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与莱纳斯在1991

作者:轻之殿 更新时间:2011/8/16 22:03:39 字数:0

爱丽丝与莱纳斯在1991

作者:亚控

01.

“放烟火,吃西瓜,去海边,唔——还有很多事没干啊。”

“天使的奇迹不会有第三次。”

“要不然你日夜向神明抱怨,说不定他会不耐烦地把我送回来呢。”

“我觉得他会不耐烦地把我带走。”

静谧安详的时间即将结束,正如孩子们的游戏时间总有结束。

风吟和蝉鸣尽皆消失,和煦的日光中仿佛能听到细微的呢喃。

如同长俯树干上的蝉,少女一如既往坐在窗台,面向屋外安静地喝茶,双腿垂在半空。我也一如既往考虑搁在窗框上的大腿不难受吗。

茶水的热气和少女漆黑的长发,被一旁老旧的风扇吹得向右斜飘去。

墙壁被倚得发热,连轻微的饮茶声也会使背后冒汗。没有遮拦的夏日晴空,无限湛蓝中的球体,像是嘲笑,又像是惋惜般地持续燃烧发光。

时起涟漪的茶凉了,仍然飘飞再落下的只有少女的发梢。闷热空气的强袭下,缴械投降感慨“电风扇一定是古代文明的秘宝”的我还真是没出息。

“呐,莱纳斯。”

沉默的精灵被我扯住了衣角。她不知为何而微笑,是难以名状的温柔微笑。

“以爱丽丝之躯,我们再玩最后一次吧。”

02.

夏季给予花树的荫郁,光芒穿透叶间的绚烂,本当一派生机盎然的夏日风情,都被灰暗的天幕笼罩。城市似乎被塞进巨大的棉花糖中,呼吸进出的是难以察觉的疲乏。

连日骤雨,视野被弥漫的水气裹住。

“还没有来吗?好慢啊。”

雪花白的窗台也染上黯淡,飘荡的雨丝沿少女低垂的双腿而下。她无趣地默读前日捡来的杂志,不时捏起身旁盘中的樱桃含在嘴里,却没吐出核。

纷落的雨听起来支吾搪塞,少女用手指摆弄她的浏海。

“雨就是雨,哪有什么协奏曲。”

少女的喃喃与叹息被潺潺雨声所湮没,丢开书,她合上眼蜷缩在那里,像陷入熟睡。

碗中的樱桃很快就见底了。

03.

书角被翻得已有点破旧,其实这本是发售不久的新作。

数日在屋檐的流水声中把书蹭完,我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提起伞走出店门。

雨伞微向后倾,伞柄压在肩头,淅沥的雨滴沾润皮肤。

记得小时候雨天时,在首领的煽动下,我们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横冲乱撞,喊着“男人的罗曼蒂克!”的家伙们无一例外地感冒。对捧腹大笑的女孩们,还觉得自己像英雄的我。唉,真是个笨蛋。

常在坡道的最上方,距离不远的无名树下集合的十几个孩子,令周围大人苦笑折服的捣乱团体,把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话题视作光荣的我们。占据天台做秘密基地、自制网兜去捕蝉、举行纸牌游戏的比赛,,那些使人面颊发烧的往事,随女孩的浅笑声时常想起。

愚蠢且快乐的时光,在某刻戛然而止。搬家、升学各种原因造成的离别,感觉哪里变得空落落的,剩下的人之间也逐渐疏于音问。

最终某年炎热的夏季,我也搬离那里,无名的孩子团也应该解散了吧?

暑期即将结束,再度投身到繁忙的学业中,小时候的傻事差不多会忘得一干二净。忽然,在意起将随夏日消失的蝉鸣,不由自主地——

蝉鸣来年又闻,记忆只能回想,直至淡忘。

我,也已不再是小孩子。

……话说那本书倒真让人失望,尽快回家玩游戏吧。

我如是想,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04.

少女伸懒腰的姿势像只猫。一只娇小可爱的短腿猫。

雨天里的一桩韵事便是睡觉,没错,晴天的也是睡觉。流淌于耳边的水声,温暖可亲的阳光,都是少女所爱的摇篮曲。

木栏外匆匆的身影,掠过视野的边角,打消少女的睡意,她捏起所剩不多的樱桃,不舍地沉吟几声,还是努力装作棒球投手的样子,“嘿咻”地扔了出去。

抛物线的终点画到伞面上,少年被微弱的碰撞感吸引,起初认为是归鸟的排泄物,向后稍稍挪开伞,仰望寻找鸟的踪迹。少女生气地又补充起弹药。

形如绯红色玻璃球的樱桃,准确无误砸中他的右脸。

“哎,是樱桃啊……小孩子的恶作剧吗?”

困惑的少年向右望,低矮栅栏内是块不大的荒地,再后是大方质朴的独栋房屋。只是,邻街窗户系着浅蓝色的南国风铃,窗下自坐着位少女,白雾中她隐约在笑。

少年十分诧异,因为他的家就在隔壁,每天上学的路是沿这道木栏走的。偶尔听街边聊天的女人们说道,原本的主人数年前悄无声息地离开,除了门边堆积的酒瓶被流浪汉捡走、时间遗漏的灰尘越落越多外,倒没有什么改变。

窗台上的少女,是搬回的原主人?还是来避雨的?

“无论如何,去打声招呼吧。”

少年在栅栏前迟疑半晌,直视少女的凝眸,一脚跨过去,缓缓走向屋边。

仿若幻想具现化的少女,恬静地端坐于窗台。白色连衣裙像是不会沾染尘埃,漆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发梢贴在脸上。

“好慢。”

“你……是谁?”

“果然还是把我忘了,稍微有些生气哦。”

少女边抱怨边扶着台面向后移,缩回双腿倚在窗边。她叹了口气,故作困扰似的叱责道。

“……我是爱丽丝啊。”

风轻拂衣摆,爱丽丝露出澄澈的微笑,恬适地端详着我。

“绝对不准说不知道哦。”

少年恍然若悟,爱丽丝,拥有如浓墨般的黑发黑瞳仁的少女,当初因为是对门邻居,总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以前白色碎花裙变成如今的连衣裙,数年的成长让瘦弱的小孩现在充满少女味道,难怪他没认出来。爱丽丝轻撩起发丝,愉悦地盯着少年。

“好久不见,莱纳斯,下午好啊。”

暌违许久有人还记得这些名字,少年感到些欣慰。

“先等等,爱丽丝,你快点进屋换身衣裳吧,会感冒的。”

爱丽丝刻意地挺起胸,仿佛建立极大的功勋骄傲地说:“感冒病毒在我百倍元气的免疫系统面前存在感为零。”

“笨蛋也是会感冒的。”

对这强烈的电波气场熟透的少年,不免苦笑,爱丽丝的声音突然多几分严厉。

“温柔的莱纳斯好像唠叨的大人。”

“人总是会成熟的嘛。”

“可大人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踩雨,愣在房里看很无聊的。”

“大人有他们的事情,如果像个小孩子乱跑,会被大家笑话的。”

爱丽丝不解地摇摇头,失望样地说:

“那我就不走上成人的阶梯呗,爱丽丝要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

少年沉默不语,他低下头看着沾泥的鞋尖。

自己是否也像久别重逢的少女,对过去深怀留恋吗?……

流逝的时间不在乎一切,包括孩子们“想一直玩下去”零落的愿望。腐蚀掉童年的倦怠,会让孩子变成大人,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这种日常。即使重要的东西被改变,成长就是成长,少年也是,爱丽丝也是。

不,他已不再是小孩子。

“话说回来,爱丽丝……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就像一直以来希望被人知道的秘密终于被迟钝的伙伴发现,爱丽丝的樱唇抹了砂糖般上扬,莞尔而笑说:“当然是来找莱纳斯玩的。”

05.

即将结束的暑期,在倒数第十天的午后,雨,我在常去的商店街书店蹭书,读完期待已久某作家的新作后,回家的路上被久别数年的儿时伙伴拦住。

爱丽丝是个奇怪的女孩。她性格怕生,不认识的人会保持相隔五米以上,同时也是有目共睹的贪玩,游戏中总爱问我时间,结束时摆出一副寂寞的神情。到此也算常见,爱丽丝身材娇小,却是我们中最有行动力的,理所当然成为跑腿的角色,看着她颤颤巍巍抱着一大包饮料,还展露纯真的笑容,罪恶感油然而生,当然,碳酸饮料又把它浇灭了。

第一个孩子搬走时,爱丽丝垂头丧气了好久,反应到大家在担心她时,立即恢复到精力充沛的状态。后来伙伴们接二连三随家庭远走,爱丽丝没有再明显的悲伤,而是变得越发开朗,固执地想把剩下的人拼合在一起。为我举办的欢送会上,爱丽丝递给我写下所有人联系方式的笔记本。却因总回想起她活泼到伤感的脸庞,我一次也没有翻开过。

那时的我,完全不能理解。现在仍是。

“哈?找我玩?”

“没错,希望莱纳斯陪爱丽丝做很多、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突发奇想找许多年前的哥哥玩,算来暑假结束爱丽丝应该是应试生,现在的女孩都闲到玩名叫“寻找回忆”的游戏?

“比如说?”

“吃火锅,打电动,踢罐子,打网球……总之是很多、很多有趣的事。”

“我可是很忙的……”

“莱纳斯,莱纳斯,莱纳斯,会陪我玩的吧?”

“名字喊三遍也没用,我说爱丽丝不会……”

“嘎呜!你在怀疑各项数值都强到逆天的我其实是人生的可怜虫,在没有朋友的生活中蠕动挣扎,万般无奈下鼓起勇气向过去的死党伸手求救吗?”

