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座港区的提督,洛凌。」
自我介绍什么的,到这里应该就够了吧。我不大擅长这种东西。因为这次的记录是事后由我凭着印象的补录,先前港区报社又追着我问东问西纠缠了好一段时间,脑子有点乱,可能会有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所以说这种突发状况事后处理起来真的是麻烦透顶……
我和宁海又回到了中央广场。不过这次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办公大楼的提督室,而是一旁的救护中心。
在我刚接手港区的时候,那里还只是为我一个人设立的小型医疗设施,因为那时候按理说除了我之外港区里也就只有一名观察员用得到那里。后来总督府对港区的区划做了进一步升级,这里又兼作舰姬调整
一切发生在我做完出击引导送走舰队后不久,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
因为预定的行动部署和作战方针全都已经传达到位,宁海和我准备继续回去舰姬宿舍那边例行检查。就在这个时候处在后方的边界区域毫无征兆地拉起防空弹幕,紧接着一阵像是空袭一样的爆炸声和强烈震动。从动静上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事的样子。
负责边防的防空作战班第一时间进行了通报,港区遭到身份不明飞行单位的入侵。
直到派遣到现场的调查队进一步确认后才更新了情报,造成这种异状的元凶是她们拦截的一架企图“从后方袭击港区”的海鹰(Seahawk)侦查机。
是的,侦察机……
观测员在收到岸基火控雷达信号后迅速对目标空域实施监控,据报告,发现它的时候,那东西维持着引擎关闭的状态靠着惯性在高空中滑翔。从行进方向上看,对方正好处在两个近防舰队的雷达照射盲区,因此散布在附近守着后方的霜月舰队没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吓了一大跳的边防火力以为是敌方偷袭的空袭战斗机,在多次紧急呼叫未得到应答后,便干脆利落地按照程序开火将其击坠了。
很明显,在被击中后目标并没有像深海的无人机那样直接沿着抛物线坠毁,而是尽全力保持平稳的飞行姿态企图寻找时机迫降,并且尝试用机上仅有的一挺机枪进行反击。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也算这个家伙走了狗屎运,苏克尔(我擅自给苏赫巴托尔起的昵称,这丫头似乎背地里叫我大头鲸来着)在确认到那家伙掉到林子里之后就当场就提枪带着两个喜欢蹭热闹的小家伙去现场了,否则这一下到底能不能获救都是个未知数。
临时组建的搜查救援小组刚刚做了简单的口头汇报。虽然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但已经确认飞行员没有严重的生命危险,目前已经被送往救护中心急救——这也是我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从现场的残骸推断,这位飞行员在它在发动机起火,翼襟受损等多方不利的状况下确保了自身的生还,而这架海鹰侦察机机身的涂装并没有发现总督府或是反叛军方面任何能证明它来历的标志。详细的情况,飞行记录仪现在差不多也应该已经交到夕张手里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的。
至于我方的受损状况……
拜之前的战备警报所赐,所有非战区内的滞留人员和相对重要的财产也已经提前撤走,因此这次除了误打误撞碰倒一座从没人的老旧护林塔之外,万幸没有造成多余的人员伤亡。真要说损失的话,可能就是接下来几天多浪费在巡林防火方面上的人力资源了。
然而即便如此,发生了这种事,对方想要跳过问责处理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能够调动起来的各个部门对这次事件的事后报告还在整理,但单从母港受到袭击这件事的性质来看,显然,这家伙是免不了一审的。另外,这件事我本人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能确定的是,这只误触了蛛网的蛾子要有麻烦了——
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不论对方是敌是友,港区已经与总督府支援中断了近一年半之久,任何一位来访者都会是获取外界信息的绝佳的情报来源。
而我一向是不忌惮为所有情况做好最坏打算的。
万一对方透露了什么对我方不利的情报,我不希望这情报在我之前有其他人知晓。
这么想我倒还挺专断的——还是说我只是单纯不想面对事实而已呢……
就像拆解其他舰姬为港区获取额外的资源这件事一样。其他人有知道情报的权利,而我有告知各位的义务。这个事实是变不了的。但真的把这份选择的权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
是带着她们停滞于真实的绝望中沉入死亡,还是让她们怀抱虚假的希望迈向终末?
