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总共五十六个人，每天都有半数人经过夏獍的桌子。他们的身体或手有意无意中会触碰到桌沿，但其中不包括谢惜玖。
碰桌沿是谢惜玖与夏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今晚来陪我喝酒。
其实谢惜玖只要直接说就好了，夏獍拒绝的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她执着这个专属于她和夏獍之间的暗号，是谢惜玖难得的小女孩心性。
用这个暗号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谢惜玖心情太好，要么是谢惜玖心情太差。夏獍偷看坐回座位的谢惜玖，谢惜玖也正好向这边回望，眉眼全是冷的，被寒风浸满。
看来是心情太差。
夏獍对谢惜玖笑出棉花糖的感觉。谢惜玖淡漠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口型摆出两个字：傻.逼。
谢惜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心情不好，只觉得心口插满枯枝，一点就着。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位置上，连一本书都不屑于拿出来放在桌上装样子。教室里的老师只是管管自习纪律，同学们都很安静。这样的安静流淌在谢惜玖心里，像是烈火浇上汽油，让她愈发焦躁。
特别特别不爽。
大概因为夏獍那个事儿逼。
谢惜玖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告白被对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拒绝就拒绝了吧，还说得可怜兮兮的，搞得他像是受害者一样，告白又不是强.奸，可怜在哪？
偏偏她还真就蠢到起了怜悯心，二愣子一样坐在图书馆里为他暗自神伤了一个多小时。
哇！夏獍真忧伤啊！
哇！夏獍真可怜啊！
忧伤可怜你妈呢！告白被拒绝的人是我！该被人同情可怜的是我！你他妈倒好，掉头跑了管都不管老子！
艹！
谢惜玖感觉眉角的血管一直在抽动，好似有条小蛇钻了进去，肆意游荡。
周围太压抑了，就像铅块一样沉重地压在谢惜玖身上。她真想暴起掀桌，找几个无辜群众打一架，打烂教室里突然让她忍受不了的安静。
可惜这不是原来的学校。
她也不想做回原来的谢惜玖。
所以谢惜玖只能忍着。
她压着心中的暴戾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教辅书都没力气去拿，眼神也没了力气去收敛。
于是几乎全班都看出了谢惜玖心情极差。
谢惜玖瘫在椅子里，紧绷着嘴唇。因为靠着椅背，她腰以上的脊背是挺直的。谢惜玖的眼神钉在前面的空间里，瞳仁里什么东西都放不下。
在谢惜玖视线上的人都如坐针毡，他们下意识看向谢惜玖，对上她的眼睛，却感觉在和准备捕猎的狼对视。
阴沉、冰冷而又可怖。
仿佛谢惜玖随身藏着把刀，下一刻就会扑上来踩住你的喉咙，把刀捅进你的嘴里。
这样暴戾的眼神，没人能想象会出现在一个平时乐观开朗的少女身上。感受过的人都寒毛炸立、惊慌失措。谢惜玖身边的学生都屏息凝神，他们只知道谢惜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好。于是他们又安静了几分，希望就此能保证自己的性命。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放学了。谢惜玖单肩挎着书包，一马当先走出教室。她一走，周围的同学顿时都松了口气，刚才冷峻的氛围似乎还环绕在身边，他们讨论也只敢窃窃私语。
“谢惜玖是生气了吗？”
“不知道，反正心情肯定不好。”
“哇……她那个眼神太恐怖了……”
“对啊对啊，想不到她生气是这样子。感觉随时会捅我一刀……”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会不会是……”
夏獍背起包，和许极穹说声再见后，小跑去追谢惜玖。他跑下楼梯，挤进人群，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谢惜玖的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一让，谢谢……”
学生们都统一穿着校服，仍谁都没法单看背影分清谁是谁。夏獍被放学回家的潮流推动，像漂流在洪流中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他用力冲出人群，想抄小路直接跑到学校大门等谢惜玖。所谓小路，就是穿过植物园，从女生宿舍后面的小道走，可以直接通到学校大门旁的小卖铺。
谢惜玖在小道上慢悠悠地走着，把散发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
她不断在轻风中深呼吸，希望夜晚冰凉能浇灭心中的火焰。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她不用思考就知道来者是夏獍——她要等的人。
但她没有回头或是转身，不动声色地等夏獍走到她身旁。夏獍的呼吸有些急促。路灯下他的肤色白得不是那么明显，但仍能认出脸上那抹运动后醉酒般的红，有种诱惑的意味。
“呼……”夏獍稍稍缓了口气，“惜玖，对不起。”
谢惜玖“啧”了一声，明显对夏獍的道歉不是很满意。
“你在为图书馆的事生气吗？”夏獍问。
“看出来了还问？”谢惜玖冷笑。
“惜玖，我和你说过我爸爸的事，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我只是觉得……”
“不理解，你觉得个屁你觉得。”谢惜玖斜着眼看他，“什么有罪、什么赎罪，搞得跟他妈邪教一样，你什么罪都没有，不要被你爸那套沙雕理论误导。”
“可我觉得他蛮对的呀……”
“啧！你就是被洗脑了！”
谢惜玖火气越大，转过身，双手按在夏獍瘦弱的肩膀上，与他对视。夏獍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映着谢惜玖，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谢惜玖一人。
“夏獍，你爹已经死了，再也不用害怕他会打你，也不用去信奉他那些傻.逼理论。你已经可以改变，摆脱那些受虐狂一样的想法，活成真正的夏獍。”
谢惜玖说得很坚决，眼里全是认真。路灯昏黄的光落在她肩上，脸庞的轮廓在光线中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如名匠刀下的雕塑，没有丝毫瑕疵。
此时此刻的少女，圣洁璀璨得像在劝导罪人向神祷告的纯净修女。
这一刻灯光正好、夜风正好、谢惜玖的美丽也正好，这幅画面放到任何一个人眼中都能让他永生难忘。
除了夏獍。
夏獍只想笑。
他向前一步，身子前倾，逼近谢惜玖，近到他们的鼻尖只差毫厘就能贴在一起。
夏獍能闻到谢惜玖身上类似兰花的体香和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谢惜玖也可以嗅到夏獍身上清幽如茶的淡淡气味。
他微笑着，笃实实、温软软地念：“亲、爱、的、惜、玖，请你告诉我，真正的夏獍是什么样子？”
一道拉伸变形的影子忽然爬到他们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