爱丽丝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出连播报员都侧目的流利台词,目光陡然黯淡。

“好具体的设想。”难道是现实?

“才不是现实呢!”爱丽丝激昂地挥动手臂以示抗议,“快点对本来要说‘好想你’的爱丽丝道歉!”

“说得也是,活泼的爱丽丝一定过得很充实,用不着来消遣我浪费暑假吧。”

“唔、啊唔,一不小心神秘文档中冰山娘的形象就糟蹋得连渣都不剩……另一个我做了什么!?”那种设定压根就没有过,刚才旁若无人卖电波的是谁啊。

面对低声嘀咕的爱丽丝,我故作冷淡静地咳嗽两声,然后指向她的鼻尖。

“承认吧!元气少女,率真也是爱丽丝的优点啦。”

“话说——晚饭去吃火锅吧!”四处张望的爱丽丝操作失误似的拍下手。

“……”这是哪门子的超展开岔话题。

“你为买工口书把胃卖掉了吗?”“……那绝对会死人的吧!”

追赶时间的雨纷扬不止,一阵沉默,雨中奏起爱丽丝的笑声,动听悦耳的声音在脑中漾起柔和的波纹,若是青春剧接下来必然是两人的笑声此起彼伏。

我背靠着窗缘,青涩的声音渐渐湮没在雨中,爱丽丝双手搭在腿上,无言地眺望阴沉昏暗的天际。风铃声在默然中寻求回应,只有不介意的风在说话。

“我的确没有朋友啦。”

爱丽丝的声音很小,但即使雨声不息也听得清楚。没有压抑,不带感情,那声音浸透整个耳朵,清晰而真切地传递那份寂寞。适才营造的轻松气氛逐渐消退。

“……”

“也不是不能说的话题。自从大家开始失去联络起,消沉了很长时间,对打招呼的同学爱答不理的,还发过脾气,很久后清醒过来,已经被同学有意避开了。”

我说不出话,方才那开朗的少女杳无踪影,窗台倚得背好痛。

“嘛,用语言表述和真实的感觉是大相径庭,用凡尔纳的话说就是理想被实现后规则的更改,然而无论说得多夸张,其实是连一个电影桥段都挑不上的平凡生活,吃饭、睡觉、学习,说话的只有家人、老师和陌生人。一如既往的无聊日子。就是这样。”

平淡的语调,却在哗啦雨声中格外清晰,我做不出回答。爱丽丝泄露出寂寞神色的脸庞,困在笼中不得动弹的雏鸟,母亲腹中不能出生的婴儿的画面在脑海中切换。

说话间她挪到窗台里侧,俯身下去拾起墙边沙发上的绘画本,盘起腿从本子后面撕下纸折起来。我竟没法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伸手玩弄起摇曳的风铃。

满载期盼和寂寞的纸飞机蹁跹而出,没飞多远就坠入荒土。

她继续撕纸折下一架。

珍贵的记忆挡在前方的路上,任谁也会难办吧。

“……没想过对别人道歉,重新做朋友吗?”

“完全被孤立了,被同学像是传染病患者似的隔离起来。”

“好好解释的话,能得到谅解吧?”

“不要。没必要让其他人觉得我可怜。”

第二架飞行的距离稍逊于它的前辈,爱丽丝漠不关心地用指肚压下新的折痕。

“有勇气突破约束的只是笨蛋和勇者。”

第三架,第四架,第五架,第六架,第七架,坠落同上。保持最远记录的仍是第一架。

荒地变作纸篓的魔术,简直和传说中“手指没明知无用,有了!”的把戏一样神奇。

“可是……我不是勇者,也不是笨蛋。”

我仍朝驶出窗格的第十一架吹气。动作和风势都有偏差,第十一架掉转头来飞进屋内,绘画本被爱丽丝扔回沙发。

“所以说到底我是个胆小鬼,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接受。”

爱丽丝瞳孔的光彩只凝聚在未完成的纸飞机,大概对无法抛下过去的少女来说,即使是无法飞出荒园的纸飞机也在绽放她不能直视的光辉。

不知道,没想到,那个爱丽丝后续的人生遇到这样的烦恼,并且像个笨蛋,不,还不如笨蛋地纠结在朋友的阴影,我终于明白她来找我玩的原因。

生活过分的寂寥,她向过去伸出手,寻求现在——

“白痴啊!”

喊出的声音大得出乎我意料,我发泄般地将雨伞砸在地上。说实话她平静地叙述惨淡的生活的样子,使我燃起莫名的怒火。

孤独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被夕阳染红的抑郁身姿,映在眼前——

“你不在我们身边就什么都干不成吗!”

她惊讶地杏眼圆睁,停下手中的作业。

“胆小鬼爱丽丝,磨磨蹭蹭迟疑到现在,完全不像你……不、是我们的作风。那个会在游戏Boss前无数次挑战的爱丽丝,竟然被那种无聊玩意儿打败站不起来,窝囊到家了!”

“……”

“听好了,虽说也有勇者不是笨蛋,但笨蛋毫无例外都是勇者。”

“啊、唔嗯……是。”

“再建立起朋友圈之前,就给我努力地往笨蛋所在的地方爬。我想看到的,不是对我展露笑脸的爱丽丝,而是能对所有人展露笑脸的爱丽丝。”

“胆小鬼也能做到吗……”

“漫画和游戏里的胆小鬼们,不也是拼尽全力朝勇者前进吗?”

“我大概早忘了怎么和伙伴相处。”

“我答应爱丽丝的要求,和你一起玩是吧?那就玩到筋疲力尽,不管你说‘躲猫猫’或是‘扮家家酒’,我都会陪你做的。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真的……可以吗?”

“嗯。所以,少年时我们一起做的那个庞大的梦想,现在就去做到吧!”

爱丽丝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被我坚决无视掉,她深吸一口气苦笑地说。

“那梦至今我们都还没搞清楚是什么吧?如果热血到雪白地燃烧,或是莱纳斯欣赏的桥段,面朝夕阳站不起来,也会困扰哦。”

没有如少年漫画的主人公,我把本应伸出的手放进口袋,斜过身冲着她。

“那么,全部交给我吧。”

“——恩,交给你了。”

有点难为情的话说罢,爱丽丝脸颊泛起的红潮就像日暮时尼罗河的水光,她紧张地望向阴霾的天空,喊出小时候她不知从哪学来的口头禅“嘎唔——”

自认脱离“小孩”行列的我是否能指引她到那个地方?疑虑被久违的冲动一扫而光,小时候在雨中无意义奔跑的感觉,随飘洒的雨浇在我的心间。

遮蔽天际的乌云越发淡薄,半月闪耀着熟悉的光辉,流溢的温暖,没入血液中,

此时我根本没有理解,自己正步向一直想逃避的地方,陪伴爱丽丝旅程的终点是我始料未及之地。

1991年夏日结束的倒数第十日,雨,晴空尚未有来临的迹象。再次与爱丽丝的相遇,不知不觉间,好像我也向过去的我走去。

06.

少女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厚重的笔记,纸张上看不出经历数年时间的消磨。翻到以前停笔的地方,她斟酌半晌,手中的钢笔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八月二十一号。

最后一篇日记,以后也没时间写了。

莱纳斯像小时候那样直率地生气,依然如故的帅气呢。

爱丽丝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希望不会被他发现。

敬爱的天使,既然你赠我与朋友玩耍的时间,就请受理我的第二次祈祷。

为了尚未结束的现在,我会努力奔跑的。

07.

咚咚、咚咚。

从空无一物的梦境中脱离,即便是惺忪的睡眼,也能感受到午前炽热的阳光。晴日高悬,街道边的积水挥发在夏夜中,是个晒被子的好天气。

咚咚、咚咚。

梦随睡眠结束而消散,推开玻璃窗与阳光抱个满怀,呼——真舒服。

唔、唔啊啊。

哎?窗下潜伏的人影惊惶地逃走,纤细的体态和晃动的裙摆可确定为女性。清秀的短发匆匆地消失,那背影似曾相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我上半身探出窗,啊——

“伸手。昨天见面的地方。爱丽丝。”

纸条就粘在玻璃上,我撕下它无力地倒在床上。帮爱丽丝递信的女孩倒引起我的兴致,她能够拜托的同龄女孩吗?

仔细想来,爱丽丝的出现很不可思议,很多常识性问题像跨栏障碍物一样被高抬腿跑轻松丢在身后,对重逢的伙伴没有丝毫头绪,索性不去想。

索取糖果,或是想要求助的少女,不明所以地有点想见到她。

吃奶油蛋糕的比赛,终以十比七的分数结束。家中储备的零食,被我和爱丽丝消灭个精光。爱丽丝看似羸弱,食量却大得惊人。

甜食成功打消爱丽丝的怒气,天真烂漫的笑容随哒哒哒的脚步在房间中游移,我则惊叹于她的生命力,废物般躺在沙发上抚摸腹部,唔、涨得好痛。

“话说爱丽丝为什么在这栋空房里?”

