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雪樱
洛中
樱,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写信,现在都已经快要过年了。
你能看出来我的字很奇怪吗,其实我刚刚得了一场挺严重的感冒,最近才刚刚好。
学校前几天刚放的寒假,我工作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我刚回家的时候,这边下了超级大的大雪。
说实话,我有几年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雪了。
我本来在巴士上打着瞌睡,它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很惊喜地喊了一声“看,是雪!”我瞬间清醒了过来,看向窗外,果然,是一场大雪,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我没有在意,醒来之后才发现外面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
看到雪是很惊喜的,那种心情,把所有人都变成了孩子。
白雪一如既往地,平等地覆盖住生长在地上的一切景物,把路人的面容打湿,我看到在路边走路的旅人,身上已经落满了成堆的雪,他只要一动身子,就簌簌地掉在地上。这些顽皮的冬日精灵啊,他们丝毫不在意那纤细的树枝被压垮,他们跑到房顶上,湖面上,楼底下,屋檐下,聚成茫茫几尺厚的雪,你只要一脚踩下去,就会产生一个深深的脚印。
这样的天气,我提早下车,决定走着回家。
我看着汽车的尾气逐渐消失在这茫茫的雪国里面,心里突然就开明了。那种什么都不想,只是感受着这满天的雪撞向自己的脸的感觉,感受自己身上被体温融化的雪,感受着站久了之后,头顶着雪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突然感觉,自己能看到这样的景色,这一生也是值得的。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古老的故事,就是南风和北风比谁能把人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北风用尽全力去吹,结果人只是把衣服裹得更紧了,甚至躲到了屋里。而南风让天气变得很热,人自然就脱下来了。
我觉得,如果北风能把雪吹来的话,他也会多一些胜算,因为雪就像是神奇的咒语,它会把那些沉睡的人叫醒,把那些坐在温暖炉火旁取暖的人吸引到外面。
你看,我喜欢脚下踩着雪吱嘎吱嘎的声音,我听着这个声音,一路走到心海湖。
它今天是无与伦比的湖。
但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被称作湖了,因为湖面已经结冰,所以这些厚厚的雪,全都积在了湖面上,又没有人能够踩到这些雪,所以就变成了纯粹的雪平面。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一片湖的人,可能会以为这是条平摊的田地,然后直接走到湖对面去吧。
湖周围的小路完全消失不见,所有的道路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只能凭借着记忆力才能知道自己是走在路上还是泥土上,但其实那种都无所谓,因为你脚下踩的都是厚厚的雪。
唯一顽强抵抗的就是曾经在湖面的那些石头,甚至连这些雪都不敢靠近他们的周围,所以就形成了一圈涟漪,远远的看,就像是木星的光环。这些顽皮的雪,只敢给这些石头戴上一顶帽子。这样的臭脾气,也难怪他们在湖中心四处散落着吧。
平常的那些鹅,今天也同样走在湖面上,不过这次是踩着雪,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脚印,他们嘎嘎叫着,似乎很开心。而那些鸭子,不知道用了什么魔法,竟然使一片的湖水活了过来,他们呆在那一小块的水里,把头埋下去又抬上来,不时抖抖身上的雪水,仰天叫上几声。那些长长的芦苇,枯黄的颜色被抹去一半,上面雪白,下面枯黄,从中间被清晰地分割,成片的芦苇,被压的弯下了身形,隐约露出了远处的亭子。那些在秋天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木,终于在今天重获新生。它失去的叶子被白雪填满,变成了白色的树,白色的树连出片,变成了白色的树林,或者就叫它雪林更合适。
道路,也被这样的白雪覆盖,车辆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生怕打滑出现什么意外。而行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在道路上欢呼雀跃,用手攥起雪球打向自己的朋友,或者因为用力过猛而摔了一跤,又笑哈哈地站起来,丝毫没得到教训。
我之前说过,雪和樱是一对姐妹,今天我又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雪是樱的姐姐,因为雪能留下来,在人的手里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而樱不能,樱落下了就是落下了,它没有第二次的生命,落下了,就是灿烂生命的结束,而雪,落下才是生命的新生。这样一想,明显雪的年纪要比樱花的要大一点,会不会是因为先有的冬天,才出现了春天?这我就无从得知了。
但这些都是几天之前的事情,我从镇口走着回家,虽然说一路上欣赏着雪景,到家也是又冷又饿又累,随便煮了面条吃了一顿之后,中午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这样的天,家里则是一个人都没有,千代子和其他小孩出去玩雪,我父母也出去和千代子一起在外面欣赏雪景没有回来。等我醒的时候,我发现窗外冒出了一个雪人的脑袋,应该就是千代子在这里堆起来的,因为我看到我的围巾围在雪人的脖子上。她不仅拿了我的围巾,还拿了自己的红色的棉帽给雪人戴在头上,我每次向窗外看,总感觉是一个看门人守在我的窗台,莫名地感觉很温馨。这场美丽的雪一直下到下午三点,之后就渐渐小了,临近天黑的时候,雪就完全停下了。
