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只能极尽心思去猜测主人的想法，然后尽可能地为主人提供情绪价值。
在这个盛世太平的时代，在我的眼里，我于主人的作用也仅此而已了。
为主人盛满洗澡水。
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之中，在餐桌旁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紧闭的家门沉思着。
她说的等忙完这段时间就把工作辞掉，带我去旅游。
主人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说出这句话的呢？
是因为我内心的期许？
还是单纯的她也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避世生活？而我买回来的书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还有主人的前一句话“告诉我，伊洛蒂亚，试着自己去思考思考，你，想去吗？”
她说让我思考。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希望我有我自己的意愿和思想吗？
“唉...”
不懂。
完全不懂主人的心思。
但脑海里不断解构着主人的话语，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前世，那些我曾经还为人的时光。
转世后我彻彻底底成为了主人的傀儡，我的所有我的人生我的思想都被她操控。
现在的我，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吗？
我抱着脑袋。
一旦深入去纠结这个问题，我的内心就会下意识地抗拒去揭开现在的我是什么模样。
可如今已是太平盛世，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武器。
主人以前对我的要求尽数作废，她也没必要对我像以前一样严苛。
为什么以前主人会对我那么凶？为什么主人以前要惩罚我，约束我？
那是因为曾经的我懦弱，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兵器，我有时候不听她的话可能会延误她的战机，可能会破坏掉她精心计划一辈子的反转大戏。
所以，她需要尽可能地抹除我为人的自主意识。
假如我只是一个只会听话的机器人想必更加合主人最初的意愿。
而如今，不再作为兵器的我，还有变回人类的资格吗？
我双手抱着头。
想不明白。
不想去思考。
为人也好，为兵器也好，甚至...只是主人的宠物也好，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都会努力去做的。
我才不要思考。
主人带我去旅游就去旅游，主人要一辈子待在这里那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主人的选择不应该由我来干预。
我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放空大脑。
直到耳旁传来塔拉塔拉拖鞋拖地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回头望去。
主人正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走到客厅。
披散着的红发即使已经用魔法烘干，也依然冒着蒸腾的水汽，热水浸泡过后看起来十分蓬松柔软，给平时高冷强硬的主人添了一分柔和。
偷偷瞄了一眼主人身上比我优秀的地方，然后慌忙地低下头。
我夹紧双腿，局促不安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主人是个标准的成年女性。
以前战争时期我根本不敢对主人的身体有过多的非分之想，那时的她于我而言就是近乎于神的存在，我打心底不敢染指主人半分。
但随着我们日复一日地负距离交融，随着主人脸上的那层冰雾面纱逐渐揭开。
我越来越能发现主人身上身为女性的美和成女的性感，高昂的胸脯和黄金比例的大长腿，这些我所没有的美全都能在主人身上展现。
我总是为我稍显可爱的胸部而感到自卑。
我身体的特殊性注定了我一辈子都长不大，永远都是少女身躯。
一股馥郁的香气袭来，主人走到了我身边。
她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快点去洗澡，我在房间里等你。”
“好。”
主人的手掠过我的头顶。
我抬头看去，主人只给我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
我咬了咬下唇。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的心理，只要主人一出现，只要她触碰到我，我内心的奴性就会不自觉地触发。
为她的靠近而欢喜，为她的声音而怦然心动。
我怎么可能还会拥有自我思想？
不过，从广义的角度来看，我的确是有我的思想的，比如还会对主人起色欲。
但我认为的自我思想，是一种独立自主的思想，也就是认可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而现在的我，与尊严和自主两个词完全不沾边。
我走到浴室。
主人使用过的浴缸还没有放水，我蹲在浴缸旁，脸庞被一片朦胧的水雾所包裹，我不由得开始幻想主人窈窕的玉体浸泡在其中。
双手沉入了水中，再抬起。
哗啦啦的水流从我的指缝之间淌下。