“秘密基地!怎么样?听起来很心潮澎湃吧。”

大约十点钟,我敲开邻居家的门,装修摆设都很简单,室内打扫得很干净。

她的活动场所在卧室,里面摆放简单的壁橱,塞满书的书架,没有床所以显得空落落的,睡觉应该在倚墙的那张沙发,零食满地乱放,墙角堆着风扇、台灯之类的杂物。

毋庸置疑,这明显是非法占据的犯罪行为。

“别被人发现就好。”

“嗨嗨。遥控器,遥控器,接下来是清晨剧场时间。”

随便敷衍我两声,爱丽丝按下电视的开关,说不定这是在消食。

电视画面中正播放地方烂大街的悬疑剧,罪犯阴险的笑声太假了。转换其他频道,变成恋人相拥哭泣,之后的内容亮得我别开脸。继续换台,接着屏幕上出现魔法少女类的动画,爱丽丝爽朗地在地上打滚起来,激动地“噢噢噢噢!”怪叫。

那是——“啊啊啊啊!女孩的手臂被吃掉啦!还享受地咀嚼起来……”

残忍血腥的情节,被以少女风格装饰起来的画面,对爱丽丝的嗜好我不由咂嘴。

“前辈退场的方式真漂亮!”

爱丽丝模仿动画角色拿起晾衣杆在房内挥舞,我将视线转向窗外。条状的白云在悠闲地追逐,沐浴后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动,但没有恼人的蝉叫唤。

“嗯——爱丽丝,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爱丽丝把晾衣杆挥向我表示不解,敲到头了啊。

“好痛……字面意思啦,爱丽丝有什么想做的,一起做吧。”

谨慎握住潜在的凶器,爱丽丝瞥了我一眼后,模仿沙滩上的汤姆,歪过头拍着脑袋,难道会掉出一堆破铜烂铁?其实我想提醒她那只猫身体的神奇程度堪比史莱姆。

“参加天下第一武道会。”

“驳回,近年的肌肉里满是危险的味道。”

“把莱纳斯削成人棍。”

“驳回,作为推理小说题材一定会大卖的。”

“想和兰斯征服Japan全境。”

“驳回,第三部里萨斯陷落今年11月才发售,再等15年吧。”

不出所料必须感叹:……我就知道会这样。再说下去少女要尝试扔星系就离话题更远了。

“爱丽丝连这么偏的知识都懂,莫非你是御宅族吗?”

“啊……你知道得太多了。——啊呜,好痛。”

“快想啦,你准备做点什么。”

首次登场的手刀,爱丽丝不礼貌地用悲鸣代替“请多指教”。她双手十指交缠搭在脑袋上,假装鼓起脸颊。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是惊讶于我的严厉。这家伙不吃点苦头不会好好听人说话,投去恶劣的眼神也无可后非。

爱丽丝突然麻利地站起来,恍然大悟般双手叉腰说道。

“没错,想做的事,果然还是吃火锅吧!”

你到底对火锅有多偏执啊……

08.

阿茶有些心不在焉,自从给莱纳斯递过纸条后。

伫在配餐柜旁的阿茶对客人的呼唤置若罔闻。直到有人敲她的头,才意识到正在工作,店长颓肩,露出担忧的视线,命令她赶快回家休息。

阿茶没精打采地走出位于商店街西口的咖啡厅,蒸腾的热气、纷扰的吵闹使得两旁的楼房歪歪斜斜,天空忽高忽低。

担忧编唱出繁杂的苦恼,呼口气都尝出有泥土的味道。坐在街边的木椅上,颤抖的风拂过阿茶的短发,想起了很多事——不,很少的事。

“莱纳斯……”

她该表明心意,还是对爱丽丝倾力相助?缺乏动力的自己,如此没用。

少女阿茶,今日也在忧郁。

09.

爱丽丝与我围坐在房间中央的电磁炉,老旧的汤锅散发的霉味,转化成尴尬的气氛。

称作魔兽用厨具也不过份,结满污垢的食物器皿,竟然奇妙地使心境平静下来,爱丽丝做了个深呼吸,脸上呈现短暂的沉着问道。

“话说火锅怎么做?”

“你不知道怎么做吗?”

我想此时所绽放的治愈系笑容,无比体贴温柔。

“我会吃火锅。”

“你不知道怎么做吗?”

对高举手臂的少女,我把相同的话又问一遍。

“重复说两次的莱纳斯眼神好可怕……啊唔,我会煮杯面哦!”

尽管爱丽丝委屈地狡辩,我的右手伸直摸向她的头,露出亲切到恶心的笑容。对“不准瞧不起杯面”类的抱怨持以充耳不闻。

“先说好我是坚持女性做家务的传统派,连杯面都只会吃。”

“火锅的念想在脑中挥之不去,不吃我会死掉的!”

在打滚的爱丽丝反应跟不上节奏时,趁隙跳上窗台准备道别然后冲出去。

“说起来我报名了‘回归青春的独走’,比赛开始了,明天见。”

“寻找火锅的赛程还没结束。”爱丽丝连拖带拽把我抛在沙发上,摇头叹息我的无能,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我,“哼哼,我料到有这种情况,早就安排好能下厨的战力,你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带来,省得到时候抱怨。”

“啊啊,爱丽丝好耀眼……”

“午饭在朋友家吃了喔。”

“Hoho?”餐桌前看报的老爸发出恶心的拟声词。

“别胡思乱想,去找香奈啦。”

顺便说下,爱丽丝与莱纳斯,都出自动物纪录片中,前者是水域栖息的豆娘,后者是俯卧黄金草原上的雄狮。香奈则是她的本名。

“香奈给人的感觉像爱丽丝一样。”

“好想有莱纳斯那凛然的男子汉气质。”

因为两句孩子的玩笑话,称呼便在伙伴间遍及开来。

轻描淡写地打过招呼,到商店买了三盒豆腐、两包豆苗,提着食材前往爱丽丝家。在卧室前脱下鞋子,里面传来爱丽丝充满活力的吵闹。

这是……令我滞留在那的是门前规整摆放的四对鞋子,爱丽丝的平底罗马凉鞋,现代女孩间流行的绿色帆布鞋,磨损程度很高的运动鞋,以及一双黑色的长靴。

另外的三人,是谁?……

调整好气息、缓缓推开卧室的房门。

无与伦比的惨状。

爱丽丝阴沉地将兔子玩偶抵在墙上,施以的殴打足以让某类人群萌生“好想当兔子哦”的悲叹。好新的梗!明年动画化一定会在儿童间风靡。

与这边热闹相反的是沙发上静坐的女生,发出咯咯笑声。年龄约在二十岁左右,却身穿极不协调的中学校服。她身旁也有位货真价实的高中女生,仔细打量似乎就是早晨传罢纸条惊慌逃走的女孩。

——原来如此。

“好久不见啊!大姐头,还有阿茶。”

爱丽丝联络来的客人。我们曾经的伙伴。

成熟的女生正是孩子团的首领,莫里斯,以纪录片的猫鼬为名。拥有一小时能想出三个有趣游戏的头脑,站在困在家中的孩子们前,大声呵斥道“大家一起玩吧!”,建立起纯粹以游戏为目的的组织。

“确实很久,久到你成为逊毙少年的时间。”

“你那么说我会害羞的。”

“不要打扰我,变态值超越新之助的逊毙少年,找个隐秘地闻腋窝去吧。”

不耐烦地吐出恶毒言语的琉璃,继续沉醉于爱丽丝凶残的表演,我对她雨晴不定的性格仍然没辙呢。阿茶慌张地站起来,脸颊泛红,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好……好……好、好久不见!”

“果然是性格内敛的阿茶。”

害羞的阿茶猛然坐下,目光不敢出裙摆,她含糊不清的口音给了我几分暖意。嗯?那门口的第四双鞋——

“大哥太过分了!仅隔一步距离都忽视我。”

“你谁啊?”

“……”

无名少年距我真的仅一步之遥,剧烈地颤抖起来。

“……初次登场就给你腿部大动脉放血,是不是存在感就能一举越过大姐头?”

“啊哈哈,说笑了,我怎么会忘掉好兄弟呢。”

紧握住伸向我裤子的手,长相平凡到让人脑海浮现男子A的字眼,这种拥有如此渺小存在感的男人,曾经好像也有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没忘记我的名字吧?”

“我觉得只要在脸上写个A存在感就会暴增。”

“以前大哥忘掉我名字时也是说这话!”

噙满泪水的眼眶,陌生男道出自己的姓名“雄之信”。这霸道十足的名字只从记忆中拉出一句“原来是雄之信啊”,他哭诉着“大姐头骗人,雄之信根本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烦死了,你自己太无能别来怪我。”

不由地叹气起身,琉璃拍拍校服裙子,响起“嘿咻”的奇怪效果音,将电磁炉和锅子搬到房间中央,满足地擦拭额头,不到两米的路程擦汗有够装模作样的。

“小爱丽丝突然联系我说,要继续没办的火锅聚会,还真吓一跳呢。”

以前是有次说要聚众吃火锅,因为阿茶生病住院,改而策划探病活动不了了之。雄之信沉默寡言地摆好准备妥当的食材,把切成丁的美人椒撒在料碗里。

“哦哦!莱纳斯回来了,好的,火锅派对正式开始!”

注意到我回来的爱丽丝,把不幸的兔子先生丢在墙边。她吆喝着“看我的神技。”高举旁边盛满水的金属壶,大喊“复活吧!食物们”倾斜壶身。

落下的水至少溅出五分之一,所幸——对角坐的我湿掉半截裤子。

“噗。”

“倒你妹啊!给我坐下!”

在琉璃的哄笑声中,我起身敲了下爱丽丝的头,谨小慎微地倒入剩下的水,再把备用续水的水壶推出半米,径直走出房间。

“你要去哪?”爱丽丝没有丝毫反悔的不解声音从后传来。

“回家换……”

轻蔑的笑声击沉了“莱纳斯”号的尊严,你们都给我沉没海底吧……

“话说——底料呢?根本是清汤煮菜,沾酱油吃,这是大陆那头的吃饭方法吗!”

