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的赞赏吗？我想我是说对了？”
“确实，说了的都说对了。”
赵对面前的少女表露出由衷的称赞，微笑着示意她可以喝卡布奇诺了。
“这一杯卡布奇诺就作为你的可以打90分的推理的奖励，不收你的钱。”
“恭敬不如从命。”
伊虽说看着像外地人，说起本地的话来倒是一点也不显得生疏。她向赵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
“顺带一提，请问您，我被扣除的10分在哪里？”
“那10分是‘从犯克莱门’。在你的推理中，没有提到克莱门在其中扮演着哪一部分的齿轮。”
“这一点我确实不太明白。我想不通克莱门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帮助若绯小姐……”
伊先是双手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润湿自己有些干的薄唇，然后才继续道。
“克莱门先生是警官，还兼有法医，从身份上作为帮凶是最可靠的，也是最容易被怀疑的。不论怎么说，这么做的风险也太大了。而且若绯小姐的事怎么想都和克莱门先生无关，他应该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
“那么，你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了吗？”
“克莱门先生指向的若绯小姐的箭头写着‘收留’，应该是若绯小姐辞掉女仆的工作之后的事情。”
“这说明，在这些事发生之后，和若绯小姐相处的时间最长，最了解她的人，就是克莱门。那么，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会帮助若绯——提示，克莱门都四十多岁了，为什么还不娶妻？”
暗示到这一步已经是明示了，聪明如伊，不可能还不懂赵的意思。
“……不会吧？他们都快相差20岁……”
“至少不妨碍克莱门单方面对若绯产生爱情不是吗？爱情可以使人盲目。而且到最后，他们两人说不准其实是双箭头呢。”
“不对……等等……不应该啊……”
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不过伊语气中的几分怀疑出卖了她此刻的动摇。
“‘杀人’是坏事，对吧？就算没有法律约束，没有人伦道德，‘夺取他人的生命’明明应该是一件坏事，对吧？如果这样，为什么要帮若绯小姐而不是制止她？”
“每个人都会有一套自己的答案。伊会这么想，因为伊是那种把一切分得很清楚，认为一件事‘非黑即白’的固执者。”
这时，赵的视线将伊又上下扫了一遍，接着对她轻笑道。
“比如说，伊你认为该做的事就可以做，不该做的事就不能做。但是，当‘不该做的事’有了一个‘该这么做的理由’之后，你就会陷入一种矛盾之中，总是拿不定主意，对吧？”
伊有些几乎不能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就像是那种说谎话被戳穿了的小孩子一样，碧色的眼睛这时略微带有一些敌意。
“您……您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吧？”
“嗯哼，是吧。如果我见过像伊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那么，请您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的理由？”
“您认为我是您说的……那种人的理由。”
伊表现得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对赵的态度有些警惕。不过这在赵的眼里，就好像一只小猫在威吓一样。
“刚才你在推理过程中提到椎名的时候，表现出了几分厌恶的感情，你有意识到吗？”
伊稍微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像现在，你有些迷惑，因为你没有意识到你流露出了那些感情。这是一些关于微表情心理学的知识，你无意中的一个小动作，可能会暴露你内心的想法或者情绪。”
在这时伊的眼神中的一丝慌乱，也没有逃过赵的目光。虽然赵对伊的反应感到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选择说出来，而且转换了一下话题。
“先不说这个了——你对于椎名制止若绯的行动感到厌恶，是因为你判断保蕾是‘恶人’，已经杀了两个人的若绯也是‘恶人’，既然她们都应该受到惩罚，由若绯来惩罚保蕾再好不过。你认为这个行为是‘正确’的，那么制止了这一行为的椎名自然是‘错误’的。”
“这样……吗……”
赵注意到伊显然没有了刚才他们见面时，那种平淡冷漠的态度，现在宛如被发现了什么秘密而感到窘迫的小孩子模样，倒是让赵又对伊提起了几分兴趣。
不知这算不算是性格恶劣呢——好像我当初不太受欢迎也是因为这个。
“抱歉，让您看到我这么不堪的一面。”
“没关系，这一面的伊也是伊的一部分。你能够接纳她会比较好，说不准这还是好事呢。”
看伊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想聊这一方面的话题啊……还是说回去好了，现在已经偏离原话题太远了吧。
“伊，我们还是说回剧情的事吧。你还记得我聊到哪里了吗？”
似乎找到台阶下了，伊就有些急促地一脚踏了上去。
“‘克莱门先生为什么会选择帮助若绯小姐’这个问题，而您说的是‘克莱门先生对若绯小姐抱有爱情’，然后我问‘为什么克莱门先生不去制止若绯小姐’。”
“嗯，克莱门有想过制止若绯，他的日记有这么一段话：‘就算不是跟我共度一生，至少我想让她放下仇恨。’”
赵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向伊询问道。
“说起来，伊你对‘复仇’是什么看法呢？”
“不是要说回剧情吗……”
“只是随便问问。”
虽然这么说，但伊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赵。
“‘复仇’其实很怪异。拿若绯小姐的事情说，就算她完成了复仇，逝去的某人也不会回来，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可到了某些时候，就算没有意义，人还是会选择‘复仇’，这就是它怪异的地方。”
“嗯，如果能换回所失去的东西还好说，明明拿不回来，却还是要这么做——这就是‘对双方的复仇’，也是最简单也最让人沉沦的‘复仇’。”
赵的黑瞳显得深邃，那目光似乎能够参透任何人的心理。
“若绯就沉沦于这个‘复仇’，克莱门看见她深陷其中，想要救她，却做不到。因此，克莱门选择了和她一起，沉入这个漩涡。”
赵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时钟，又看向伊。伊似乎在沉思着一些什么，原本明亮的碧色瞳孔中蒙上了一次迷惘的阴云。
“……就算你已经猜到全过程了，我还是推荐你读一遍哦。里面的很多描写都堪称一绝，尤其是克莱门和若绯的独白，真心让人希望他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就好了。”
赵将《沐血的葬歌》交到伊的手中，而伊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收下了小说。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
“关、关于那个微表情心理学的事情，可以请您教教我吗？”
赵稍微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对伊坦白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专业其实是犯罪心理学，所以有关的知识也大多是看别人有没有说慌这种程度。这样也可以吗？”
一副外地人模样的伊对我这么平淡，说不定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而已。说出来的话，或许也会被伊防备和讨厌，但我至少可以决定我“说不说”。
不过为什么，想到自己会被伊讨厌，感觉那么失落呢……
“……可以。您不介意的话，犯罪心理学也可以一并教给我吗？”
伊的反应，倒是让赵有些意外。非黑即白的伊，对于罪犯的态度应该不会是友好的，可是……
“就算不用微表情心理学，我也能看出来您现在很讶异，我的话就这么奇怪吗？”
“啊，不是。只是没想到，讨厌‘犯罪’的你会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
“您是以为，我知道您的专业是犯罪心理学之后，会讨厌您吗？”
伊又眨了眨眼，接着，似乎轻笑了一声，那是赵和她相谈这么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她笑。
“事实上，我会更加敬仰您。您能够真切地看到黑暗已经深入到了何处，然后才能将光明引入那里，不是吗？”
赵停顿了一下，随后，也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你想学的，我可以教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来吧。”
“嗯。那么，今天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
伊放下已经喝空的咖啡杯，被赵目送着走到店门口。离开店门时，伊转过头，对赵轻声说。
“明天见，老师。”
