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沙斯普的声音远去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云漓握紧了手中的黑枪,一步又一步向着一个方向谨慎地前行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纯白的浓雾中走了多久,在听不到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世界里时间好像也不是那么有意义的东西。
终于,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云漓的脸庞,撩动着他额间的几缕发丝,顺带将这个单调而孤寂的世界眨眼间摧毁地干干净净。在树叶沙沙声中,浓雾被这道并算不上强烈的风轻轻拂去,带回了色彩、声音,还有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云漓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个湖中岛上,周围都是碧蓝清澈的水面,再远的岸边隔着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才是郁郁葱葱的黑森林。这个地方他以前从未来过,不过如此合乎想象的场景倒是牵动了他一抹并不久远的记忆,半个月前幸存下来的米兔和巴图斯,似乎都描述过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在他们遭遇银卫队的袭击之前……
不过,这里也有明显没出现在他们描述之中的一样东西。
云漓深吸了口气,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棵参天古树。就湖中岛这巴掌大的一圈儿地方,明显是不可能长出这么大一棵树来的,而且树种也完全不对,它和枝干通直、叶细如针的北地松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那仿佛百十根粗细筋骨绞合而成的树干盘曲向上,枝叶亦是繁茂如千指千掌,无数虬须般的细藤从枝干上垂下,有的与镜子般的湖面相接、有的则是垂在空中仿若三千青丝般随风而动。
不过最奇怪的并不是这棵树,而是树下斜腿而坐的少女骑士……
“艾斯特尔小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云漓眉头紧蹙,声音也是冷如玄冰,他丝毫没有放松握着黑枪那只手上的力道,如临大敌地朝背对这边的艾斯特尔靠近过去,仿佛对方一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刺穿那镌刻着巴洛克黑枪与启示之藤纹章图案的金属胸甲一般。
“啊!我、我……”
艾斯特尔惊呼一声,宛如大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周围全然是陌生的环境,她不停转头四下张望着,琥珀色的美眸中满是困惑。
“我怎么会在这里?”
“别用问题回答问题。”
晃!黑枪划过一道凌厉的风声,如惊雷般猝然闪过一道寒光的枪刃稳稳停在了艾斯特尔鼻尖之前,云漓持枪指着这位女圣骑士,深邃的漆黑双眸中只有着对敌人的戒备。
“我真的不知道,我……之前一阵白雾突然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你刚才可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
“刚才、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神志不清,请相信我,真的是这样。”
艾斯特尔的神色有些慌乱,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释清楚。这种情况下没有比被同伴视作威胁更糟糕的事情了,何况她还亲眼见证过面前这位黑发黑瞳的碧代亚守备军军官有多强,要是动起手来,她毫无悬念地会死在这种地方。
唯独这是不行的。她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有必须了解清楚的真相,已经去往女神身边的前辈们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要是她也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去查清楚教宗冕下遇刺身亡的真相了。
“我不会相信一个始终有所保留的人。”
云漓偏了偏枪锋,但并没有将黑枪放下来,只是擦过利刃的视线静静地停在了艾斯特尔的脸上。
“把你没有回教廷的原因和再次进入黑森林以身犯险的原因都说出来,我会考虑暂时将你的首级寄放在你脖子上。”
“我……”
艾斯特尔咬了咬牙,紧皱着双眉,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老圣骑士说过,碧代亚有不少裁判所的耳目,自己打算查清楚教宗遇刺的真相和她已经掌握到了何种程度的情报这种事当然是不能随口说出去的,可是现在……
“你这次还是保持沉默的话,我保证枪刃会划断你的脖子。反正圣骑士队外加一个大司祭都搭进去了,我相信教廷不介意再少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我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艾斯特尔长长叹了口气。“我是想要查明教宗冕下遇刺的真相,这是前辈们拼死阻挡银卫队也要让我一个人逃出来的原因。除了我们之外,教廷里其他人要么已经像墙头草一样倒向了裁判所,要么手头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毫无办法,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我来做才行。”
“追查真凶和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云漓并不满意于这种程度回答,声音依旧冰冷地追问道。不回教廷可以理解,那里毕竟已经是裁判所的天下了,可艾斯特尔并没有刻意留在碧代亚附近的理由,在这种地方也不像是能找到什么线索的样子。
“刺杀教宗冕下的凶手,已经确定是一个魔族了。”
“怎么确定的?”