虽然火锅派对以奇怪的方式展开,但不得不承认煮的很美味。琉璃带来的培根和牛肉,阿茶带来的生菜、粉丝和土豆,雄什么来着带的粉丝,没想到清煮的做法这么入味。

浸透酱汁香味的豆腐,软滑到得用漏勺盛,不愧是我相中的食物,第一次世界豆腐大战快点开仗吧!

我吃得很少,一是七个奶油蛋糕尚没消化,二是刚才的羞耻把食欲打翻在地,三是神秘的视线不知从哪射向我……我指着阿茶手中漫出碗沿的生菜问。

“那个、阿茶,你喜欢吃生菜?”

“嗯。”她迅速地动筷子,连酱汁都咽下去,“我吃饱了。”

阿茶的怯懦反倒令我很放心,旁侧的雄之信跟我大讲特讲当年的英武传。

“大姐头和大哥战斗的英姿至今还历历在目。”

踢足球连进四个乌龙、与邻街的坏小子决斗、演话剧自己抽签饰演公主、寻找埋藏的秘宝……话说那些难堪事发生时此人真的在场吗?

午饭期间的微妙气氛被爱丽丝和琉璃完全无视掉,她俩激烈地讨论《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结局,爱丽丝坚持主人公被妹妹拯救而活着,琉璃认为霍尔顿最终会放弃人生。

当她们征求我的看法时,我推脱说没看过保持静默。

“整本书霍尔顿都守望最初的纯真,结局沉沦掉太不悲惨了!”

“塞林格就是要塑造那样的人物,控诉绝望的社会,绝望系结局很完美。”

其实《麦田里的守望者》初中就在书店蹭完了,我也较为倾向琉璃的想法。但湿掉的阴影还笼罩在心房,我明智地选择噤口不言,耐心倾听雄之信夸张的讲述。

“嘎唔——!”“喵恰——!”

火锅派对以两人无果的争执而结束。

10.

风平浪静的生活持续着,少年每天优哉游哉到爱丽丝的秘密基地参与“少女的舞台剧”。

琉璃、阿茶两人不时会来玩,雄之信则直接扛着旅行包住到这,夜里偷摸进莱纳斯卧室攻略RPG GAME,还慷慨地与之分享收藏,少年敬谢不敏后他拍案而起,“吾辈岂能为此沉沦!”,随即将赃物付之一炬。

随电视动画欢呼雀跃、坐在窗台看书、对天空发愣、吃阿茶不时送来的零食、与琉璃开启SFC的战争、盯着莱纳斯、窝在沙发中睡觉——

大概是寄宿这十几平米的少女所有生活流程。

“爱丽丝你在外借宿几天家里人说好了吗?”

“汤姆和杰瑞的哑剧好搞笑,导演威廉·汉纳真厉害啊!”

“跟在杰瑞后面的白色老鼠很伶俐嘛。”

“那是泰菲!最喜欢他了。”

她的选择性无视只愿意谈自己喜欢的话题,真任性啊,少年如是想。

随便几句搪塞爱丽丝的话,又换来段安宁时间。莱纳斯又开启并不擅长的思考。

费尽周章陪她玩了几天,在学校向来不合群的莱纳斯倍感劳累,异想天开到:主人公的前方果然还有更多艰辛。说不定明天敲门,碰到栗子色长发少女毫不客气地说:‘喊我前辈。’

“明天见哦泰菲。”

莱纳斯呆视挥手说再见的爱丽丝,

发觉今天是周一的他注意到画面的报时,五点二十七分,他踊跃按电视旁贴的计划表准备,沏好茶水,摆好零食——“做得不错,莱纳斯。”

爱丽丝长官视察得很满意,娇小的她陷在柔软的沙发。

“嘎呜!小茜每周才出现二十分钟,制作公司全部拍完再来电视台放送嘛。要是每天十集地播,全世界的家庭危机会减少一半——恩恩,佑京也很可爱呢。”

等待片头曲的爱丽丝,无视行业规则地抱怨后,合上眼啜了口茶。

“喝杯茶才能平心静气看乱马。”

那就别喝完茶再吃零食啊——爱丽丝的不按套路出牌,莱纳斯早已习以为常。

当他再次饰演了莱纳斯的角色后,有些东西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下,无言地督促“别再错过,伸手抓住我啊”。

莱纳斯不知道怎么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少年时庞大的梦想,在那个夏日的尽头抛弃的东西,久违地出现在眼前。只是想——摸摸看的愿望——不如把它实现了吧?

夏日结束的倒数第六日,晴,在爱丽丝家书架前挑选漫画的莱纳斯颔首微笑。

在相遇的窗沿,给爱作弄人的爱丽丝肩膀来一记直拳,挺直胸膛说“看到了没有,你以为我是谁啊。”——少年对那个瞬间抱以微弱的期待。

11.

眺望夏日天空的航迹云,我们的记忆也将像它一样不经意间消逝吧。

不期而至的离别,在我与伙伴间诞生出放不下的伤感。

欢送会后大姐头跟我商量,对莱纳斯来说最后的游戏——寻找宝藏。

我想站在观察者的角度,让笨蛋伙伴们的微笑化作回忆。

“喂,莱纳斯,最后一张藏宝图——完成!快点选择啦。”

大姐头的催促将我拉离想象,我们正在决定哪里埋藏什么宝藏,目光投向绘制好的那摞藏宝图,大概有十几张。

纸张和颜料都由爱丽丝父亲提供,经过做旧的褐色牛皮纸给人一种中世纪的错觉。

仿照杂志上的游戏地图作画,虽说孩子气但颇为精致的画风,挺像那么回事。藏宝图上画着四个红色的小叉,老套而经典的做法,那就是埋藏宝藏的地点。

“海盗们画藏宝图时是什么心情呢?”

“死前财宝剩的太多,藏起来和后人玩场游戏。嘛,也符合海盗的不羁形象……别管他们啦,在D处树丛里挂上……伊莉雅蛋糕房的限量版白玉团子怎么样?”

“那玩意儿超贵的哎,再说丸子人气高到中午放学铃刚响就卖光了。”

“参加活动的人都交五块钱做经费,丸子嘛……”

别摆出寄予厚望的眼神拍我的肩膀……唉,模仿老妈笔迹写张请假条。

“唔……C处的话,银行门前食蚁兽像的嘴里可以放东西。”

“满不错的建议,采用。那我们放什么呢?”

“你的那台原装红白机一周的使用券如何?”

“Good idea!”

在游戏上向来大方的大姐头,豪爽地答应下来。开始游戏就迅速赶往C处吧……

“先说好,身为组织者的你我不能参加。”

“……”

说得也是,策划人加入游戏太卑鄙了。

“好啦好啦,我再贡献出全套的《Touch》漫画放在B处的电器店里。”

“呜哇!快给我忘记药丸,我要参加!”

“不是给过你《足球小将》的漫画做临别赠礼了吗?”

“啊唔、唔嗯……二十六册《Touch》可是我等梦寐以求的真正宝藏!”

“别说傻话啦,光是找没意思,干脆让电器店的老板和寻找者玩猜谜游戏吧。”

我压低悔恨的心情,斟酌藏宝图最后的A处,啊咧,有些奇怪。

“A处不就是那棵无名的树吗,那儿放点什么一目了然吧?”

“啧啧,莱纳斯你忘记了吗,最压轴的宝藏是要埋藏的。”

晃动手指的大姐头刻意加重“埋”字的语气。

“……”

“嗯?你怎么了?”

“好吧,那就埋它个几米深吧!”

“哦哦!好热血的展开,挖洞的事就交给你了。”

又被露出爽朗笑容拍着肩,啊,自作自受了。果然对大姐头我永远是应付不来的。

“那么,我都把最珍视的漫画拿出去了,莱纳斯也会有所表示吧?”

面对大姐头合情合理的勒索,我耸了耸肩认真地思考。饱含回忆的东西吗……

“别变得像艾柯一样,最后也无法传达自己的心情。”

蓦然间大姐头的声音仿佛冬日的阳光,使人安心。希腊神话中只能支离破碎重复别人话的女神艾柯,我是知道的,理解的,但不能接受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无论多么重视的人有一天终会消失不见,以难以相信的速度告别,为了在那时刻不留下悔恨,我已……

回头望向那片青空,航迹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就——”

12.

西移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倾斜的太阳将天空染作橘色。偶尔有风吹晃电线,一点白色划下隐迹的长线,安定祥和的气氛——被不懂享受生活的爱丽丝轻易地打破。

“我想睡饱十二个小时。”

连白痴都不忍卒读的台词,轻易被爱丽丝兴高采烈脱出口。

“哈?”

“莱纳斯说过会满足我的所有愿望。”

你在窃听我的梦话?啊咧,说梦话也该是“忍住别吐槽,认真你就输了。”吧?