下雪的时候,镇子上组织了人,聚在一起扫雪,总之下雪之后得先把道路清理出来,好方便来往的车辆。而我就坐在家里,坐在温暖的炉火边,一边看着街道上扫雪的人们,一边看帕慕克的《雪》。想到这样的大雪下上几天几夜,把我们这个小镇闭塞起来,会不会出现什么故事。千代子可能是玩累了,又或者是因为屋子里太温暖了,不知道为什么趴在琴上睡着了。
过了一夜,这些雪就渐渐融化,变成一地半是冰半是水的液体,雪也会由纯白变成浅灰,到了中午,这些地方就变成了一滩滩的积水,在上面走路难免会把这些融化的雪水溅在裤腿上,所以也很少有人喜欢走那种地方。剩下还有没有融化的雪,这些雪主要是躲在树干或者楼房的阴影处,太阳照不到他们,所以可以存在好长时间。但是这些雪会渐渐变得坚硬,像是冰石。
你能想象到那副情景吗,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喜欢雪的。
不过也拜这场雪所赐,我成功地感冒了,这几天都一直呆在家里,因为发烧,干什么也没有心绪,干脆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睡觉。这段时间我因为怕传染给千代子,所以就让我父母带着千代子去店里。也是因为这样,我在家里彻底无所事事了,因为懒得看小说,就托我母亲翻出了之前的旧杂志,我有时候睡觉醒了有点精神就会爬起来看上两眼,随手翻一页,看看那些不知道是谁写的或悲伤或感动或欢喜的故事。
我有时候会想,像这些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写出这些文字的作者,会不会是同我一样,只不过比我更有决心,他们一次次地被退回稿子,一次次地重新投着,希望着哪一次能够被选上。或许某天他们成功地被选上了,这可能会让这些作家开心好久,但是之后呢,之后这些作家,难道不是继续着这一枯燥反复的流程吗。他们又什么时候可以真正的写出伟大的作品,而流传千古呢。
像这样的文章,每天都有人在写,每天都会发表在各种各样的杂志上,而这些文字终究会埋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而写出这些文字的作者也会死去,看到这些文字而被触动的读者也会死去。在几十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某篇杂志上发表过什么样的作品,记不起作品里面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主人公的名字,也记不得,这篇作品曾经给他怎样的触动。这样的作品,终究不是永恒的。
樱,你看,我发烧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些东西,如果我没有这样胡思乱想的话,我的感冒应该会好的快一点。
我确实不该想这样东西了,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是吗。
如果现在还在想这这样的事情的话,那不就是一个再孩子气不过的举动了。
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上次和你说,我出去这么长时间是帮一个人准备婚礼。
那是我在中学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也是在中学就认识,一直走到了现在。他们都彼此深爱着,真的祝福他们,彼此都不容易。
但是你想,这样的爱情有多少呢。
能够彼此相爱就已经很难了,最后能走到最后,这又是更难。
说实话我真的羡慕他。
简直是人生赢家。
你知道吗,我在上学的时候总是看不起他,我总觉得他太过保守,总是在按部就班地走人生的轨迹。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当初真的很傻。傻傻地认为自己是有天赋的,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功成名就,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努力的人难道还不多吗。这么多努力又有天赋的人,凭什么轮的到我呢。
我想成为太宰治那样的人,但我却忘了,太宰治只有一个。
又说多了,唉,每次给你写信总是写的很多,可能是什么确实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吧。
对了,你上次问我关于那个美术老师的事情。
说实话,在我生病的时候也经常会想着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
我有的时候会想象出这样一副情景,像这样温暖的冬天,炉火里面的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玻璃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随着时间的流逝,汇聚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沿着某条曲折的线路流下,画出清晰的轨迹。刚洗好的西红柿上留着几颗水滴,我和她会在一起做一道暖暖的菜,香味会偷偷从锅盖的边缘跑出,充盈整个房间,而那只肥硕的猫,懒散地蹲在椅子上,偶尔抬起它的眼睛,看着给对方加菜的我们。房间里流淌着电台里充满着电流气息的《花之圆舞曲》,我们会一边吃饭,一边谈今天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或者一起聊聊哪个孩子在课上不听话,聊聊之后的未来。
足够温馨不是吗。
但是说不定她并不喜欢我呢.......
所以我也一直没和她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在下一篇回信里嘲笑我,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樱,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喜欢呢。
但是,我决定还是试试吧,也算是跟过去告别,接下来就要面对未来了。
啊,没有纸了,那么这封信也就到这里吧。
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
咲木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