”
“对了,莉特,你身上有金币吗?”
没等英格丽特为故去的友人默哀一下,云漓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问道。也没管对方一头雾水的表情,伸出手直接就在她的腰间摸索起来。
“欸?等等……你、你干什么啊!”
怒瞪了从自己身上摸走钱袋,还打开取出一枚塔兰特金币抛了几下的云漓,英格丽特的脸色很很不好看。当然不是因为那几个钱,毕竟她现在眼中尽是看着市井流氓一样的怒气……
“我先走一步,碧代亚可能出事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钱等我钓完鱼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