“你几天前说我想做什么都会陪我做的哦。”

貌似是有过,但经过爱丽丝奇怪语气的加工,总觉得哪里变味了,心情就像被六发子弹的手枪射进八颗弹子球。

星尘的海洋漂浮在高空,浩瀚深远的夜空敦促我尽快行动。

“去找同学踢球,中午不回家吃饭。”

使劲按压在冰箱上的便利贴,蹑手蹑脚轻开房门,做贼心虚的我决定从卧室的窗户出去。双脚安然着地后,我小心翼翼地推动玻璃在窗轨滑行。

窗户闭合过程控制得堪称完美,没发出丝毫动静,我已人在屋外。

暗暗作声“God job.”,朝向最近每天都报到的秘密基地走去。

突然在房前一个趔趄,幸好我及时扶住窗沿。

呼——险些就要摔倒,不过此刻我的姿势好比扑倒在地的搞笑角色,双手紧按住窗边,若是被爱丽丝发现,先是“你好心地帮爬上坡的老爷子推车吗?”如此嘲讽一番,然后会被她模仿到无地自容。

“好慢。”

初次见面的话从上方传达而至,那声音冷淡淡得简直不认识。不愧是“出人意料之爱丽丝”,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套着白袜的脚就趁机不备踩踏我的手背。

啊啊!——抛离重心的身体狠狠摔下去,强咽下痛苦呻吟,被少年漫画里的肌肉战士们欺骗,面朝下死砸一次能若无其事站起来才怪。

痛觉带来的空白在脑中扩散,没有顾虑擦伤,只剩下处变不惊的爱丽丝惬意离去的身影。

“混账……”

拍打衬衣和短裤上的灰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踉跄地绕到房前,用爱丽丝给的备用钥匙捅开了门,难忍的怒气使脚步的间奏短促近半,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

“你做得太过……”话音未落,有受虐癖的兔子就迎面抱来,布偶诡异的笑容近在咫尺时被我握成团褶皱,“分了!”

“你以为我会夸赞‘好厉害’,一笔勾销两个小时的怨念吗。”

咕咚、咕咚地咽下饮料,睡衣装的爱丽丝气呼呼朝我脸部扔来空瓶。轻松地歪头躲过,爱丽丝沉重的喘息和空瓶的“咣当”声荡满房间。

“你也没约定时间,就说夜里过来,我至少得等父母睡下吧。”

这分明是爱丽丝乱发脾气,所以我没有平时的容忍而是据理力争。

“从七点钟重播的哆啦A梦大电影结束后,总之,这两个小时因为等你变得很无聊!”

“你不会翻翻漫画、打会游戏吗?”

“勇者都是在冒险前激动得一夜未眠的!”

依赖佐匹克隆睡觉是什么时代的冒险啊。

想象她在房间来回踱步的模样,我也生不起气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迟到的人也接受了惩罚,就当扯平吧。”

“哼。”爱丽丝扭头扑在沙发上,钻到厚重的棉被里,身体全包裹在里面。无计可施的现况,我努力抛却不愉快的林林种种,我提出杂物堆中的绒毛垫,在爱丽丝头那侧坐下。

被褥一阵翻滚,爱丽丝稍微拉下被面,扔出前日我放在这儿的商店赠送摇扇。估计是她刚才胡乱卷进被窝里的。

“扇……”

“家里不是有电扇吗?”

“为保护地球下岗了。”

少说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只是想使唤我吧。

不情愿地挥动摇扇,爱丽丝的表情舒缓许多,我竭力为破解冻结的气氛寻找话题。

“先问声我几点才能睡?”

“……随便。”

负气的声音因为被窝阻隔听得更加沉闷。苦思冥想的我挠挠头,环视四周恍然大悟地抓起那个,消弭怒气的关键,轻掀起被褥的一角推了进去。

“啊喔!啊……”

被窝由奇形怪状恢复常态后,爱丽丝已经把兔子先生搂入怀中了吧?

不一会儿,她伸出头斜视这边,见我卖力地挥着摇扇,微妙撇起嘴。

“哼……不准随便掀起被子。变态。”

“是是,安心睡吧。”

起身按下顶灯的开关,夜幕吸纳了这房间,匍匐在草丛中蛐蛐的鸣声,寂静中凸显出来。

爱丽丝的原谅没有一丝温柔,但听起来十分真诚。她的说话方式并不难理解,可能是所有少女天性使然,有时也会表露出娇羞的一面。

兔子和爱丽丝的脑袋抵在一起,约有十多分钟,布偶黑球似的眼仍照映月光,而爱丽丝则步入梦乡,她的呼吸声逐渐甜美,时而夹杂沁人的娇声。

话说睁开眼就是兔子先生那对黝黑的眼睛不会被吓到吗?

深夜凌晨时分,我一点点掀开被褥,爱丽丝雪白的皮肤已渗出少许的油汗,当然,恋心不可能在我胸膛里跳动,夜袭也就无从谈起。

动机源自爱丽丝因热得难受皱起的眉头,夏末毕竟也是夏天,无论夜间如何凉爽,盖被子未免荒唐。

将简单叠成长方体的棉被塞入壁橱,我便继续摇扇的工作。

稚气未脱的脸庞第一次离我这么近,连喘息都听得清清楚楚。……悸动不已的心跳,悠远而又倾耳可闻,一切何必介意?哪怕尘封在过往数年,我们探寻的梦想也从未褪色过。

在第一次指尖轻触爱丽丝的睡脸、第十七次打哈欠、第三十二次变更腿的摆放位置、第一百零九次仰望星空、第一千四百三十五次摇扇后,我终于败在梦魇手下。

13.

忽然间我留意到,漫天若丝的雨,接近纯白的雪。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仰头望去,并非因为沉淀的灰色映衬,雨,如洁白百合般无瑕。

身体自由到散架的状态让我理解到,无法动弹,但不愿歇息的风雨带来的动荡感袭遍全身,想抓住还只画到路中间的斑马线。话说斑马线怎么抓来着?

以前还没尝试过,用力掐了下胳膊,原来梦中真的不会痛。

空荡的梦境,我正伫立在十字路口的街边。

倏忽间此处空间充斥着既视感,小时候应该来过这里——“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耳畔响起少女轻快的口哨声。

啊,想起来了,这是我与爱丽丝等人结伴回家告别的地方。我与大姐头、雄之信等人的家在路右边的社区,与爱丽丝的家隔街相邻。

未等转身,提着鼓鼓的一袋零食的少女已从我身体穿透而过,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踏上斑马线。童趣味很浓的铅笔花伞遮掩爱丽丝的半身背影,

我,在**丽丝的梦?说不定会目睹有趣的事情。不过,不得不对梦神烂到家的镜头切换技术嗤之以鼻,喂喂,手不要颤啊!

沉睡的城市只能听见雨的淋漓声,爱丽丝的口哨声,以及聒噪的汽车引擎声。

……

霎时间恍若白昼,我们间很小的世界,充斥着眼球的强光,车轮声响久久不息。路那边呼啸而来的卡车,没有刹车,没有鸣笛,没有任何预警地朝我们加速行驶。

切断电源,黑暗再次笼罩,卡车已穿过我的身体……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夹杂着奇怪的声音,响彻心肺,恐怖电影中人肉被挤压的声音。

恶心得想要呕吐,被一阵恶寒吞噬,颤抖地、十分缓慢地转过头,心中的灯一盏一盏熄灭——黏稠的空气,不祥的氛围,绝望劈裂黑暗开出的直线上。

雀跃在斑马线上的爱丽丝,谨慎遵守交通规则的爱丽丝——

身躯就像块破抹布,被车头紧贴着带出数米远,毫不留情地碾过去。

眼前散落一地的零食,失去形状的斑点花伞,醉酒司机的幸福睡脸,以及——被鲜血浸透的爱丽丝,搅在内脏里的肢臂,那团肉在黑与白的光影间转换,纯洁无垢的眼中只映照出一片虚无。

……不远处卡车停止运行,面部洋溢恐惧的司机,确认失事杀人后瘫痪在轮胎旁。

……跪在她身旁,沉睡的少女安静地躺在那里,包围在世界的黑暗。

……树荫中无邪的微笑,回到最初生命的摇篮,沉醉于世界的梦中。

……手心间流淌的雨水、血液与悲伤,化作飞鸟不知晓去向。

一切都恢复安宁,是谁泣不成声?是谁狂乱地咆哮?鲜血在蔓延,无法质问、无法怀疑的真实世界,异乎寻常的沉重。隐约间能嗅到女孩的体香。依附在冰冷淡的气息中。

纯白的雨是如此浑浊,像针般不停地扎在身上,但是连承受这份痛感的机会都没被授予。

跳动的心与停止跳动的心之间的沉寂,淹没了冲荡的嘈杂。在朽坏的肉体前,错乱的大脑沉默地抗议,似乎不愿再运转。紊乱的思考也走向死亡。

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我们作为地球零星的碎片,如何坚强与脆弱。

泪水也无法让逝去的人止步,也许……在梦里是不会痛的吧?

……

有声音,从心中传来。

不协调的柔声细语,如同神明的谎言。

良久,期待明知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举首仰望。

无星的天幕漫溢着光芒,以千万种形态漂浮在那里的——

“我还不想死。”

“无时无刻不在想……明明什么事都还没做……”

“能偶尔地在车站重逢,自动贩售机前手碰在一起,参加姐姐的社团被领回家,或者以转学生的方式……无数形式的相遇,却没有一个实现。”

“连如此细微的愿望都不得实现,我绝不甘心人生就此结束。”

“我们自成世界,却没有互相拥有……”

“为什么,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就能……真的……”

“所以……所以……”

“约好要见面的,他会安抚我的额头,即使在拥抱的刹那消失……”

“前方也许是错身而逝的安然,也许是更加无法释怀的悲拗。”

“即便如此,我也想再去一次约定的地方……”

…………

“追寻的过程就在丧失,得到的时候即是失去,但反之亦然,一切的沉沦之船皆是驶向理想之国,毁灭的最后正是新生的初始。”

…………

“好吧,希望你的选择能够带来幸福。”

14.