回过神来我诧异地发现我的嘴唇距离手心里捧着的水仅有毫厘之差。
但因为我的犹豫，温暖馥郁的池水已经从我的手中尽数流走。
我摇了摇头，抛开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得赶紧洗完澡不能让主人等太久。
——————
推开房门。
主人正翘着二郎腿腿坐在床边，她的视线似乎一直看着房门，因为我推开门便对上了主人的视线。
我暗自庆幸没有因为自己独自犯花痴而耽误太多时间。
“到床上来躺好。”
“是。”
听到主人熟悉的命令，我的身体本能地起了反应。
因为过往无数个日夜，主人让我躺好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而我，也进化到了光是听到对应的话语就会泛起涟漪的程度，只需一颗细小的石头就会荡开千层浪。
我乖乖爬到床上，遵照主人的命令躺了下来。
主人就在我的身旁，她俯下头注视着我。
她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后颈之上束着干净的单马尾。
她那赤红的瞳眸，或是含着几分戏谑和傲意，可在这种氛围下，主人不论露出什么情绪都会被我曲解成为妩媚。
主人从未改变过她的高傲。
我的身体记得她的一切。
以前我为兵器的时候，她喜欢支配我的行动，让我按照她说的去做。
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但我乐在其中。
主人是一个支配欲很强的人。
所以，主人想让我有我的自主思想什么的，应该只是我误会了而已。
最后一次。
我蜷缩在主人怀里。
枕着她的手臂，然后，微微颤抖着。
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滴。
我已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情动，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主人，想要听你说说话。”
欢愉的过程总是安静的，除了主人会偶尔夸我几句可爱，声音好听之外。
主人不会说太多调情的话语。
“想让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我...喜欢主人跟我说话。”
或许是今日我想得太多了，疑问也在心底堆积成山。
主人的手指就像钥匙，叩开了我最深处的心扉。
叽里咕噜的心声随着泪水和汗水一同倾泻而下，我孤独了太久，我独自一人胡思乱想了太久。
我需要一个解答。
“主人，我喜欢你以前什么事都跟我讲的时候，你教育我，说我的思想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你还跟我说了好多这个世界上的事。跟我说未来未来会如何，你说我们一定会胜利，我们魔族一定会成为绝对的世界霸主，哪怕那是你的谎言，可那在过往，却给了我期待和信念。”
“还有...还有...那对我来说最为残酷的秋天，我们一起等待着希斯瑞莉娅攻破城门的那个秋天。就好像，我们真的会与这个世界道别一样。那个秋天，主人把所有心里话都跟我说了，你跟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是你此生中最为纯真快乐的日子。那个秋天，同样也是我最难忘的秋天。”
“所以，我的话，也都在那个时候说完了。”
“可是...可是人总是要继续走的，主人的心，难道在一切都结束之后都锁了起来吗？”
“这倒不是。伊洛蒂亚，我从来没有一刻后悔和悲伤过，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主人她知道。
她肯定一直都知道，她随时能够窥视我的内心，她肯定知晓我是如何渴望能够听她倾诉。
哪怕是评价评价这个世界，评价后世，评价在希斯瑞莉娅治理下的魔族帝国之类的。
可我从来都没有听主人说过。
一切结束之后，主人就像是完全和那段过往切割了一样。
我不是要关心主人，我只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理。
这难道不算关心吗？
还是说，我根本就是因为好奇心泛滥，其实关心主人并没有占主要呢？
“伊洛蒂亚，说出来，说出你想要什么。”
说出来...
“打开你的心声通道，有时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什么事你都在心里跟我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你，却永远都听不到你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主人和我说更多的话，我想要成为主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大声说出来后，我又把头埋在主人怀里，脸庞像是蒸汽姬一样滚烫。
主人会怎么想呢？
她会觉得我傻？幼稚？还是，越界了？
“但是有些话，我不太想跟你说。”
“为什么？”我低声问道。
“正因为不能说，所以才不可说。”
“想要知道，请主人告诉我，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动摇对主人的忠心。”
我再一次大胆地任性要求了主人。
“这正是问题所在。”
主人抚摸着我光滑的后背。
此刻我在主人的怀里，毫不遮掩，未着寸缕。
我睁大了眼睛，难道我的猜想是真的？我并未误解主人的意思，主人是真的希望我有我独立自主的思想？
“记住，伊洛蒂亚，我是你的主人，但不仅仅是你的主人而已。”
“那、那主人的意思是...”