“有人亲眼看见了,身为教宗侧近的一名神官那天晚上亲眼看见是长着一对弯角的人形恶魔杀死了教宗,那恶魔身上穿的是圣骑士的盔甲。”
艾斯特尔沉声说道。这是相当机密的情报,除了她和另外几名老圣骑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裁判所或许没必要和她这个小小的卫队长死磕,但如果知道她已经掌握到如此清楚的线索那就未必了。
他们不需要查明教宗死亡的真相,他们只需要知道刺客是魔族,然后借着煽动信徒的仇恨揽权就行了,而艾斯特尔一旦回去在教廷将这个信息公之于众,迫于舆论压力,裁判所就不可避免地要深究这件事,这和他们掌握权力想要达成的目的大相径庭,他们绝不会容许这种预料之外的展开。
“原来如此,你怀疑……”
“是的。”
艾斯特尔点了点头,表情相当认真。刺客是魔族,又是伪装成了圣骑士,以先代教宗的实力想要让其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暗杀,魔族伪装的圣骑士必然在教廷已经待了不少时日并且深得教宗与其他人的信任,而行刺成功后想要全身而退,没有理由不利用这一点。
所以,艾斯特尔几乎是肯定那名刺客就在这次博伦大司祭带领的圣骑士队中。也是因此,才想要再次进入黑森林寻找他的踪迹,最好在手刃刺客的同时还能查明魔族刺杀教宗所为的到底是什么阴谋。
“她没有说谎。”
这时,离二人近在咫尺的参天古树忽然晃动了起来,一时间地面震颤、枝干摇动,扭曲的树干上竟蜷曲出了黝黑的洞口,仿佛如人的双眼与嘴巴一样。
“虽然不太清楚萨鲁瓦想要干什么,不过以他的缜密谋划,这件事应该并不是到此为止。”
“你又是什么东西?”
枪锋偏转指向张口说话的古树,云漓的脸色相当难看。不过大概姑且算是相信了艾斯特尔刚才的解释,在警惕这棵十几米高的树人的同时,他也伸出另一只手把艾斯特尔拉到了身后。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敌人,至少不是能让一个圣骑士在它面前活过三秒的敌人。
“我们刚见过,守门人。”
“布沙斯普?”
“你似乎在怀疑。”
看穿了云漓眼中的一丝迟疑,古树以沧桑老者般的声音继续说着:“形体的改变并不是值得吃惊的事情,我并不拘泥于一种存在形式,你不久之前应该也见过类似的事情。”
“少废话,你变了个模样,可我还是找不到头在哪啊?”
云漓冷笑着嘲讽道,不过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此时他的内心却是极其震撼的。对方刚才那句“你不久之前也见过”明显指的是格蒂茜亚的事情,但邪龙变成了个小女孩这件事除了他现在也就只有奥琳娜知道,这位魔王还真给人一种全知全能的感觉。
“萨鲁瓦……六大魔王之一的‘无序’萨鲁瓦?教宗冕下遇刺是他的阴谋!?”
艾斯特尔忽然激动地从云漓身后站了出来,大声质问着摇摆枝叶、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的古树。刚才的话她可不能当做没听见,虽然从一位魔王嘴里说出来的线索可信度存疑,但毫无理由地,艾斯特尔觉得布沙斯普不是在骗她。
“是。”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有理由回答。”
艾斯特尔被呛了回去,哑口无言。
一边的云漓则是白了她一眼,布沙斯普好歹也是六大魔王之一,怎么可能干出卖掉同为魔王的萨鲁瓦这种和二五仔没有任何区别的事情?这种时候明显应该换一种问法嘛……
“喂,‘懒惰’是吧,萨鲁瓦到底有什么阴谋,你不说我放火了。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大棵树跑起来跳水里是个什么情形呢……”
古树晃了晃枝叶,像是眼睛的两个黝黑洞口似乎也变化了一下形状,也不知道是真的被云漓威胁到了还是在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守门人,你不也在做着和萨鲁瓦一样的事情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
“总有人想违反游戏的规则靠近乎作弊的手法取得优势,这样的人之间发生任何事我都没有兴趣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