爱丽丝醒来时已接近正午,与入睡时间相隔十二小时,分秒不差。

每日例行的伸懒腰进行到半,手指的高度与头部持平时,爱丽丝慌张捂住嘴,强忍住后面接踵而至的哈欠。别过头凝望倚在墙角的少年,他不拘形迹地仰起头,嘴唇张合的样子就像刚捕获的鲤鱼,怎么说也是糟糕到家的睡相。

“早安哟,莱纳斯。”

爱丽丝淡淡地微笑,摇摆的手致意问候,唯恐这轻声细语达到少年耳边。架起风扇后,走平衡木般她小心翼翼滑出卧室。

皮肤有些黏糊糊的,反正雄之信不到午饭不会离开被窝,于是爱丽丝决定洗个澡。

全身浸在舒适的冷淡水中,心间的黏腻也冲刷干净。边沐浴边快速翻动口中的牙刷,爱丽丝哼着即兴的小调,浴室中飘溢浓重的少女味道。

“给莱纳斯做杯面吃吧,就像新婚夫妇一样呢。”

擦拭湿润的黑发,冲个冷淡水澡连现实都变得神清气爽呢,少女如是想。

“啦啦啦——麻辣牛肉面还是醋椒鸡汤面呢?”

围裙装点的绮丽身姿在餐柜前忸怩,爱丽丝终于以自己的喜好决定午饭的口味,该说体贴过分,还是考虑不周呢。

“莱纳斯少年似乎喜欢清淡的。”

莫里斯把胸脯伏在餐厅椅背上,抿嘴而笑。声音澄澈得近乎悲戚,眼神中流转融化的雪水,不意味怯懦地关切,而是最后的提醒。

“我说爱丽丝,这么做下去,不可能会笑着道别吧?”

“我会做到的。”

从厨柜中拿出两个碗,分别放入调味包,她娴熟的动作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个对烹饪一窍不通的女孩。

“呐,爱丽丝,始终我都觉得霍尔顿会死掉,要么跳下帝国大厦,要么在浴室割腕。”

注入适度的水,沸腾前放进两块面团,气泡上浮时在锅沿磕三个鸡蛋作荷包蛋。

“我不是勇者,也并非笨蛋,但我想试试看,不让霍尔顿诞生。”

耐心等待数分钟,沏上汤,莫里斯已不见人影,她走向卧室去叫醒莱纳斯。

“你……逝者都会做梦吗?”

被墙角呆坐的莱纳斯失神地问,爱丽无法掩饰惊诧。沉默的精灵栖身于窗帘间射入的的光芒灰尘中,双腿无力的他,相当厌恶无法站起来这个事实。

“哎——果然还是被你知道了呢。”

优雅的痛苦抵在莱纳斯的胸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吸进的是怅然,呼出的是绝望。

“我做了爱丽丝的梦……我们的生活在哪里搭错线了吗?”

莱纳斯不能接受,爱丽丝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从世界退场。

“但若不是这场可笑的车祸,我就不会主动来找莱纳斯吧。”

“用生命支付的车票,太昂贵了……”

“这只是我们的主观看法,突如其来的悲剧总有它的成因。”

“因为想吃零食被掠夺生命,这样的因果律我没法接受。”

“世界的不公正源自天使的恶趣味吧。嘛,以前做过的事不可更改,现在经历的也就是必然了。不过因为贪吃丢了性命确实太逊了。”

“……如果不是我搬家,你也不会消沉,也不会陷入那种境遇……也不会无人陪伴玩耍,也不会每天都一个人看动画,也不会想吃零食……也不会深夜外出……也不会……”

“嘎呜!停下来,追究连锁效应没有意义啦。”

污浊的眼睛不带眨地凝视兔子先生,一双混沌与另一双死沉交相辉映。

“是的,每夜我都会做那个梦。”

爱丽丝嘴角浮起凄美的微笑,双手背在身后,脚跟跺地板的声音有规律地发出,

“明明死过一次,但还是惧怕离别,我这胆小鬼啊,小时候害怕爸爸叫我回家,现在担心天使领我回去。”

“……对不起。”

“莱纳斯不需要觉得愧疚,我的任性,已经得到很多满足”

“现在是小时候梦的延续,又要再一次无力实现地破碎吗……”

风扇卖力地送去清凉,爱丽丝扑通一声把身体埋在沙发里,让莱纳斯隐约嗅到洗发液的橙子香味。她低声念出口音纯正的英文,像是在引导不知所措的莱纳斯: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风中摩擦的树叶声,像乡野摇曳的芒草,莱纳斯闭上双眼。他的眼前是大片的风铃草和野菊花,无边花丛中簇拥一位少女,轻声的吟唱仿若教堂的赞美诗般圣洁。

“似枝桠萌芽的新叶般的羁绊,我已不必羡慕。吾爱曾经与我相遇,足够了,再多的幸福就是奢侈的享受。”

“不、不是的!……这根本谈不上幸福,连那个梦想的万分之一都没有达成。”

悠闲的时光并未被记忆的洪流席卷,逃脱时间的消磨。消逝的时光以何种方式前进,又呈现何样形态,莱纳斯不知道,但与少女的相遇、相处,的确是曾经的梦的延续。他知道醒来的记忆将再次沉睡,终究是实现、维持、失去,谁也无从定论。

“呐,莱纳斯,你、不,我们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

空洞的声调,传达经历绝望和消亡后的产物,被温柔包裹的领悟。惊惶的莱纳斯扶着窗沿站起来,手指用力得留下五道痕迹。

“你在说什么,不,还有时间,一定可、可以……”

“说到底,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道……和以前的伙伴在一起很快乐,我只想要这种感觉。”

“那么,姑且称为梦想,渴望是在何时形成的呢?”

“唔……大概,进行‘寻找宝藏’游戏后。”

“寻宝游戏”开展的前夜,辛苦筹备好藏宝图、放置好礼品、还在无名的树下挖了近乎一米的洞,老爸突然说时间变动,必须赶明天凌晨的火车。

车窗外转瞬而逝的风景,对大家的思忆在幻想中远眺的彼方,凝聚为一个庞大的梦。

“那天莱纳斯并没有来吧?我们也是自那后失去的联络。”

“最后的游戏至今没有完成。”

“所以放不下?”

“啊啊,作为告别少年时代的成人礼,那个结尾真是糟糕透顶。”

莱纳斯无法承认,莫名其妙的收场,但又无可奈何。

在家前十字路口笑着挥手告别过去,他做不到。

“莱纳斯知道泰戈尔《飞鸟集》的一句诗吗?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不,我没有因为过去遗落现在……”

从过去到现在,对人生第一部《童年》结局的怨念与悔恨,缠绕成精神乱麻的戈尔迪之结。但他也确实维持着如今的生活,不愿放开过去,和身边人保持微妙距离。莱纳斯只是不想尝试害怕、畏惧新的友谊建立过程的疲惫,终有一天分离的伤感。

现在没有死亡,只是过去绑架,少年却不愿要回人质。

孩子都会做这样的梦,考试满分的天才,头脑不好的笨蛋,都经历过渴望无忧无虑、整日疯跑的时代吧?但现实世界不是少年漫画,不存在那么多青春,也不存在那么多冒险。

门扉半掩,爱丽丝转过身去,给人顷刻间会消失的感觉,停驻在那里。

“那我来告诉你——不知如何续写童年的结尾,遗失曾经的热血与激荡。少年时期未完结的空洞,青年时期的入场券,彷徨于两者间,梦想……”

微笑趋于瓦解的爱丽丝,没有一丝动摇。

“不,从尸体上诞生的梦想,构成部分都是抑郁、失望和烦躁。那压根称不上梦想,它只是——美丽的怪物罢了。”

15.

“没有结束的过去束缚着现在,被捆绑的现在无法创造未来。”

繁重的无形磐石压在心底,踢得我脚生痛。

“莱纳斯,我们一起,把那只挡在路前的怪物消灭掉。”

我轻轻转动风扇的开关,徐徐凉风渐止。

“你和我生前一样,虽然表面上比我更能融入社会,内心缺失的空洞却更大于我,故作的坚强是玩不到Good End的。”

推开热情打招呼的雄之信,踏着忽轻忽重的脚步我上了街。

“我来告诉你游戏的结局。”

死亡和失去让爱丽丝成长了许多,寻找到藏匿的答案,所剩不多的时间锻炼了她的果敢,笨蛋勇者毫无疑问是她。

“在D处吃掉伊莉亚蛋糕房限量版白玉团子的是阿茶,可喜可贺的是,两串美味的丸子激发了她对料理的兴趣。顺便一提,阿茶是最适合当妻子的女性哦。”

大姐头、阿茶和雄之信也应当是爱丽丝这场舞台剧的幕后人员,什么呀,迷茫的原来只有我。和爱丽丝重逢时说的“全部交给我吧”就像捣穿耳膜的掏耳勺。

“在C处抢到红白机一周使用券的是‘黑蘑菇’兄弟,玩腻的莫里斯干脆用半价卖给他们,那两个家伙玩物丧志,不提也罢。在B处与电器店老板斗智斗勇是雄之信。某种意义上说,那小子是个强人,猜谜竟一道都答不上来,最后老板嫌影响工作把漫画和他都丢出去。”

我大言不惭呵斥爱丽丝时,她泫然欲涕的神情是在笑我吧?强者自救,圣者渡人。最无力的存在,却夸夸其谈要救赎他人。

向我呼唤,让我“抓住”的并非过去的记忆,而是呐喊的未来。

叹息地摇着脑袋,对于猝不及防的真相,我仍手足无措。身旁分明有充足的战力,和永远不败的友情羁绊。但,血液中长期流动的畏惧令我迟疑。

无理由地迟疑,伸不出去那只手,办不到,握住少女小小的手心。喊着“我去买早餐!”逃到街上的我,逊毙少年的称呼再适合不过,卑躬屈膝的道歉也无法补偿了……

厌倦推搡的人群,我走入偏僻的小巷内。爱丽丝的声音回响在脑海,温柔得让我想哭。

“在A处找到莱纳斯埋藏……的人是……前往……约定的地方……彻底……结束……”

“哎?这不是莱纳斯吗?”

