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终归不是电视剧,平淡的东西很多,值得记录下来的东西很少,所以才弥足珍贵。
当老人用一种遗憾又骄傲的语气说出“十四”这个数字时,夏獍便意识到这次志愿活动,也许就是为了来听这位老人讲述他与众不同的人生。
他跑去搬了两颗小矮凳来,把一颗塞到谢惜玖屁股底下。
谢惜玖捧着脸,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话:“十四个?”
“对啊,十四个。”老人把目光转向窗外,世界此时带着黄昏特有的宁静,“都是我和老伴领养的孩子,十六个人挤在座小小的土瓦院子里,乱得像鸡窝一样。”
“在这里?”
“不,是在乡下。我和老伴以前被分配过去极偏远的乡村支教,住在留守儿童的家里,工资都付不起。那里的环境之艰苦,你们生活在城市中的孩子是无法想象的。
进村的小路坑坑洼洼,汽车根本进不去,外人若想进去只能做拖拉机,若是下了雨,路上的泥泞根本不能行走。村子里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孩子,还有一部分青壮年,但也是身体残疾不得不留下。
那里的孩子六七岁就要学会赶鸭子和鹅,放牛,打理田地,自己做饭,父母像是把他们忘了一样两三年都不回家,他们……比很多现在二十岁的青年还要自立。看到他们,仿佛就接收到一种使命,所以退休后,我们在乡下建了小院,收留了十四个这样的孩子。”
老人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这已经是我们能力的极限……”
“领养十四个孩子,是什么感觉?”夏獍问。
“……”老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坚定而缓慢地回答:“幸福。”
谢惜玖问:“你们有自己的孩子吗?”
“没有。”
“为什么不生一个呢?”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冒犯,但老人似乎并不在意。
“如果我们有自己的孩子,我们无疑会更注重他,而忽视其他孩子。偏心是无可避免的,但可以让它少一些,小一点。”
“爷爷,能和我们讲讲你们和十四个孩子之间发生的故事吗?”夏獍说。
“那可就多咯……”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向夏獍和谢惜玖娓娓道来。
倾听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从夏獍心底生出,这或许是一种向往,或许亦是一个方向。
最后留下来做晚饭的只有夏獍归属这一支志愿者队伍,他们还将在养老院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午饭后才离开。
做饭的食材由养老院提供。其实做饭这件事是女生最好的表现机会,会做的贤惠,不会做的也显得可爱,倒是男生就有些尴尬,不会做的只能成饭桶。
夏獍的衣服大多都是林如清穿剩下偏中性的,而且他穿得很简单,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只是短袖的衣领有些宽大,夏獍穿上去锁骨和三分之一的肩膀都露在外面。
谢惜玖看得眼馋。
同行而来的男生只有三个会做饭,其中之一便是夏獍,让夏獍意外的是,那个美若天仙的少年竟然也会做饭。
在多次系腰带失败后,夏獍终于还是向现实妥协。
“惜玖,来帮我系一下围裙!”
谢惜玖是同行而来的女生中为数不多的无能派,着实丢人。
“好!”这时候她倒是十分积极。
夏獍站在厨台前切卷心菜,说不出的乖巧。谢惜玖做贼一样靠近,把鼻尖埋进夏獍黑发里猛吸一口,嗅得慢腔沐浴乳味,混着淡淡的奶香。
夏獍被她吓得一哆嗦,菜刀差点剁到自己的手指。谢惜玖轻咳一声,认真地帮他把腰带打了个结,拉着两头收紧。
夏獍穿的白T恤微薄,他的腰本来又很细,被带子一束就勒出清瘦的腰线,谢惜玖拉带子的手颤颤巍巍,克制着不去抚摸的冲动,系出大大的蝴蝶结。
“那我走了。”谢惜玖把手背到身后,捏着自己的手指。
夏獍轻轻应了一声,把切好的卷心菜盛到盘子里,扭开水龙头冲洗菜刀:“去吧。”
谢惜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夏獍松了口气,刚才谢惜玖贴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她炙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痒痒的很不舒服。
晚餐足够丰盛,但因为要照顾老人,所以多是一些方便咀嚼的食物,肉粥是今晚的主食,五六张桌子拼起来,足够所有人一齐围着吃饭。
夏獍用两个小碗盛了没有放盐的肉粥,送给两只流浪狗。他回来时环顾一周,没有看到老肖的身影。
养老院的护理人员告知了志愿者们各自的房间,养老院足有七层楼,当然不可能全都住满,把空房分配给志愿者们还绰绰有余。
晚饭后的碗碟自然需要清洗,养老院的员工说由他们负责,但夏獍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员工们都夸赞夏獍的乖巧。今天只有刚来时见到过院长,夏獍去问员工,回答是院长已经回家了。
老肖是院长安排进来工作的,似乎没让其他人知晓,而且为了不吓到其他员工,所以老肖的工作时间都是与其他人错开,而且是在深夜。
他就像一只畸形的幽灵,游荡在养老院的深夜。
分配了房间,谢惜玖自然不能继续粘着夏獍,这给了夏獍十足的自由。十一点以后,老人都已经入睡,夏獍摸出房间,走廊的灯依旧亮着。
夏獍从六楼往楼下走,寻找着老肖的身影。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夏獍自己的脚步在轻轻回荡。
到五楼时,夏獍听到有车轮碾在地板上的咕噜声,他左右张望,没有看到人的影子,便顺着声音寻去。
走廊拐角,夏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卧槽吓死老子了!”
“怎么养老院还会找这种畸形儿来工作啊?也不怕吓死老人!”
夏獍低头看着鞋面,有些磨损的痕迹。
“真是晦气,抽完烟回去得洗个澡,一天的好心情都毁!啧!”
“那个脑袋都快陷进肚子里了,他怎么不去拍恐怖片啊?拍出来肯定效果很棒。”
“看没看过《指环王》?”
“电影?”
“当然是电影啊。”
“看过,但没看完……只看了一半吧。”
“刚刚那个畸形儿长得像不像里面那只怪物?”
夏獍靠着墙,低着头,右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地板。
“哪只怪物啊?”
“嘶……就那个啊,光着身子秃头那个。”
“咕噜?”
“对对,是不是贼像?”
“简直一模一样!”
“哈哈哈……”
抬起头,顶灯的灯光刺入夏獍眼里,恍惚而刺痛。他深吸一口气,转出拐角,径直走向站在走廊窗边抽烟的两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