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一起走出校门,她似乎没有参加社团,只是因为在教室里写了会作业才会这个时间出来。我推着车子,和她一起走樱花开遍的道路回家。路比较窄,樱树又长的茂盛,道路两旁的樱树便很自然地连在了一起,长长的枝条交错,给路面投下模糊不清的光影。樱瓣从头顶不断下落,连绵不绝,像一场雪。
“话说,你不是说今天是休息日吗。”
“这个啊,今上午我确实是在家里休息了没错。”
她仰起脸,面对着头顶的繁花。
“说的这么好听......你这不就是旷课吗。”
“什么嘛,我有好好请假的。”
她的头发没有盘起来,只是简单的绑在后面。走路的时候,辫子会有节奏地左右晃动。
穿过商业街的时候,她在便利店买了份便当,是叉烧味的盖饭便当。
“你平常都这样吃饭吗?”
“不啊,只是今晚上姐姐有点忙,我只好自己弄饭吃而已。”
“这样啊....”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太对劲,“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姐姐今晚上有点忙,所以要自己弄饭吃啊。”
“你还有个姐姐啊。”
“欸,我没和你说过吗。”
我摇了摇头,她把盖饭便当和书包放在我的篮子里。我们一起走过这段喧闹的商业街,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店铺里,谈天说地。樱哼着歌在我左前方走着,慢慢地到了商业街的尽头,前方出现了一片原野,说是原野,其实是农民耕种的土地,小麦青青翠翠,刚冒出的尖穗在微风中倒伏,摇摇曳曳,像绿色的浪潮。
“走这边吧。”
她带头走上窄窄的田垄,我推着车子走在她后面,两侧的麦子间刚好能盛下我和车子。似乎是浇的水还没干透,车轮上粘上了一层轻薄的湿泥。麦子的尖端在风的吹拂下扫过我的脚踝,有些发痒。
“莎乐美,你看了吗。”
她走在我前面,左脚右脚走路时落在一条线上,低头看着脚下的田垄。
“看了......”
“怎么样。”
“怎么说,莎乐美的悲剧主人公特性挺明显的。”
“嗯.....”她在我面前停下来,我跟着她停下脚步,“但是啊,我哀伤的是最后莎乐美被乱刀杀死。如果要我写这个结局的话,我会让莎乐美自刎而死。”
她摘下一束麦子,嗅着它的气息。
“为什么。”
“因为他被杀死,只是因为王觉得她很恐怖,怕给自己带来祸患,这样一点都不浪漫。如果她自刎而死的话,就会觉得因为得不到美而面向死亡了。”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她继续往前走,看着她拿着这束麦子左右摇晃。
“你看过《道林格雷的画像》吗,也是王尔德写的。”
“看过。”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他像是一直在反抗衰老,想要青春永驻,但是虽然外表没有变老,心灵却一直衰老。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变得双目混浊,白发颓唐,变得不在对任何事物动心,开始在市场里和卖鱼的小贩讨价还价......”
她突然止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十九岁的光景,衰老显得很远很远。但是一个人一生也就只有几十岁而已,并没有所想象的那么长。所有的事物都会衰老,我的猫会变得慵懒肥胖,毛发稀疏。那棵一直在春天盛开的樱树,终有一天也会干枯,再也开不出樱花。我,还有我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肉体和心灵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樱是知道了这点吗。她知道自己的青春不会一直永驻,所以才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樱......”
“十年。”
她以一只脚撑着地转过头来,双手背在身后,闪亮的眼睛面对着我。
“十七岁,给我十年的时间让我尽情生活就够了吧。毕业之后我要成为流浪全球的小提琴家,决定了。呐,你呢。”
“我......”
“不会是要继续啃老吧。”
“本来就不是啊。”
我扭过头,看着侧方的麦田。
“我......其实是想写小说的。”
“欸,小说家吗。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并不是......其实这算是我的梦想吧,也写了一些东西不过不尽人意。我觉得那是我的经历不足导致的,于是才来这个地方。”
“这样啊......”
她背对着我,继续向前走着。
临近黄昏,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投射到麦田上。
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些事。
我们一路沉默着走到田垄的尽头,到了另一条宽阔的道路,我带着她,跟着她的指挥在一栋栋的居民楼间穿行,大约走了有几分钟的样子,她让我停车。这是一栋很普通的双层楼,门牌上写着“织雪”看来是樱的家。院子里种着些各种各样的花,叫不上名字来,只是能闻到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我把篮子里的书包和便当递给她,她对我笑笑。
“抱歉,今天聊了些沉重的话题呢,可能是最近接触的书有点消极的缘故。”
“没事。”
我和她道别,在道路的尽头,我停下车子转过身再去看她的家,樱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