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艾斯特尔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不时还会侧过头透过头盔的目缝斜瞟几眼跟着后面的守备军步兵队。虽然经验上比不过老圣骑士,不过在教廷待了这么些年,艾斯特尔也不是个傻乎乎的花瓶。
从前前代教宗在位时期的异教徒骚乱与信仰危机之后,负责审判异教徒的裁判所就接过了教廷所有对外情报机关的支配权,同时还扩大了惩戒骑士的编制。这些对于平息动乱起到了多大作用没人说得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在那之后裁判所就从一个单纯的审判纠察机构成长为了足以与掌握绝对权力的教宗分庭抗礼的怪物。
而现在,集结了教廷内激进派信徒意志的这个怪物眼看就要手掌大权了。
“确定我们死亡的结果然后汇报,有这样的眼线存在的话,即便我活着也回不去教廷了吧……”
艾斯特尔低头叹了口气,算不上透风的封闭式头盔又将这股带着焦灼与无奈的气息倒推回她的脸上,让她在这天气清凉的秋季难得地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
老圣骑士没有说话。眼线是肯定有的,毕竟就算在守备军里也有不少女神教堂的信徒,对于宗教机构来说发展情报线无疑具有天生的优势。不过如果对手是银卫队的话,那个眼线想必能耐也没有大到能轻易全身而退。
一遭遇就开始逃命的话还有机会逃掉,除此之外任何带有一丝犹豫的妄想都会令其送命,不,甚至连传出消息的机会都不会有。对这一点裁判所不会没有考虑,远程传递消息的手段也不是没有,至于死士他们就更不缺了。
反正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这些实力高强者,眼线只要确认他们和银卫队遭遇基本就可以向裁判所传回肯定的信息了。
如此一来,就有机会。
一路沉默的老圣骑士在此时目光炯炯,仿佛深渊之中忽然亮起的希望之火般明亮耀眼。
嗡——嗡——
“起、起雾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可是下午……”
行进中的队伍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被浓雾包围,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毫无征兆突然显现的异状惊得手足无措。前面开路的二十名步兵也都反应了过来,握紧手中的短剑不停张望着四周,脚步也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将后背托付给最近的同僚,逐渐结成一个个小圆阵。
嗡——嗡——
怪异的嗡鸣声在森林中回荡,让人根本辨别不清它的源头。骑士队纷纷勒马抽出腰间的手半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战马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即便骑手分心去安抚它们也毫无用处。
“骑士下马!步兵队防御方阵!提高警惕!”
代替此时一脸潮红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兴奋着的博伦,老圣骑士高举手中长剑大吼道。或许是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愿意听从意志坚定者的话语,即便是那队惩戒骑士都没有任何异议地照着他的话做了。很快众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只是他们的敌人并没有现身,仿佛躲在浓浓的白雾中嗤笑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猎物。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过去看看。”
前面,在被刀剑砍得乱七八糟的灌木丛中,开辟道路的士兵们身边不远处出现了好几个白色光球,它们以一种半圆的弧线排布,刚好将士兵们半包围了起来。两个胆子比较大的士兵面面相觑,咽了口唾沫朝彼此点了点头,然后握住武器走上前去查看。
光球微微颤动着,但在两名士兵靠近它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走到近前的士兵看了它半天,甚至还提着剑围着它走了一圈,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它就像百十年前便存在于此的树木一样安静死寂,绝不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任何反应。
松了口气,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的士兵皱了皱眉,朝光球伸出了手……这时,还在组织身边骑士构筑阵线的老圣骑士才看到这边,脸色顿时大变!
“别碰它!快跑!”
咔!嗤啦——!
话音刚落,银色的剑锋瞬间从光球中劈出!剑刃摧枯拉朽地斩开了士兵厚重的步兵盔、紧接着借着巨力将头骨压得粉碎!在殷红的血与雪白的骨头碎渣四散飞溅之时,巨剑的锋刃依旧去势不减!从头骨到眉心到口鼻、脖子、胸膛、腹部……竟是将整个人纵向斩为两截!
哐!哐!
白色光球向内收缩转瞬消失,三米多高的银甲巨人抬起了那两米长的重剑,伴随着两半尸体软软倒地,无数暗红色的肠器脏器也从剑锋上咕噜噜滚落地面……
“啊啊啊!怪、怪物啊!”
近在咫尺的另一名士兵被溅得满脸是血,甚至肩甲上还搭了一截小肠,这种情形即便换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也要犯老半天恶心,他这样入伍以来连正经战斗都没经历过的新兵自然是顿时心态爆炸,武器一扔转身就逃。
唰!