“嘘...我喜欢胡思乱想的你，看到你经常一个人愁眉苦脸，绞尽脑汁了猜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觉得很有趣。”
主人，竟然这么腹黑。
不对。
腹黑用来形容主人都算得上是褒义了。
主人的心本来就是黑的。
不不不！
我在心里这么评价主人，她知道了会不会惩罚我？
不对，不对，主人她也知道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应该不会怪我。
“噗嗤...”
我听到头顶传来主人的轻笑。
主人又继续说道。
“其实在我眼里，我不太有资格说你应该怎样怎样，因为，你的今天，都是我过往埋下的伏笔造成的。所以，我不想跟你说，不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而是我不想经由我之口说出来。”
“我不这么认为！主人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的，主人亲口说比其他任何人说都管用！”
“嗯...”
主人突然沉默了。
我懵懵懂懂理解到了主人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我心里，不管怎样，都是主人最好了。
可我的脑子转不过来，而且，不论别人怎么说，我对主人的忠诚这是绝对不可更改的事实。
“伊洛蒂亚，你还想知道，我跟你说说后来对吗？”
“嗯嗯！”
主人岔开了话题，大概连她都无语了吧。
“后来，确实如你所想，我并不觉得这个世界是我的世界，魔族，也已经不再是我的魔族了。希斯瑞莉娅做得怎样，我不想多做评价，因为，在历史上我们是死去的罪人。现在的我们，就当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虽然无法彻底和过去摘干净，但至少，我想那么去做。”
“主人...”
“不论后世如何，我都不想再让伊洛蒂亚出现第二次，再让芙托丽尔这个暴君出现第二次。我怀念的是我过去畅想中的盛世，而不是那段确确实实存在过的被我扭曲的过往，这一点，你要分清楚。”
“我明白了...”
我抱着主人的手臂嘤嘤哭泣着。
好难过。
我感觉我们做了很多，我觉得这个世界是主人的世界，我总觉得我们很委屈。
可一听主人这么说，回顾我们以前犯下的累累罪行，我又会羞于活在这个世界上。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我们甚至连旧时代的残党都算不上，我们只是旧时代的碎片。
不过，主人也从来都没说过谁是谁非，她也没有说自己做得不对，她只是道出了她内心的感受。
而我刚刚刹那间感到的羞愧，正是主人想要传达给我的情感。这放在以往，我决然不会为此懊悔。
我从始至终，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主人身边，以主人为一切的准则。
我抬起头。
满眼激动地看着主人。
我想大声地跟主人说，我好像做到了，我做到了真正拥有自主思想。
能够代入主人的心理理解主人真正的想法的话，那不正是跳出了我现有的死板框架吗？
我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主人身上蹭着。
而主人平躺着搂着我的腰，她的眼眸里荡漾着或欢喜或感慨的笑意，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罅隙，我们的心贴着彼此的心。
蓝色的发丝滑落主人的脸庞。
我大胆地往主人的红唇上凑去。
她敞开双臂迎接我的亲吻。
我想问，主人，你说的，你不仅仅是我的主人，真意究竟是什么呢？
但当我视线朦胧之时。
我又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有些事情道明了反而会没有美感，反而会破坏了本来想要传达的情意，我和主人之间也会彻彻底底变质。
在梦里。
我抱着一颗参天大树。
在最初，这颗大树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后来，小种子初次冒芽破土而出之刻，它环顾周围，尽是原本就挺然伫立的古树，一株为恐惧，一株为尊敬，一株为怯懦...还有数之不尽的，由可望不可即或是远观不敢亵渎的情感滋养生出的大树。
直到有一天，小小的种子，也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而它也有属于它的，美好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