意识恍惚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看——

16.

雄之信慌张地在街上寻找莱纳斯的身影。

闻到杯面香味起床的雄之信,在院子内散步时,撞到出去的莱纳斯,轻松地打起招呼。

他却一脸凝重,晃悠地推门而出,就像逃离猎人追捕的羚羊。

正担心发生什么事时,背后传来爱丽丝的声音:“去把他找回来。”

于是还披着小熊内衣的他急忙往街上跑,城市中央商店街路况繁杂,加上假日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雄之信就在人海中失去目标。

懊恼的他站在街心沉思,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效果不大,还不如——买个冰激凌先吃。

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积极响应他的决定,正当他接过香草冰激凌时,旁边的小巷内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雄之信斜过头看去。

小巷尽头的垃圾桶边,莱纳斯被两个不良少年围住。

……大哥!正待不假思索的雄之信要冲过去,手臂已被某人抓住。

17.

我终于想起他们的名字,跟前的两名驼背弯腰、梳起朋克发型的青年。

“黒木和天树?”

“嘿嘿,亏你小子还认得出我们。我们现在是Black Sky!”

要不是最近翻过去的合照,加上爱丽丝提及,鬼才会认得出啊。Blue Sky?过去的组合不是叫黑蘑菇吗?

面前的两人是曾经的伙伴,但家并不在我们所住的住宅区,而是商店街那边的人。某次在球场边的楼道内,大姐头从混混手中解救出的一队小学生,其中三个孩子加入我们的团体:黒木,蘑菇和天树。

以诚实坦率著称的黒木,也是我们中稀有的乖学生。天树的理想是羽毛球运动员,短跑甚至与大姐头不相伯仲。没出现的蘑菇倒是个妄自菲薄的善良孩子。

然而不良少年般的打扮,在傻瓜似的回忆泛起时,也涌出某种不祥的黑泥。

“话说蘑菇呢?他不是总跟你在一块吗?”

“那杂碎啊,在医院躺着呢。”

“……哈?”

我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两人难以忽视的变化让我不安起来。染成黄发的黒木炫耀地说着,像是战斗英雄显摆自己的勋章。

“我们计划去校门口偷自行车,莱纳斯你知道的吧?道上人对第一次成绩看得很重。”

“……”

混蛋,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是勇气和智慧的证明!你猜蘑菇那混蛋怎么说?竟然是‘算了吧。’这种窝囊废话!”

“……”

你……才是窝囊废。感受到紧咬的牙关和肩头轻微地抖动。

“我早看出那货是个孬种,趁机就把他揍了。”

垃圾桶的臭味飘散过来,呕吐感在胸间翻滚。一脸坏笑的天树个子不高,一哈腰就显得更矮了,在一旁插话道。

“挨打的时候还说什么‘你们要是偷我会报警的’,‘拜托,不要偷’,简直笑死人了。我们偷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吱声。啊啊,下次再去向那孬种要钱花好啦。”

“他家别提多有钱,正好还是个软脚虾,太走运了。”

两人下流的哗笑声中,身躯被浓重的失落感注满,儿时的伙伴竟成这副人渣模样,握紧拳头的咯吱声只有我能听见。

“我还有事,改日再说吧”

“等等。”

粗壮的手臂截断小巷的出路,黒木挠着侧腹挡过来,面露阴险笑容的少年与从前被骗都不会察觉的男孩判若两人。

“哎,莱纳斯,能借我们俩钱花吗?”

烦透了,俗套的混混台词。回了句冷到骨髓的“没有”,我大踏步地向前走。

“嘛,道上有规矩,我们得讲道义,劫兄弟的钱财是大忌,安心地走吧。”

黒木摊开手笑着说。恶心的笑容有够虚伪的,和垃圾箱里的玩意简直是一奶同胞。

“但是——给我回来。”

强有力的手拽住我的衣领,摔向巷角的垃圾桶,看不出天树短小的身材有挺大的力气。

“道上可没有不许揍人规矩,欺凌弱小才是混混的本职嘛。把你胖揍一顿,立个下马威,以后敢不交费见一次揍一次,怎么样?这是我俩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

“……不仅道德沦丧,还蠢钝如猪。”

语尾有些发颤,不是缘自害怕,而是强烈的愤恨。大姐头领导的孩子团,所有活动目的都在玩上,从不做恶意的行为,有时还教训邻街欺负人的坏小子。这也是给那片区域的住户带来诸多麻烦,还被屡次苦笑着原谅的原因。

“我们间怎么会出你们俩这样的垃圾……Black Sky?蹩脚到家的名字,每次当超级英雄的自白说不嫌害臊吗?”

“好小子,找死是吧?”

Black Sky搭档面目狰狞,装腔作势地撸袖子,骂骂咧咧地向我走来。

“我们就大发慈悲地成全你。”

不忍再听下儿时伙伴的污言秽语,凶狠的表情,举起的拳头,使我就像被弹丸射中般难受。径直扑来的黒木,按捺不住怒气,我就势压下袭来的右手,朝他右脸挥起拳头。

“啊……啊——!”

欺软怕硬的废物。我鄙夷地看着捂脸的黒木,他的横行霸道、他的无耻龌龊、他的无赖嘴脸无不引人恼怒。惶恐的黒木投来凶恶而软弱的目光,慌忙与一旁呆愣的天树交换眼神,下巴朝我这边指了指。一起上吗?真恶心。

……

或许。不该还手。

或许。鲜血迸流的景象非我所愿。

或许。应对勇往直前的二人怀有敬意。

或许。他们浪费人生的魄力,却丢失了许多,我畏手畏脚的逃避,只能丢失更多。

或许。我没资格握紧拳头。

或许。至今为止我和他们一样,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或许。见证记忆被撕裂,是我需要的——勇气诞生的温房。

……

仰望被高楼遮挡只剩长条状的青空,模糊轮廓的云朵缓慢地流走。

幼年天树在追求梦想时跃动的影子,黒木那让人认为这孩子只会被欺骗的憨直笑容,重合到正在痛揍我的他们身上。

单调的世界也在坏死。肮脏野兽嘶哑的乱吠,嗡嗡作响的耳鸣,充斥我的耳朵周围。口中的铁锈腥味难以下咽,毫无反击之意的我任他们尽情地粗暴殴打,同时也肆意地竭声嘶喊。

“你们这些人渣忘记了吗!回头看看,背离的梦想在对你们哭泣啊!”

“美好的、那么美好的梦,为何不去实现它,蠢货——!”

“成为像XXX一样的人这样、那样的话当年我可是听到烂了!”

任由他们的拳头暴雨般落在我身上,像皮球般被踢在两人间。扶着垃圾桶、扶着墙、扶着地面、不知道扶着什么的时候,我仍在叫嚣。说真的第一次被打得这样七零八落,习惯打架的人和不习惯挨打的人,痛感倍增。

“混蛋们!抛弃生活的你们二十年后的悲惨样子已经在我眼前了。”

“一点也不痛!就凭你们绵软无力的拳头还敢当混混!”

“完成遗产分配之前,给我用力打啊!打、打到我忘记你们的长相……!”

单方面的虐待,不知持续了多久。体力消耗殆尽的两人停住手,断断续续听到有交谈声,后来也消失在寂静中。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不会再记起那两人的名字。

今天做的蠢事足以装满一箩筐了……

啊呀,这副狼狈的样子可不能让爱丽丝瞅见。啊啊,还有大姐头,否则逊毙少年代替莱纳斯的话,以后我还怎么有脸——去找他们玩呢?

这实在是荒唐可笑。渐入青年的我们,有的在补习学校苦战习题、有的在家游手好闲、有的干脆辍学成为道上的一员。

无论是充实的人生,自由的人生,无聊的人生,遗憾的人生,虚度的人生……都是神明桌上的立体绘本。

我们如何奔跑,也得不到终极的自由。世界上不存在心想事成,也没有扼杀过什么,只有随神明的台灯转换的日夜,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以及我们所握住的东西。

所谓的绝望乃是必然,因为它依存在绘本的每一页。

所谓的希望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不时调皮地跳到书内的它,依存在绝望中。

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必然,最初的相遇——诞生,最后的离别——死亡,与人生中无数的相遇与离别,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循环往复。

所谓的理想既是必然,也是偶然,孩子们,成人们,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在神明的兴趣下,能够做下去就称为实现,不能够做下去就称为破灭。

悲伤幸福,希望绝望,生存逝去,实现破灭。

其实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追赶生的身影,必将消失在死中,流逝的时间中,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握住什么。用无力的双手勇敢地伸向黑暗,紧紧抓牢,乃至最后,在告别之刻能够展露笑颜。

丧失的过程就在追寻,失去的时候即是得到,虽反之亦然,理想之国停泊的尽皆是沉沦之船,我们终能够抓住。

希望神在打瞌睡别来搅局,第一次,我想尝试把手搭在少女小小的手上。

约翰·多恩的诗仿佛镌写在天穹之上:我们自成世界,却互相拥有。

18.