银光闪过,三米高的巨人剑士将那柄少说都相当于半个成年人体重的厚重大剑挥舞如风!只不过这道风不是什么林间吹过的温柔清风,而是带起一道血箭与满是惊恐表情的新鲜头颅的死亡之风。
瞳孔放大、大张着嘴的人头滚落到前面一名守备军士兵脚边,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持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银卫队,真的出现了。
老圣骑士沉默地凝视着那一丝血迹都没染上的银护卫。纯银色带着玄奥符文雕刻的板链甲、鲜红如血随风飘起的盔缨、银线缀边的纯白半肩披风,还有那棱面盔目缝之中一道幽蓝闪烁的诡异光芒……所有特征都能对上。但在此之前,这里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恐怕都只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见过这银色死神。
不过好像是在和他开玩笑似的,在一片沉寂的空气中,无数道盔甲铿锵声打破了寂静,前方所有光球都眨眼熄灭,一个个模样一般无二、手持巨剑的银护卫凭空出现在原地。与此同时,上百道白光顿时从四周亮起!整个队伍都被包围了起来!
“这、这还真是……”
老圣骑士苦笑了起来,他听说银护卫始终会以与对手同等的人数参战,既不会围攻、也不会占劣势。虽然他没心思去数对方与这边人数是否对等,但大略看数量上是差不多的,那就应该是一样的人数了,毕竟这些早就埋伏好的魔神走狗有的是时间做算术题。
“怪、怪物!我和你们拼了!”
“停下!保持阵型!”
前面剩下的守备军步兵大概是忍受不了着绝望的空气了,一个人带头,所有人都大吼着提剑朝最近的敌人杀了上去!老圣骑士的喊声晚了一步,不,或许即使没晚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普通士兵情绪崩溃实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巨剑挥舞,带起无数残肢断臂与凄惨的哀嚎声……
几个呼吸的时间,个位数的银护卫就踏过开路的那十几名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不动声色地收缩了包围圈。
老圣骑士自嘲的笑了笑,面对这些怪物好像保持阵型也没什么用。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被两名惩戒骑士拉回去,此时却虔诚地跪倒在地上向女神祷告的博伦大司祭,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此时的他面目狰狞,嘴里不停嚷嚷着神启,哪里还有半点神官的样子?纯粹就像个嗑药磕过头的白痴。
不过,他大概也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吧。
老圣骑士叹息着回过头,他不太好评价裁判所派系的那些人,他们有些像是癫迷的狂信徒,激进、偏执,哦,还该死的虔诚……但他们也和大部分信徒一样,在女神的启示下会心甘情愿地赴死。
哪条道路对于教廷、对于人类而言才是正确的,才是女神蒂雅所期望的,老圣骑士没有答案,不仅是他,恐怕就连逝去的那位大人也没有答案。这也是为什么教宗派的人放任裁判所势力壮大而没有辣手打击的原因。蒂雅是全知全能的,她没有阻止的事情,谁也不能说是错的。
当然,现在老圣骑士也不在意了,毕竟对于将死之人而言,考虑今后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各自突围!”
大吼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老圣骑士持剑向着敌人猛然突刺!
……
一边倒的屠杀……或者这么形容也不是很确切,应该说是一场不算尽兴的围猎,毕竟这些猎物还是在逃跑上拼尽了全力的。
踏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一身黑色礼服的萨鲁瓦扶着下巴如此思索着。对于人类脆弱的身躯而言,银护卫的剑似乎破坏力大过头了。
满地都是破碎的肢体,殷红的血在林间草地上积成一个个血洼,他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厚厚的毛毯上,最后连那双皮靴都染上了不少斑斑点点的血迹。
“跑了一个。”
萨鲁瓦身边的空间忽然扭曲,披着褐色绒边大衣的阿卡马纳从中现身,棕色的双瞳一直凝视着一个方向。
“去把她追回……嗯?那边是……”萨鲁瓦命令刚下到一半,眉头却微微一蹙,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算了,布沙斯普的兴趣,就不去打扰她了。”
“‘懒惰’么,她这么配合还真是少见。”
“四年了,我们都变了一些。”看着阿卡马纳困惑的样子,萨鲁瓦淡淡一笑。“失败总是能促进改变,而这次,我们不会再输了。”
阿卡马纳沉默着没有回应,四年时间,对永生的魔王来说算不上长,但也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很多让他需要重新理解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
收起了笑容,萨鲁瓦在唯一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前停下了脚步,那是博伦大司祭的尸体。他身上任何外伤都没有,就连那身雪白的托加长袍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无乐即无悲,无光即无暗,无地上天上即无神凡尊卑。万物统合,天地为一,我神之箴言当为唯一永恒之理。以言语不能醒世人,吾等便以铁与血……改换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