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惨痛

作者:星矽 更新时间:2021/6/13 0:31:47 字数:2054

电梯里,两对人都很自然地占据了电梯厢左右的一半空间。夏獍不说话,谢惜玖在陌生人面前矜持得像只羚羊,那两个青年也沉默不语,能听见钢索与滑轮之间轻微的摩擦声。

养老院修筑在人工湖旁,早晨有淡淡的雾蔓延在树梢,风里带着湖水的湿气。安然无事地分道扬镳,养老院大厅里已经有老人走动,夏獍随着谢惜玖走过老人身旁时,能闻到朽木般的味道。

来到人工湖边的小路上,夏獍问:“惜玖,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谢惜玖牵起他的手,嗅了嗅手背:“淡淡的奶香味……你还是小婴儿吗?”

夏獍低下头,顿时觉得把肉体称作“皮囊”是再正确不过的叫法,无论里面装着什么,从囊外也看不出来。

他潜意识把长袖往下拉,想遮盖些什么,但其实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露出。

把夏獍比作婴儿是谢惜玖小小的心机。但夏獍不喜欢婴儿,他看见婴儿白净柔软的躯体和懵懂无知的脸蛋时,总会感到惶恐。白沾上黑,只要一点点,就混沌成永世的灰色。

女性总是敏锐的。谢惜玖察觉到夏獍心情不好,于是左右张望想去寻找一些有趣或美好的事物。她牵着夏獍的手就不放开,除非夏獍自己挣脱,但她知道不会发生这种事,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因为她是谢惜玖。

人工湖边专门有开拓出一块小空地,去安放健身器材、秋千和塑料滑梯。有一个小女孩在荡秋千,父亲在旁边护航,母亲在用手机记录下这温情的一幕。女孩的红纱裙在白雾中格外显眼。

“夏獍,你看。”

谢惜玖伸出手指,微微翘起的指尖有欣然之意。但她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感到后悔。

夏獍看过去,似乎感同身受地露出快乐的微笑,快乐得仿若小女孩的笑容在他脸上复写了一遍,就连被快乐挤成月牙状的眼睛都一模一样。

谢惜玖看进眼里,自己暗暗觉得庆幸。

“惜玖,走快些。我们在这幅画面里可是很违和的。”

“难道在我们的人物画里,他们就不违和吗?”

这是谢惜玖说的俏皮话。字里行间怀揣着些许补偿的意味,被她用笑意一层层遮盖住。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顺从着把脚步加快些。

夏獍一点点把笑容敛下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嘴角翘起来,又得费开山辟谷之力使嘴角平下去。这世界上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笑得再狰狞也只显露出天真的第一层韵味。

他笑不是因为欢喜或是感动,而是嫉妒。

看到小女孩笑容的刹那,心中忽然有头似虎亦豹的猛兽扑出来,想要撕碎她的父母,看她流出肝肠寸断的眼泪后再将她一口吞掉。

左手手臂上的伤口又痛起来。其实一直在痛,只是此刻痛得格外清晰,却让他分不清痛得究竟是哪里。

走快些。

再走快些。

求求了……

七点半,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时间。一部分学校此时已经开始集体早读,这也是花余莲在假期固定的起床时间。

睁开眼,拉开窗帘,俯瞰对面在淡雾中显得青涩的小小湖泊。早上好,世界。花余莲忍不住露出微笑——这是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

罐装咖啡的味道喝起来就像兑了劣质红糖的水,花余莲带着惨痛的心情喝完一整罐。虽然生活在城市中心的高楼里,但也不是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痴愚贵公子。

前缀里没有“痴愚”,“贵”却是肯定的,“公子”亦然。“贵”在即使在寸土寸金的豪华公寓里,仍能拥有两层楼的所有权,冠有花姓的企业富甲一方。“公子”就不再赘述,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是美到让人三岁见到就能铭记至九十岁的程度。

这样美丽的脸庞,若是没有足够的保护,早就已经污浊得失去人的姿态。所谓的人模狗样,就是以人的模样像狗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进,哭是狗哭,嚎是狗嚎,抽在身后鞭子的材质有能说出的也有不能言明的。

多亏了尽职尽责的父亲,让花余莲有理想到极致的生活环境的同时,不至于有理想到极致的思想。

从十岁开始,每一年父亲都要带他来一次特殊的“出游”。这个国家仍有许多贫困至极的村落,他见识过那里生活的人民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他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

他目睹过人间疾苦。在这种家庭中出生的良知未泯的孩子,总会自然怀有一股悲天悯人的同理心。

这种同理心是高傲且骄傲的。怀着这种同理心,花余莲会下意识想要去帮助身边生活困苦的人。

达不到圣人的程度,顶多是因自我感动而收获喜悦的程度。即使是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老好人、天使、圣母还是自作多情都无所谓,花余莲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同情罢了。但是强者的同情对弱者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稍微刮下点粉末也能造福世人,而且就“投资”这一目的来说,何乐而不为。

咀嚼着随手买来当做早点的全麦面包,花余莲几乎能体会旧时俄国苦力啃食黑面包的痛苦。

夸张到荒谬的比喻,对不起。

花余莲在心里默默道歉。终究还是艰难地一点点吃完,看到楼下走出一男一女。所在的楼层不算高,以他的视力能看清大概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于是很自然地联想到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男孩。

很少遇到那样复杂的人,切换表情和语气像翻书一样简单自然的人。贵公子的圈子太无聊。要么聊文学,要么聊经济,他们说出的东西都足够高级,高级到让普通人甚至一般的“二代”都望尘莫及的程度。

但高级,往往意味缺少某些趣味。

花余莲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男孩。不仅仅是昨天晚上,还在之前的某个地方……

他想起来了。就在学校里填报志愿者时,他曾经见过这个男孩,现在回想起来,男孩有一双似麋鹿般天真无暇的大眼睛。花余莲忽然感到一种滑稽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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