从紫石英(Amethyst)把第一封别辞留给我开始,这种让人头疼不已问题就开始像个无孔不入的幽灵一般,在任何一个我放松下来的时刻静静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只是存在就让人汗毛竖立……
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时机,沉默所换来的,其实就只有煎熬了。
……
宁海有些忐忑地跟在我后面,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说起来,这应该是自她赴任秘书舰以来头一回碰到这种状况。
可话虽如此,在这方面我也是很缺经验的新手,以前碰到类似的状况都是直接放手交给秘书舰一手处置的。吹雪那孩子暂且不提,如果列克星敦或者维内托在场的话,应该会更加游刃有余的样子。
感觉会被看到我作为提督无能的一面……
而苏克尔则似乎早早就等在那里了,依旧穿着熟悉的富有她故乡地方风格的衣袍。头顶上的大盖帽虽然单看起来和她一点都不搭,可真要戴在她头上的时候却又显得莫名合适。
这就是传说中的“可爱的小孩子不管穿什么都可爱”么。
这么说起来——
港区里有不可爱的孩子么……
似乎是嫌我们来的太慢,这家伙叉着腰站在门口守着,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说真的这样只会让人更想去欺负她——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敢这么干的话下场会很惨,而且现在很明显也不是说笑的时候,因此我便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了。
“醒了没?”
“我——不——知——道——”她刻意拖长了说话的音节。
“那就是醒了嘛。”
虽然这种表现像极了赌气中的孩子,但这丫头的没大没小是港区里出了名的,这种程度对她来说充其量算是和我打招呼的日常伎俩——如果对方没醒的话她大概直接就会回答‘没——有——’,而且也不会火急火燎地让黑潮(Kuroshio)把我和宁海从指挥塔喊过来。很明显这种她要是真的赌气起来,破坏性可比这大多了。
“提问,”进门前我刻意向她确认了一下:“你确定之前下令开火之前这家伙一次都没有回复?”
“就算我平时再怎么贪玩也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啊将军!”
“这一点我当然是清楚的,不然我还怎么放心让你做队长的职务啊……”
这次是干脆利落地把我的质疑击坠了。从她表现出的神色来看,应该也不会是撒谎,而我也只需要得到这么一个确切的事实就可以了,为了尽快得到答案我也没有拐弯抹角,而这种直球问题通常会让人有其他方面的误解。
“这是单纯的情报确认,YES(收到) or NO(未收到)?”
“NO哒!”她赶紧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联络电台我一直让她们开着,Z24可以作证!绝对没有收到回复!”
“冷静一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她的说法,蹲了下来将视线拉到与她平行的高度,伸手扶正了她头上因为刚才猛摇头而歪掉的大檐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倒不如说,今后的还要继续麻烦你,这次辛苦你了,苏克尔。”
她呆呆的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我脸上应该是挂着笑的吧,如果是板着脸的话这画面岂不是很恐怖?
放在平日里我俩见面的日常就是斗嘴耍宝了吧。那段时期这丫头倒是没少给我添麻烦,但自从港区被迫封锁戒严以后,为了稍微管教一下这孩子,VV把在当时算是个虚职的岸防班班长交给她了,自那之后这孩子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虽然同样天天把玩闹挂在嘴边,白天带着一群闹腾的孩子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比划着沿着巡线的路“乱跑一通”,晚上如果不是到我办公室“胡闹”就会跑到岸防办公室“露营”……
而这次,也确实因为这孩子的快速反应才及时把坠机的飞行员救了出来。
“我叫苏赫巴托尔!苏克尔是什么呀!”
唔——
“咳!”
这家伙好像意识到了我给她起昵称这件事,察觉到到说漏嘴的我第一时间站起身来企图退出战圈。一旦在这里开始了可就很难收尾了,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候。而这孩子似乎不服输的样子一路追进了走廊里。
“等一下!”
“我觉得挺好啊……”
“才不好!”
我一边快步往病房赶一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跟她兜着圈子。本来我也没有强迫让让那孩子接受的意图,如果她不喜欢的话下次我注意点就好,主要是现在要是能让那孩子在这个话题上刹住车就好了。
现在可不是可以安心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啊。
总而言之,那孩子刚才对我问题的回答已经证实了一个非常重要而明确的事实了。
也许只是虚假的可能性,但是……
转过墙角,苏赫巴尔托和宁海已经暂时被我甩在了身后有了一段距离,现在伴随着我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回荡在耳边的脚步声而已。
断绝了公共供电的走廊已经是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长廊尽头的一间病房,从门缝下透出唯一的一丝光芒。
以飞蛾扑火般的觉悟投身于这唯一的可能性。
「现在想想,我真的有这个觉悟么?」
“废话——”
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我的呓语。
釜破舟沉的现在,至少应该对得起头上这顶军帽所承载的东西才对!
377份灵魂活下去的渴望——
285位已逝者的祈愿与敬意——
92名幸存者的奋战与决意……
“事到如今还开什么狗屁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