有气无力地摇摆的双手,躬着身子磕磕绊绊走出巷口。确认完都是稍作处理就能愈合的轻伤,两个施暴者无疑打架很弱,莱纳斯长吁一声摆弄伤损的关节,投身在刺眼的日光中。

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下,莱纳斯决定毫不还手,挨这两个混小子的打。仿佛一顿拳脚中从他的内在引发出横冲直撞的激流,足以冲走一切,与什么做了平静的告别,与什么构筑新的开始。

当他们放出肮脏的话语时,莱纳斯总能听见爱丽丝的声音。

坐在常来的伊莉亚蛋糕房门前阶梯的边缘,温暖的阳光好像要把全身都融化似的。

“午安,莱纳斯,好久不见。”

有人把两只手从后落在莱纳斯的左右肩膀,他直接头向后仰,挂起欣然笑意的是大姐头和雄之信,这是自重逢以来莫里斯第一次喊少年莱纳斯。

“久到称呼变回莱纳斯的时间呢。”

“可不要变成矢吹丈哦。”

“最后阿仗是把荷西打得无招架之力,我是差点被坏小子们大卸八块啦。”

来往的人以他们独自的行走方式,踏在这条商业街,没人会注意到蛋糕房前的三人组。左手放在他右肩上的雄之信也欢愉地笑了。

“大哥的英勇传看来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那么——向往热血男儿的我,跑步去收拾东西了,伤员的大哥就坐机车去那里吧。”

匆忙奔跑的雄之信向爱丽丝的住所前进,睡衣上的小熊淡淡地微笑。

“莱纳斯,上车吧。”

大姐头骑上停靠路边的轻型机车,爬上后座稍感艰难的莱纳斯被扣上顶全罩式安全帽,被迫手臂环在她的腰间。

“今天的你很帅气哦。”

高昂尖锐的引擎声被自动归于城市默认的喧嚣。

莱纳斯的脑海中手仍旧握成拳头、松开、握成拳头、松开……

偏执少年时代漂亮的结束,期望过去无所遗憾又耽误了现在。

为什么不去追求,不去放弃?偏偏将所谓的梦想放置,于是它长大了。

明知流逝的时间会腐蚀掉什么,再创造出什么,这种进化的日常就是成长。

而莱纳斯的内心却抵制生命的必经流程,那不过是眷恋过去的借口,不忍被时间积蓄的离别难过,固执地坚守孩子的幼稚。

没有结束的童年,希望永远不要结束。而实在来临的新的时代,他又不得不去适应。

堆积起来的梦想,在矛盾于取舍的迟疑间,身躯逐渐庞大,化身为美丽的怪物,披上优雅的华衣,拉扯着莱纳斯的衣角。

直到爱丽丝的出现,现在,莱纳斯确信,他的双手能够握住些什么。

来做个了断吧,美丽的怪物。少年如是想。

19.

有人说坡道最上面的那是榕树,也有人说是槐树,是什么树都无妨,没有人会为此争论。

总之,对年幼的我们来说是一棵充满记忆无名的树吧。

树下将近一米深的地方有我埋藏的宝藏。

爱丽丝极其短暂的梦即将消亡前,我抵达了约定的场所。

“莱纳斯的宝藏,那本日记我只续写一次。日记最后写到‘在无名老树下,我们一定会再见’还惹哭我了呢,这个约定现在终于履行了。”

嗯,结束了。

那畔很吵,此方很静。

随大时钟的长短针重合于十二点,城市中回荡起冗长的报时钟声。

浓郁树影下爱丽丝摩挲着棕色的树干。

漆黑的长发无拘束的垂直朝下,白色连衣裙的背影如在梦中。

“嗯——其实阿茶一直喜欢你哦。”

我知道。我倚坐在树旁,草地的质感相当松软,彻底解放肢体瘫在那儿。

没有蝉鸣稍微有些寂寞。嘛,明年总能听到的。

这座城市的大家,在街边喝茶,在家里享受空调,在窗边眺望天空,在桌前奋笔疾书,在操场挥洒汗水,在商店打工赚钱,当然也有半躺在树下的慵懒之辈——

我们一如既往继续小小的、平凡的、微不足道的生活,接受同一份炽热的阳光。

“其实神明总共行使了两个奇迹。”

我递给爱丽丝刚才在便利商店购买的冷饮,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首先,我不是爱丽丝,她早已死在一场车祸中,让灵魂在现世徘徊的宽容神明还不具备。我只是你的幻想具现化,被动获得躯体的——美丽的怪物。”

哦?是吗?幻想实体化和爱丽丝本人没有区别。

不同表现形式的奇迹,总之都是奇迹。不可思议出场的爱丽丝,正适合如此退场吧?

“啊咧?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真无聊……”

坡道间漫步的旋律,温柔地悠悠响起。在倾泻的光辉下,奏响遗留的记忆。天空中望不到盘旋的鸟群,我祈祷有趣的日常尽快降临。

“其次,神明在真正的爱丽丝死亡前,也的确满足她的某个愿望。”

“——哈!”

我尖叫着转过身,胳膊肘支在地上,仰头凝望着爱丽丝。无名树的树荫下,少女提起裙摆围着树开心地绕起圈。

“啊咧?某人对此没兴趣的吧?”

“别欺负我了,快点说。”

我的脑袋里的机械发条被拧动,回想坡道间无声的轮唱,雨水的声音、阳光的声音、风铃的叮当声、少女微弱的召唤。约定的地方,存在的不是怪物,而是真正的我与爱丽丝,还有大姐头、阿茶和雄之信,构成的大家。

“就在你后面哦。”

“什么!”

惊慌失措的我注视着她小孩子般的笑容,蓦然回首,那是——

被剥开树皮小块的白棕色上,是神明留下的印迹,少女在世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代替了她自己来赴约。

那句话让我认识到语言无法编织完整的某样东西,永远不会分崩离析。

“决不要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唱着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20.

“以爱丽丝之躯,我们再玩最后一次吧。”

吃罢迟来的杯面,我和爱丽丝在第二次旅程开始的窗台享受午后的静谧时光。

她摇晃着双腿,荡涤在晴光的泡沫中。风扇吹得漆黑的长发向右斜飘。

“不必了,我啊,对现在很满足,动画完结时黑幕上大大的‘完’字就写在我的记忆上。”

“是吗……那就要说再见了。”

放弃‘好想把脸贴在玻璃上哦’的白痴想法,我放松全身感受夏季轻柔的余韵。即将到来的婉秋迫不及待在挤到幕布的最边缘,夏日的尾声也该走向明年了。

“而且,绝对、不会再见面了。”

“我知道。所以就趁现在,笑出来吧。”

难以名状的莞尔微笑,流泻出的热量,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激烈地融化内心。爱丽丝湛蓝的眼眸仿佛要溶解在天空中,我由衷地感谢天使。

抹去泪般隐匿了笑容,对着端坐于窗台的少女,我——

给她的肩膀来了一记直拳,骄傲地挺起胸膛。

“爱丽丝,看到了没有!”

“……嗯,全都看到了,莱纳斯做得非常好。”

“哼哼,你以为我是谁啊!”

1991年的夏日迎来完结,我们也就此分别。此后的人生再没有相见。

云的彼端是否能听见呢?无论距离多么遥远,声音总会抵达的吧。

21.

那日,筋疲力尽的少年躺在床上,睡意不浓,微风的轻歌让他合上双眼休憩片刻。大片的风铃草和野菊花,隐约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和口哨声,一切是那么安详。大群白鹭张翼飞向天空就像爱丽丝的纸飞机,抬头看,眨眼间鸟群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唯有豁然开朗的夜空,如深沉的空中原野,又如无比巨大的黑曜石的角落。绚烂的星光尽头,遥远宁静的地方,奏起的旋律声在此也能听到。

随风摇曳的芒草沙沙作响,钩沉的记忆雨点般汹涌而至,又极快地逝去……睁开眼望向窗台,对面的房间,橘黄色的灯光不会再闪现,少年的心头按捺不住难忍的辛酸。

他梦呓般地说:“再见了,爱丽丝。”

22.

黛蓝寥廓的天空下,仍旧是那繁星欲坠之夜,少年少女们曾经的梦没有实现。

也不可能实现,于是他们斩断了妄想追寻带来的痛苦,彻底将梦想燃作灰烬。

夏末无名之树静静地燃烧,葱茏深邃的绿韵与他们的彷徨将一同丢弃在1991年的夏天。来年蝉鸣,绿树再盛,而少年却真正地逃离过往的空城。

听风在轻歌,黎明的城镇又焕发活力,追逐着纸飞机的飞行轨迹。他、他们告别了遥远依恋的儿时时光,赤裸的双脚在崭新的轨道上前行。

后记:

……

只有穿两层内衣的男性、和不穿内衣的萌妹纸才能看到后记!

嘛,开玩笑的,对于经常写文不填的人似乎和后记这种东西是无缘的……

说真话之一,我第一次尝试所谓的治愈系。被“堵上性命的、纯爱”的游戏打动,也想试着挑战下恋爱题材,但本文至结尾还是没有恋爱的味道呢。

说真话之二,本篇是用以前的某小说大纲改成的,结构节奏什么的……嗯嗯。还有设定基本上面目全非,其实男主人公原来是说“会不会吃下你的尸体,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的糟糕家伙。

说真话之三,题目很平常,开头不知所云,剧情嘛就那样,情感铺垫也不够,所以结尾变得很搞笑……这是我看出的缺点……似乎没有优点!嗯,所以熬到这里的读者们都是勇者!【拍肩】辛苦了……说不定这句没有一个人听到……嗯……那样也好……

说真话之四,8月5日接到消息,11日完成,之后因为毫无关联的事搁置到现在,对造成麻烦各位深表歉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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